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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陪著隆慶逛過了萬國宮,還有好些行程,唐毅推說身體不適,要先迴家休息,隆慶知道他念著兒子,也就準了假。


    唐毅早早迴來,沒等多大一會兒,平安也提前迴來了,都說父子天性,這爺倆還真像!


    小小的一張桌,一壺酒,四個小菜,唐毅和兒子東西對坐,他主動坐到了西邊,竟然是甘居下風的意思,平安膽子再大,也知道不妥,縮手縮腳,不敢坐下。


    “哈哈哈,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沒事的,坐下吧!”


    唐毅隨手給她倒了一杯酒,主動喝幹,平安也隻好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酒勁兒猛了一些,他嗆得小臉通紅,脖子粗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咽下去了。


    唐毅隻是淡淡看著,等著平安恢複了正常,才笑著給他夾了一筷子豬頭肉。


    “平安,你已經十三歲了吧?”


    “還差三個月,實歲十四,放在農家,就是十五了。”


    “嗯,差不多二十年前,你爹和你現在差不多大,咱們家隻有我和你爺爺兩個,還記得我們兩個賺了第一鬥金,買了豬頭肉,燒雞,烤鴨,醬骨頭,也是這麽坐著,一直喝到了大半夜。”


    提到了唐慎,平安心咯噔一下,爺爺孤身一人,還在濟州島呢,按理說他該先去看看爺爺,哪知道鬼使神差,就跑到了蘇州,小家夥越發不安起來。


    “嗬嗬,爹說這些,隻想告訴你一句話,你長大了,以後凡事自己多拿主意,爹不會再去強迫你幹什麽,包括在內。”


    “真的?”平安驚訝問道:“我幹什麽都行?”


    “嗯,哪怕你章台走馬,架鷹鬥狗,做一個紈絝子弟,爹也不會管的。”


    “不會吧?”平安真的嚇了一跳,“爹,沒喝多吧?是不是病了?”他伸手往唐毅的腦門上摸,唐毅一擺手,把他的爪子打一邊去。


    “臭小子,你爹好著呢!”


    “好著呢,為什麽說瘋話?”平安嘟囔道。


    唐毅歎口氣,想摸摸兒子的頭,結果隻搭到了肩膀。


    “平安,在五年前,陛下要替太子選伴讀,你和平凡都在其中,爹沒有答應,你可知道原因?”


    提到了這事,平安真的感動了。


    給太子當伴讀,多榮耀的事情,非是親自的重臣根本撈不到機會,能經營和下一代皇帝的情誼,對一個大家族何等重要,當時張居正、張四維、唐汝楫、包括殷士儋,都把孩子送了去,唯獨唐家的兩個寶貝兒子,一個都沒去。


    唐大少爺早就打聽過了,陪著太子爺,那可不是什麽享受的事兒,早起晚睡不說,犯不得一點錯誤,太子犯了錯,先生不敢罵太子,隻能罵伴讀的,太子生氣了,還要拿著你出氣,功課好了不成,那是超過太子,忘了君臣本分,不好了也不成,說你拖累太子,不思上進。


    另外宮中的規矩太大,神仙太多,幾年的功夫,唐汝楫的幺子比平安還小一歲,就弄得跟小老頭似的。走路低著頭,說話慢聲細語,看人的時候,眼神閃爍,活脫一個謹小慎微的小官僚。


    其他幾個孩子也都差不多,平安覺得讓自己,或者二弟變成那樣的人,保證能把他折磨瘋了。


    “爹,多謝你了!”


    唐毅嗬嗬一笑,“知子莫若父,其實咱們都挺像的,叛逆、乖張、大膽、不服管束、藐視禮法”


    唐大學士竟然這麽看自己,不知道多少人要跌破眼鏡。


    “可惜,爹當年就是個窮小子,沒有辦法,不得不循規蹈矩,去念四書五經,吃前人嚼過無數遍的饃,忍受著嚴寒酷暑,任由士兵脫下衣服,在比狗窩大不了多少的號房考試。好不容易考中了狀元,披上了官衣,又要伺候著一大堆的婆婆,皇帝不能怠慢,內閣要恭敬著,臭名昭著的錦衣衛也要稱兄道弟,就連一身尿味的太監都要巴結,大把大把送銀子”


    誰能想得到,被無數人視為偶像,成功典範,勵誌標兵的唐大首輔,心中竟然有這麽多的不甘?


    迴想二十年的路,唐毅實在是不算幸運,所有的時間,幾乎都是在最殘酷的鬥爭中渡過。


    東南抗倭,走馬燈一般換人,他身在東南,好容易迴京了,嚴徐黨爭,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候,他又是風暴中心的那一個,左支右絀,用盡了心力,護著這個,算計那個,對當時官職還很低微的唐毅來說,都是難於上青天的任務。


    好容易熬了過來,接著徐階,高拱,楊博,這些人又掀起一場場波瀾,可以說,直到唐毅坐穩了首輔,大明的朝局才安穩了兩年。


    也正是這段寶貴的安穩時光,軍製,財政,吏治統統就大為改觀,事實證明,文官集團隻要能拜托黨爭,真正用心做事,他們是有本事治理好這個國家的。


    平安第一次聽到老爹的心聲,想不到老爹也有這麽多的無奈。他鼻子頭發酸,默默低下了頭。


    “兒子錯了!”


    “哪裏錯了?”


    “兒子不該任性。”


    “又哪裏任性了?”唐毅笑嗬嗬問道。


    平安低聲說道:“孩兒今天不是因為給大樓起名字的事兒,孩兒是”平安沒有說下去,唐毅卻接下了話頭,“是不願意磕頭,對吧?”


    “爹,你怎麽知道?”平安瞪圓了眼睛,顯得驚駭不已,仿佛什麽了不得的心事被戳穿了一樣,都傻了。


    “還是個孩子啊,好幾年了,陛下請我進宮赴宴,你哪一迴不是扭扭捏捏的,爹還能看不出來。”唐毅翻著白眼道。


    平安漲紅了臉,“爹,您不是說了嗎,人和人之間都是一樣的,哪怕是父子,也不該總是跪啊跪的,禮節過了就是屈辱,就是失了尊嚴。”


    平安字斟句酌,低聲說著,唐毅欣然一笑。


    算起來自己的門人弟子眾多,受自己影響的人何止千萬,但真正得到了真傳的,其實是自己的兩個兒子。


    反對權威,追逐自我,崇尚個性,蔑視禮教,有點叛逆,還有些大膽唐毅笑了,由衷地笑了,他的教育成功了。


    “爹,孩兒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孩兒不該由著性子胡來,陛下榮寵,關係到咱們家的從興衰,孩兒會想辦法討好陛下,做一個好兒子,好臣子!”


    平安仰起頭,信誓旦旦保證。


    唐毅氣得眉毛都立起來了,“小混賬,你腦袋抽了?爹辛苦了半輩子,為了什麽,不就是你們以後不用走爹的老路嗎?你給我聽好了,隻要不違背良心,不對不起自己,你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爹不會攔著你的。”


    “當真?”


    “廢話!”唐毅吐出了兩個字。


    平安徹底刷新了對老爹的印象,原來他比自己還要叛逆啊!溫良恭儉讓全都是裝出來的,隻能說,您藏得太深了。


    激動之下,平安主動給唐毅倒了一杯酒,他也喝了一杯,酒勁兒上來,平安膽子也壯了。


    “爹,我這一次去了倭國,我發現他們都太笨了,什麽織田信長,羽柴秀吉,都是沒開化的猴子,隻要有您的支持,孩兒幾年的功夫,就能把倭國折騰一個天翻地覆。”


    “然後呢?”唐毅饒有興趣問道:“你還有什麽打算?”


    “有啊,孩兒研究了海圖,我發現從呂宋向東南航行,一直走下去,會有一個巨大的島嶼,幾乎和大明一般大,從倭國出發,一直往東航行,也有兩片相連的大陸,對了,運到大明的銀子就是從那裏出產的。”平安興衝衝道:“孩兒想折騰夠了倭國,就用他們的人力去開辟這些地方,等到把西夷肅清了,土著趕走了,田地也開發出來,再從大明移民,打造一個海外華夏,您的四夷誌裏麵不也寫了,要讓天下都成為炎黃子孫的天下嗎!”


    好小子,誌氣比你爹都大!


    其實唐毅早就想過了,與其幾代人都留在中原,在一個泥潭裏麵糾纏著,倒不如主動走出去,開辟新的天地。


    他不讓兒子當太子陪讀,不教他們四書五經,不讓他們走十拿九穩的科舉之路,就是存了這個心思。


    唐毅本來還想著要找個機會,用盡辦法說服兒子們,讓他們不再沉溺大明的繁華,努力開拓進取,走出一條更精彩的道路。


    哪知道沒有自己教,平安就想到了,唐毅真是又驚又喜。


    “平安,大海波濤浩淼,生活艱辛,你不怕吃苦嗎?”


    小平安白了他一眼,“爹,您老怎麽也像那些人一樣了?隻要有銀子,有勢力,到了哪都是天堂。孩兒在倭國的時候,從上到下,全都要巴結孩兒,除了織田信長之外,其他的人都要拜倒在我的腳下,早晚,我要讓織田信長也給我磕頭求饒!”


    敢情還是不想磕頭啊!夠執著的。


    捫心自問,誰又不想當大爺呢?


    “罷了,煩心的事情爹幫你們解決了,未來的路你們自己來!”


    五天的時間飛快過去,這一迴不光是隆慶,應天的六部官吏,總督巡撫,統統到了蘇州,不下二十個藩國的使者,帶著龐大的使團,齊聚萬國宮之外。


    鼓樂驚天,路上灑滿鮮花,隆慶騎在龍駒上麵,在群臣的簇擁之下,接受所有人的朝拜,這一刻,他處在登基以來,榮耀的巔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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