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南郊迴到喬府的時候,天色已漸漸亮了。

    沒進院門,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喬伯庸。依舊一身粗布衣裳,方正的麵容隱有擔憂,身邊非杏勸慰著什麽,他點點頭,一眼瞧見她站在門口,臉上頓時浮上喜意,跛著腳迎了上來。

    “二伯,怎麽這麽早。”喬青快速上前幾步,被他緊張地拉住,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看了個遍,確認安全無虞才算鬆了一口氣,連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眼前稍顯窘迫的中年男子,臉上呈現著毫不掩飾的關懷,和十年前那為她一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身影漸漸重疊。沒日沒夜守在床前照料的關愛,走起路來一高一低卻從未對她有過怨恨的豁達,還有前幾日會客廳中昂首挺胸一改往日懦弱的六個大字,再次迴響在她的耳邊:“小九,不是廢物!”

    喬青攙住他,像是最為普通平凡的十六歲少年,邊朝外間走去邊撒著嬌:“當然沒事,知道二伯掛念著小九呢,哪裏敢掉下一根頭發?”

    喬伯庸隻是笑,憨厚地笑。

    扶著他坐下,非杏奉上兩杯熱茶,恭謹地站到一側。

    喬青執起茶盞淺啜一口,鬧騰了一整夜的疲憊才算舒心了下來:“二伯怎麽來得這麽早?”

    “沒事兒,早些時候那聲巨響把我吵醒了,正好撞見迴府的文武,不知怎的一臉恍惚。我靠近了些聽他一會兒呢喃著什麽紫,一會兒呢喃著小廢物,怕是又要找你麻煩,這才急急忙忙趕過來。”喬伯庸板起臉來,眼中卻流露著慈愛:“你這孩子也是,一夜不歸,還是自己一個人,太讓人擔心。”

    “這會兒不是沒事麽,讓二伯憂心了。”一臉認錯狀。

    哪裏舍得跟她生氣,看著對麵少年垂頭認錯的模樣,他連連擺手把過錯都攬上了身:“是二伯沒用,想幫你求求姑蘇公子,還險些自身難保……”

    那日電光石火間,喬青點了他的穴道,讓大堂外的無紫將他送了迴去,隻解釋是姑蘇讓臨危出手,將他以玄氣帶出。所以直到如今,在喬伯庸的心裏,喬青依然是那個丁點玄氣沒有的廢物。

    他歎口氣,接著道:“也多虧了姑蘇公子心善,可惜沒有機會跟他道謝。”

    粗糙的手背上覆蓋上白皙纖長的手。

    喬伯庸抬起頭,忽然如遭雷擊!

    對麵直視著他的少年,麵容絕美,氣質無雙,然而一雙漆黑如夜的眸子裏是他從未見過的神色,驕傲,狂

    肆,堅定,深沉!這樣的一雙眸子,讓人不由自主的沉浸其中,隻看著她,便堅信她說出的一切話語必將鏗鏘如鐵!這還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小九麽?透過眼前的少年,他仿佛看見了十年前的某個女子,傾國傾城,風華絕代。

    “二伯,你相信我,絕對能保護好自己!”

    輕緩卻有力的嗓音,飄蕩在簡單樸素的外間。

    喬青什麽都沒點明,喬伯庸卻仿佛明白了什麽。

    眼眶漸漸濕潤起來,他不問,也不打聽,甚至不介意這話說得並不明確,隻以自己最為簡樸關愛和包容,縱容著眼前看著長大的孩子。這才是他的孩子,這才是她的孩子啊!心頭壓住整整十年的一塊大石,倏忽間便放下了,他仿佛一瞬間年輕了二十歲,隻想仰天一陣大笑,釋放出滿心的欣慰和歡喜。

    一方簡陋的小小外間裏,一老一少不是父女勝似父女,濃濃的溫情在視線中流動。

    看著他的歡欣,喬青也笑起來。

    若是知道這麽一件簡單的消息,就能讓他開懷至此,本不該為了他的安危一直隱瞞著。這偌大的冷血的喬府中,十年來唯一給她溫暖的人啊,唯一不論廢物天才始終如一待她如子女的人啊,唯一不在乎利益得失隻一心為她好的人啊……

    唇角彎起柔和的弧度,不同於平日的狂肆邪佞總帶著森涼的感覺。

    此般的她,在淡淡日光下柔暖如春,格外的真實。

    忽然,她一挑眉梢,發現對麵的目光直了,盯著她的衣角眨巴著眼睛,臉上的表情極是古怪。

    喬青也跟著眨眨眼:“二伯,怎麽了?”

    喬伯庸古怪地看她一眼,搖搖頭笑著站起身,拍拍她的肩頭,意味深長地拖長了音調:“沒事,沒事,人老了話就多,想必你忙了一夜該是累了,二伯就不耽擱你休息了。等了你小半宿我也疲累的很啊,這會兒迴去還能再睡睡。”

    喬青總覺得這句“累了”,貌似深意無限。

    見他一瘸一拐地步出房間,走到門口忽然一頓,迴頭極是鄭重的望著自己,叮囑道:“小九,不論做什麽,一定要小心!”

    直覺地低下頭去,火紅的衣角上一點黑褐色的痕跡早已幹涸。喬青瞬間悟了,得,幹壞事被二伯逮了個證據確鑿!她望了望天,像是一向乖巧如兔子的孩子在最疼愛自己的大人麵前暴露出如狼似虎的本性,難免有點小小的羞赧。

    鄭重地保證:“會的。”

    並在心裏加了一句:二伯,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堂堂正正地站在喬家,不再殘疾,不是廢人,站在喬家的頂端受萬人頂禮膜拜!

    送走了喬伯庸,喬青迴到精致奢華的內間,倒頭仰進床上。

    非杏走上前來,知道自家主子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的性子,十分熟練的把她翻了個個兒,扒下了身上的外衣,自覺地稟報道:“公子和玄王爺消失之後,煙雨樓中重新開始了叫價。宮玉不在,最後喬文武以一萬兩銀子得勝,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被那暴力的妮子給趕了出去。不過公子放心,銀子還在的。”

    身下柔軟地床墊今日有些咯人。喬青換了個位置,終於舒服地拱了拱:“宮無絕的銀子呢?”

    非杏捂嘴偷笑:“還是錦娘了解公子,知道公子一定會問,天才蒙蒙亮就去玄王府要了。親自去的,大庭廣眾那麽多人看著的,王府的總管就是想賴也賴不過去。”

    “唔。”

    她懶洋洋應了一聲,秀逸的眉毛一皺,又朝旁邊挪了挪。見非杏把衣服折起準備清洗,掀了掀眼皮道:“這件不要了。宮玉呢?”

    “從煙雨樓離開後直接去皇宮了。咱們的人跟著的,據說大約小半個時辰,複又迴府。”非杏點點頭,手中一動,火紅的衣衫瞬間化為粉末,四碎飛揚,衣袖揮出一股勁風,飄揚的紅色絲線順著大開的窗子消失無蹤。這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她不問理由,隻專心做好主子吩咐的一切,之後才道:“公子,這次被玄王爺攪了局,目的沒達到……”

    喬青再次換了個位置:“無妨,來日方長。”

    溫婉的麵容浮現出疑惑,見自家主子這一會兒功夫已經從床頭移到床尾,身上好像招了蛆一樣,不由搖搖頭暗歎公子越來越讓人捉摸不透了。丫鬟也是個技術活啊!

    迎上她不解的目光,喬青咧嘴一笑。

    森森白牙日光下一晃,素手從床墊下一抄,一個雪白的毛絨團子被毫不客氣地逮了出來!

    半空中,幾根白毛迎風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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