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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士不是那麽好當的,除非如海瑞一般,修煉到“無君無父,棄國棄家”的至高境界,方能一往無前,隻有道義,沒有人情,鋒芒畢露,神擋殺神。


    吳時來顯然沒有海瑞的決然,讓他上書彈劾徐階,難上加難。可是呢,他不上書,昔日敢彈劾嚴嵩,現在卻沒有膽子彈劾徐階,還當什麽直臣,還當什麽勇士,立刻就會身敗名裂,萬劫不複。


    唐毅這是往死裏逼他啊!


    “唐大人,你真的要和元輔作對嗎?”吳時來紅著眼睛問道。


    唐毅嗬嗬一笑,“悟齋公,這麽說你也認定徐浜做的事情是徐閣老指使的了?”


    “我沒說!”


    “那你覺得徐浜做的是對的?”


    吳時來張了張嘴,低下了頭,徐浜種種行為,駭人聽聞,匪夷所思。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倘若不是看在徐階的麵子上,吳時來都想殺了他立威。


    當然也隻是想想而已,畢竟沒有徐階這課大樹罩著,誰會有這麽大的膽子,根本就是說不清的爛賬。


    吳時來咬著牙,近乎哀求道:“唐大人,徐閣老入朝為官幾十年,家裏麵的事情他老人家一無所知,徐浜又算是什麽東西,哪裏能入閣老的法眼。下官以為,罪在一人,不要牽連無辜。”


    “哈哈哈,說的真好。”唐毅把臉色一沉,“悟齋公,你當年彈劾嚴嵩的時候,可不是如此啊,你不是說群臣有罪,罪在內閣,內閣有罪,罪在首輔嗎?你不是把什麽事情都算到了嚴嵩的頭上,怎麽到了徐閣老這裏,就讓如此明辨是非,寬宏大度了?”


    “唐大人!”


    吳時來怒了,“徐閣老是兩朝重臣,人所敬仰,百官之師,威望潑天,下官勸你一句,不要自尋死路!”


    吳時來瞪著眼睛,一副被刨了祖墳,氣急敗壞的德行。


    唐毅放聲大笑,他也換了臉色,“吳知府,你說罪在徐浜一人,和徐家沒有關係,我承認,就算你說的是對的。那徐浜何以橫行無忌,數年之間,常州上下,無人敢管?”


    吳時來好歹也是見過風浪的,微微一笑,“下麵官員包庇縱容也是有的,本官剛到常州,您總不能把賬都算在我的頭上吧?”


    唐毅微微搖頭,“本官自然不會不講道理,既然吳知府說了是下麵官員縱容,那好,就把他們都帶來,好好拷問,不問出水落石出,本官決不罷休!”


    吳時來臉色狂變,脖子上冒出絲絲涼氣,大感不妙,可是他也沒法阻止唐毅,隻能眼睜睜看著。


    經略大人一聲令下,駐防在常州的兩千多鄉勇的兵丁一起出動,常州府,武進縣,宜興,江陰,無錫,靖江,所有大小官吏,一個不差,全都被抓了起來。


    好幾百人跪在了唐毅的行轅外麵,黑壓壓的一大片。


    頭上日頭曬著,這幫人戰戰兢兢,汗如雨下,滿心的害怕,不知道犯了什麽事情,值得如此大動幹戈。


    唐毅站在廊簷之下,一擺手,讓人把徐浜一夥,所作所為,都印了出來,每人發一份。這幫官吏接在手裏,仔細看了看,多數人的手都哆嗦了。


    徐浜幹了什麽事情,或多或少,都有耳聞,而且有些事情比上麵所寫,還要殘忍十倍百倍不止。


    隻是礙於徐家的勢力,沒人敢說而已。


    經略大人把此事戳破,是要幹什麽,大家夥的心裏頭一點譜兒都沒有。


    “本官偶遇徐浜追打佃戶百姓,調查之下,竟然發現了這個畜生無惡不作,無所不為,常州一府五縣,都有百姓受害,前後五六年時間,竟然無有一個官員,替百姓們做主,本官甚是驚駭。請來吳府尊,問他是否因為徐浜出自華亭徐家,就沒人敢動他,任由他胡作非為?”


    下麵官吏,瞪大了眼睛,心說太對了,就是這麽迴事啊!


    哪知道唐毅搖搖頭,“吳知府說了,徐閣老久在京城為官,對徐浜所作所為,一無所知,都是地方官吏不肖,包庇縱容,才有了如今的結果。本官做事,向來公正,吳知府新上任,你們之中,有的人在常州十幾年,甚至二三十年的都有,難逃罪責,本官給你們一個自清的機會,老老實實交代,和徐浜是什麽關係。”


    唐毅又讓人把紙筆送來,這幫人隻能趴在院子裏,吭吭唧唧,寫吧!


    誰能承認有罪啊,全都盡力推脫,都說和他們沒關係,唐毅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喝著茶水,看著戲。


    等到把所有人的東西都看完,往旁邊一扔,讓人又把吳時來叫出來。


    “吳大人,你指責是下麵的官吏包庇,本官把所有人都找了過來,這是他們寫的自辯狀。”唐毅指了指堆積如山的一堆東西,淡淡笑道:“他們呢,都說和徐浜沒有關係,這事就奇了,難不成是本官縱容的嗎?”


    吳時來臉色鐵青,咬著牙關,“唐大人,此事應該徹查,不管涉及到誰,都別想逃脫!”


    “說得好,說得妙,常州府的官吏,大大小小都在這裏,你們就當場對質,看看誰牽連其中,誰是無辜的。徐浜所作所為,人神共憤,凡是包庇他的,一律殺無赦!”唐毅怒氣衝衝,大聲說道。


    金丹跟在唐毅的身後,噴了一口老血,隻剩下一個字:服!徹底服了!


    大人,您這招也太損了!


    果然,很快下麵的這幫人就狗咬狗。


    最初互相指責,後來吳時來看不下去,說了兩句,大家夥就把矛頭對準了他,紛紛開火。


    單獨一個人,或許受限於吳時來的威風,還有徐家的勢力,不敢胡說八道,可是這麽多人湊在一起,就沒有什麽好怕的。


    徐浜所作所為,誰不清楚,看唐毅的架勢,要徹查到底,和徐浜扯上了關係,絕沒有好下場。


    怎麽都是個死,誰願意引頸受戮,坐以待斃啊!


    有幾個常州本地的小吏,他們紛紛大聲嚷嚷,“府尊大人,徐浜依仗的就是徐家的勢力,不然他算什麽東西!您怎麽不給小人們做主,說實話啊?”


    “對啊,是不是您受了徐家的好處,不敢仗義直言?”


    “不對勁啊,您都彈劾了前麵的首輔嚴嵩,怎麽不敢彈劾後麵的首輔徐階,你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七嘴八舌頭,為了求一條活命,官吏們也不顧臉麵了,紛紛大聲指責,每一句話就像是毒藥,腐蝕著吳時來的自尊。


    他知道自己的名聲完了,言官直臣,當得就是一個名聲,他們能冒死彈劾皇帝,就為了換取廷杖,然後一舉成名。


    名聲,對他們來說,簡直比生命都重要,曾經他高高在雲端,戊午三子,人所共知,無不敬仰膜拜。


    今天他卻要麵對最嚴厲的道德指控,整個人就像是被掏空了。


    數以百計的官吏,通通把罪責歸到了徐家身上,還爆出了許許多多,唐毅都不知道的事情,還有人把吳家也扯了進來。


    吐沫星子的海洋,幾乎把吳時來給淹沒了,隻剩下口鼻在水麵上,勉強唿吸,隨時都會淹死,千夫所指,總算是領教了什麽滋味。


    到了最後,吳時來鬼使神差,竟然提起了筆,在眾目睽睽之下,寫下了一份彈劾奏疏。


    他把奏疏送到了唐毅手裏,眼前一黑,直接昏了過去。


    吳時來的奏疏,在唐毅的運作之下,很快就送到了內閣。


    高拱和郭樸入閣有幾個月了,也熟悉了政務,準備要大幹一場,可是一抬頭,環視滿朝,兩個人都氣餒了。


    徐階打著嘉靖遺詔的名義,召迴了一大幫資曆駭人的老怪物,第一批還朝的就有三十多人,後麵還陸陸續續,增加之中,其中有部堂高官,比如原倉場總督王國光,原兵部尚書吳嶽,包括葛守禮等人,從南京調到了京師,一下子鹹魚翻身,手握大權,還有科道的前輩,官聲名氣都極好,不一而足。


    這些人資曆嚇人,即便是高拱和郭樸,也指揮不動。


    而且他們又受了徐階的天大恩惠,官場講究有恩必報,隻能對徐階唯命是從。


    遍觀六部科道,除了吏部楊博能穩得住之外,其他山頭悉數落到了徐階手裏,尤其是科道言官,馬首是瞻。


    高拱這個帝師非常尷尬,“哼,徐華亭假仁假義,什麽起複諫言獲罪官員,那為何原來的浙江巡撫李天寵,總督楊宜,還有那麽多能幹的賢臣,都不召迴京城?”


    “還能怎麽樣,那些人不聽話唄!”郭樸不無譏諷地說道,“別人也就罷了,李天寵年富力強,還不到五十歲,當年抗倭的時候,立有大功,他迴朝天經地義。可是呢,誰讓當年是唐毅救了他和張經,要是把李天寵找迴來,人家一屁股坐在唐毅那邊,他徐階能幹資敵的事情嗎?”


    “公器私用,私心作祟,如此輔臣,大明還有前途嗎!”


    啪!


    高拱一怒,用力拍桌子,結果震倒了一摞子奏疏,其中一本展開,高拱掃了一眼,突然一愣,急忙拿了起來,仔細看去,眼神越來越亮。


    郭樸看出了他的異常,忙問道:“莫非有好事情?”


    “當然是好事情!”高拱突然拍著桌子,狂喜不已,放肆笑道:“千古奇譚,弟子彈劾恩師,我倒要看看,徐華亭怎麽過這一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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