其實關於國子監諸學子挨削這一件事,秦老大心裏已經有了定論。

    這事論起來的話也說不上誰對誰錯,至少秦遊算不上罪大惡極。

    國子監本來就是求學之地,相互切磋文采無可厚非。

    剛才在殿上,那學子們一個個咬牙切齒的,可想而知昨夜是何等模樣,被越王府護衛誤認為是刺客也實屬正常,別說這些學子了,就連秦老大他自己現在都想削秦遊一頓,這都出的什麽怪題,詩詞對子就不說了,那十兩銀子,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來是怎麽一迴事。

    秦老大現在非但不怒了,反倒有些沾沾自喜。

    看看我秦家的種,區區少年人居然令那國子監諸學子無可奈何,就連這殿上文武都抓耳撓腮,就問你們一聲服不服。

    原本秦老大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誰知廖文之居然提前迴京了,而且匆匆跑來議政殿,開口就問秦遊何在,他就是想保秦遊都保不了了。

    若是其他朝臣,秦老大鐵了心要保誰的話一言獨斷便可,就好比這秦遊,隻要不是犯了大錯,強行保下後大不了讓士林之人罵上幾聲昏君罷了。

    可廖文之不一樣,別的地方不敢說,至少在這京城,可以說是士林第一人了。

    非但如此,廖文之還是帝師,早在秦老大登基之前他就負責秦家三兄弟的課業。

    三兄弟之中,老大秦昭生性寬厚,老二秦麒雖是才思敏捷可性子太過歡脫,而老三秦烈那就是個榆木腦袋,滿腦子打打殺殺。

    所以三兄弟中,廖文之最喜愛的便是天子秦昭,秦麒次之,至於秦烈,那屬於是物理教育為主,語言攻擊為輔。

    當年秦老大率兵打迴京城想要逼殤帝退位時,第一個攔在天順宮的不是宮中禁衛,而是前朝諸多大儒。

    若是兵甲,秦老大一聲令下自是萬千人頭落地。

    可攔大軍的是前朝諸多大儒。

    那些大儒哪個不是享譽民間的名士,要是秦老大將這些人砍了,這大夏的江山少說要再多亂上三兩年不止。

    也就是在那時,書生出身的廖文之策馬前行,手中三尺青鋒出鞘,待馬衝到那群大儒麵前時,寒光閃爍,一顆人頭落地。

    阻攔大軍的大儒不下百人,皆是前朝名士,廖文之打馬迴身,老淚縱橫,口中喊著萬千過錯皆我一人,又是寒芒閃過。

    一聲呐喊,一捧老淚,一顆人頭。

    就這樣,廖文之足足砍下了十七顆腦袋,那群大儒才四散而逃。

    秦昭登了基後,廖文之被天下士林足足罵了三年。

    原本是從龍之臣的廖文之請辭了禮部尚書一職,隻是懇請擔任國子監祭酒。

    即便是擔任了這大夏最高學府的祭酒,廖文之也沒有待在京中享福,而是和吏部告了假,一卷書,一青牛,一把三尺青鋒,穿著一身布衣便離開了京城,之後便是一個州府一個州府的走,一個村鎮一個村鎮的入,一個私塾一個私塾的講學,一去便是半載,迴了京最長十日,最短三日,修養好了身體,繼續遠走講學,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不帶隨從,隻有一書一青牛相伴。

    有的人,你可以不承認他的身份,可以私下裏罵他,但是見到了他,卻要必須尊敬他,廖文之便是這樣的人。

    尤其是這新朝文武,包括天子秦昭,見了廖文之皆以學生自居。

    可以這麽說,別說廖文之要處置一個小小的秦遊,便是秦猙秦烈父子二人,廖文之若是揮劍欲砍,秦家父子也隻能咬牙受著,因為這廖文之代表的就是道理,就是法典,就是正義。

    “恩師。”來了靠山,孫正侖喜出望外,一指秦遊:“他便是越王府三世子,教唆越王府護衛毆打學子二十餘人。”

    廖文之微微看了眼孫正侖,淡淡的說道:“此事原委,老夫已問過監內學子,是非曲直,老夫心中自然有數。”

    說完後,廖文之原本渾濁的雙眼變得無比淩厲,緊緊的盯著秦遊。

    秦老大到底還是厚道,出口說道:“廖師傅舟車勞頓,剛迴了京,先去偏殿修養片刻,朕會命禦膳房布置吃食,再令禦醫為您檢查檢查身子如何。”

    “老臣惶恐,秦遊一事十萬火急。”

    說完後,廖文之邁步前行,可卻沒有走向秦遊,而是走向了孫正侖。

    所有人都看向廖文之,正不明所以時,廖文之突然奪過身旁上官鄂手中的笏板,狠狠的砸在了孫正侖的額頭上。

    笏板雖是玉製,卻也堅硬異常,這一下結結實實砸下後,孫正侖滿臉鮮血,痛唿一聲後仰麵而倒。

    “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非但不為諸多學子答疑解惑,反而帶領眾人來這議政殿中指鹿為馬,這為一,其二,諸多學子被押入京兆府牢房之中,學子家中長輩欲前往京兆府中,你為何要去阻攔,當學子們是你手中肆意擺弄的棋子麽!”廖文之指著孫正侖厲喝道:“為人師表,自當為諸學子之表率,孫正侖,你有何顏麵在此搬弄是非?”

    滿臉鮮血的孫正侖如遭雷擊,捂著臉完全處於了呆滯之中,相比於肉體上的痛,這靈魂上的拷問更是讓他無比煎熬。

    他的大腦甚至已經停止了思考,耳中嗡嗡作響。

    如果是別人揍的他,如果是別人說的這一番,他可以反駁,可以垂死掙紮,哪怕是天子他都能夠“據理力爭”,可麵前的人是廖文之,他說什麽都是錯,因為廖文之就是“對”的。

    這一幕,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廖文之當殿行兇大家倒不意外,不說當年秦昭逼宮時他手刃十七名大儒一事,往前算,越王秦烈,天子秦昭,誰沒挨過他的揍。

    可問題是,誰也沒想到祭酒大人說是找秦遊,打的,卻是孫正倫。

    秦遊都看傻了。

    他以為便宜大哥和便宜老爹就夠猛的,沒想到有比他倆還霸氣的主兒,這老頭,太猛了!

    廖文之扔掉手中斷裂的笏板,又反身來到了秦遊麵前,居然徐徐一拜。

    秦老大豁然而起:“廖師傅您這是為何,秦遊不過一黃口小輩,哪能承的起您如此大禮。”

    廖文之置若罔聞,深深將這禮施完,這才看向秦老大:“老臣剛剛便說過,學無先後達者為師,越王府三世子秦遊,大才也,如何擔不起老臣這一拜,若是三世子殿下願意對老臣傾囊相授,便是讓老臣拜他為師亦甘之若飴。”

    一語落下,殿內滿是倒吸涼氣之聲。

    眾人皆是目瞪口呆之色。

    君臣看了看一臉正色的廖文之,又看了看同樣有些懵逼的秦遊,一時啞然。

    如果說這夏朝文武中能夠找出個道德完人,那必然是國子監祭酒廖文之廖大人。

    如果說這夏朝文武中找出一個最是博學之人,同樣是國子監祭酒廖文之。

    可就這麽一個道德完人,就這麽一個學富五車享譽士林的帝師,居然滿臉認真的想要拜師,拜的還是京城中惡名累累的越王府三世子秦遊。

    這不是開玩笑呢嗎,廖文之佩服秦遊學問要拜師,那和上官鄂跪恭文華麵前說爸爸你文采真好一樣嗎,完全是滑天下之大稽。

    大家原本以為這拜禮是代表國子監向秦遊賠不是,可看廖文之的樣子,似乎別有隱情。

    廖文之不待震驚的君臣們反應過來,站直了身體,中氣十足的再次開了口。

    “人之初,性本善,習相近,性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小半段三字經後,又是弟子規。

    “弟子規,聖人訓,首孝悌,次謹信,泛愛眾,而親仁。。。”

    將之前在國子監記下的兩小段背完後,廖文之看向不知所措的秦遊,正色道:“若是三世子殿下願意將這《三字經》與《弟子規》教授老夫,老夫這便行這拜師禮,可好?”

    秦老大徹底失了色,嘴巴咧的老大:“廖師傅,這。。。這當真是出自朕的侄兒秦遊之口?”

    秦老大將“朕的侄兒”四字咬的特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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