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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時行等人被囚禁在瀛台,差不多一年的時間,人心都是肉長的,漸漸的,他們和那些守衛都混熟了,每天有機會都會聊聊。


    更多的時候,都是申時行傾聽著守衛們的抱怨。


    退休金被占用,老無所養,每個人都要想辦法,他們克扣侵占,甚至幹脆偷走西苑的文玩字畫,跑出去賣。


    琉璃廠多了許多出售皇家珍品的店鋪,當年隆慶的時候,也有類似的鋪子,不過還要小心翼翼,這一次卻是光明正大,直接拿到台麵上。


    用他們的話說,隻要肯給錢,連龍椅都能給搬來。


    申時行並不感到吃驚,一旦經濟崩潰,所有的法則約束,在生存麵前,都變得蒼白無力,不值一提。


    在隆慶之前,京城大約有百萬人口,其中宮中十萬,勳貴世家,連同他們的奴仆占了十萬,京中數千名官吏,家丁傭人,又占了十萬,加上幾萬京營,林林總總算起來,真正的普通市民隻有五六十萬。


    就是這些人,就足以創造出一個最繁榮的城市,經過十幾年的變法,京城麵積擴大了五倍,人口增加了三倍。


    數以百萬計的市民,他們靠著手工業,靠著作坊,靠著商鋪,靠著銀行過生活……經濟平穩的時候,他們收入豐厚,生活瀟灑,衣食住行,簡直是天上的人。可真正危機臨頭,農民還有一畝三分地,還有一身力氣,能勉強糊口。市民呢,沒有了工作,沒有了收入,什麽都沒有了。


    一個守衛就向申時行透露,他的鄰居竟然逼著自己的新婚妻子,當起了暗門子,一次隻收五十個銅板,八大胡同,有無數的姑娘排著隊……誰也不想跳火坑,可是不跳明天就會餓死,跳了,反而可以苟延殘喘,要怎麽選擇吧?


    相比而言,越是發達的經濟,就越經不起折騰。這也是市民求穩求安的最根本原因,一旦動蕩起來,他們連一條狗都不如!


    各種民怨,就連京城的百姓都忍受夠了萬曆,每天夜裏,都有人張貼告示,痛罵皇帝。有人貼,就有人抓,每天夜幕降臨,京城到處都在上演著貓捉老鼠的遊戲……


    聽著種種訴說,申時行感覺不到一絲的喜悅,隻剩下濃濃的苦澀。


    或許這就是師相所說的黎明前的黑暗吧!


    隻要熬過去,才能好起來。


    這一天,負責看管申時行的太監主動找到了他,以往這個死太監是絕對不會和申時行說話的,而且別人說話,讓他看到了,還要嚴懲不貸。


    這家夥突然轉了性子,讓申時行大吃一驚。


    一張嘴,太監就歎道:“完了,陛下完了!”


    申時行心中吃驚,嘴上卻笑道:“公公忠心耿耿,陛下有神靈庇佑,怎麽會完了?”


    太監張了張嘴,甩甩頭,“陛下把王閣老殺了!”


    “王家屏?”


    申時行吸了口氣,心裏嘭嘭亂跳。


    乖乖,萬曆瘋了不成?


    他想要搶班奪權,靠著勳貴和太監可不成,文官之中,保皇黨多是迂腐書生,不頂用的,算起來手腕最強,算計最精深的,就是王家屏,把他殺了,不等於是自斷一臂嗎!


    而且別忘了,現在還忠於萬曆的人馬,多一半都是晉黨幫著維係,殺了晉黨的領袖,這些人能順從嗎?


    就拿眼前這個死太監來說?


    那麽忠心耿耿,可是聽到王家屏死了,還是一副死了爹的頹廢德行,連他都知道萬曆完了,莫非萬曆的見識,連一個太監都不如?


    申時行帶著滿腹的狐疑,迴到了臥房,沈一貫正好等在這裏,他把事情一說,沈一貫眯縫著眼睛,半晌搖搖頭。


    “嗬嗬,萬曆啊,他就是處在高位時間太久了。”沈一貫歎道:“萬曆從小生長在宮中,十歲之前,受李氏和馮保的影響,性子本就偏激,又在權臣的陰影下活了十年,越發不懂得將心比心,固執、殘忍、暴虐、偏激、自高自大、唯我獨尊……如此之人,掌握大權之後,必定以天下百姓為草芥,視臣子如棋子!隻要他想,誰都可以犧牲!”


    沈一貫不愧是沈明臣的兒子,從小耳濡目染,把萬曆的心性看了個透。


    “殺了王家屏,把一切罪責都推到了王家屏的頭上,讓他當替罪羊。如此一來,就能挽迴一絲人心,我猜萬曆還會邀請師相北上,擺出一副浪子迴頭,知錯能改的姿態。”


    “自作聰明!”申時行毫不客氣道:“師相何等人物,既然撕破了臉皮,就不會被萬曆牽著鼻子走!”


    沈一貫哈哈一笑,“汝默兄說的沒錯,可惜萬曆不這麽想,他覺得把師相誆到北方,他就有機會對師相下手,隻要殺了師相,他還是九五至尊,說一不二。”


    “做夢吧!”


    剛走進來的王錫爵大聲道:“萬曆眾叛親離,這一次不是師相再反對他,而是天下的百姓要反對他!”


    王錫爵說著拿出一封箭書,放在了大家的麵前。


    “這是我在釣魚時候發現的。”


    申時行急忙拿起來,快速瀏覽,原來是有人送信,要護送諸位閣老出城。


    偌大的京城,看似萬曆都掌控在了手裏,其實根本不是這麽迴事,在看不見的角落,還有各方勢力錯綜複雜,無數的人為了各自的理想和利益,不停奔走謀劃。


    有機會出去了。


    幾個人欣喜若狂,一定是師相出手了,他老人家果然沒有忘了大家夥!


    按照箭書上麵的說法,在三天之後,會有人接他們出西苑,然後直接出德勝門,前往天津,有人恭候在那裏了。


    “你們是,這會不會是萬曆耍的手段?”羅萬化還有些擔憂。


    “不會的!”申時行輕笑道:“萬曆連王家屏說殺就殺了,他隻在乎自己,會為了咱們費那麽大周章?再說了,他還能拿咱們做什麽文章?”


    “也是這個理兒!”


    三天時間轉瞬即逝,四位閣老,悄然收拾好,一個個閉目凝神,等待著。


    一直挨到了三更天,當他們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突然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羅萬化和沈一貫急忙衝出去,隻見一夥黑衣人衝了過來。


    “拜見閣老,快跟我們走!”


    “好!”


    四位閣老,跟著他們,沿途的侍衛都被擺平了,即便是偶爾有阻攔的,也被輕鬆格殺,從西苑出來,有馬車等待,上了馬車,直奔德勝門。


    他們離開一刻鍾,後麵才傳來喊殺之聲。


    說不害怕,那是假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按照規矩,不到時候,城門是不會開放的,如果出不了城門,那可就是甕中之鱉了。救人的自然想到了,他們帶著申時行等人進了一個倉庫院子,繞到了後麵,打開一處不起眼的倉庫,進去之後,在角落裏竟然有一扇門,推開,下麵就是地道。


    有人帶頭,從地道走下去,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就離開了危險重重的京城。


    到了德勝門外,雖然遍地都是建築,但是沒有城牆約束,天大地大,再無阻攔。四位閣老,張大了嘴巴,貪婪地唿吸著新鮮空氣,渾身的毛孔都打開了,爽,真是太爽了!


    “幾個閣老,這邊請!”


    有個年輕人,領著他們騎上準備好的龍駒,一路狂奔,用了一天多的時間,逃到了天津。從龍潭虎穴出來,申時行感激萬分。


    “小兄弟,請教高姓大名,救命之恩,沒齒不忘。”


    年輕人露出漂亮的白牙,“小子馬林,我爹是馬芳!”


    “是馬總鎮的公子!”


    申時行頓時大驚失色,滿臉羞愧,“馬公子,都怪我們無能,當初連累了令尊,讓他慘死在晉黨之手,我有罪啊!”


    馬林嘴角抽動一下,隨機訕笑道:“我爹太顧念舊情,以為都是老兄弟,就掏心掏肺給人家,殊不知那些人早就背叛了他。高彥伯,狼崽子,我勢必要宰了他,拿他的心肝,祭奠我爹!”


    “光殺他一個夠嗎?”


    伴隨著沙啞的聲音,一個高大的男子晃晃悠悠走了過來。


    申時行和王錫爵皺著眉頭,突然展開,驚唿道:“是輕塵兄!”


    來的人正是席慕雲,他和申時行,還有王錫爵,都是同科同門,還算是同鄉,隻是選擇的路不同。


    若幹年後,有人海上稱王,有人宰執天下,隻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會是席慕雲救了他們。


    三個人激動地抱在一起,久久舍不得放開。


    “輕塵兄,是師相讓你來的?”王錫爵好奇道。


    席慕雲搖搖頭,“不是——元馭兄,是不是很失望?”


    王錫爵連忙擺手,“師相應該有安排,她老人家不會不管我們的。”


    “是啊,師相的確有安排,他準備北上議和。”


    “什麽意思?”四位閣老一起問道。


    “萬曆下了罪己詔,還邀請師相北上,師相已經答應了。”


    “什麽?”沈一貫差點跳起來,“師相怎麽能犯傻呢?擺明了是萬曆挖的陷阱,他沒安好心啊!”


    席慕雲嗬嗬一笑,“稍安勿躁,師相也不是笨蛋,他這一次調集了二十萬大軍,水路並舉,準備以堂堂之師,討伐萬曆,江南出兵十萬,已經渡過長江,湖廣總兵劉顯的大公子劉綎統兵一萬五,還有陝西總兵楊安兩萬人,譚光五千騎兵,加上南洋水師,遼東的李成梁父子,各路人馬齊聚,不會給萬曆翻盤的機會。”


    “原來如此。”


    大家終於放心了,申時行好奇道:“既然如此,那為何輕塵兄沒有和師相一起前來?”


    “因為我有更大的事情要做。”


    “什麽事?”


    “弑君!”席慕雲輕輕吐出兩個字,頓時天雷滾滾,嚇得四個人都傻了,席慕雲卻滿不在乎道:“師相老了,太愛惜羽毛了,而且他老人家注定是要成聖的人物,有些事情,隻有我們當弟子的去做,諸位說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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