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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位海老爺,姓海名瑞,字汝賢,號剛峰,是瓊州人士,五歲那年,倭寇侵入海南,海老爺父親大人被殺,與老母相依為命……苦讀詩書,滿腹才華,當真有經天緯地之才,安邦定國之誌,無奈何朝中奸黨當道,海老爺兩次進京參加會試,皆因正直不阿,得罪了嚴黨,才落得名落孫山,奸佞橫行,國家昏暗,由此可見一斑……”


    說書先生,講到了動情之處,還擦了擦眼淚,喝茶的客人都伸長了脖子仔細聽著,不時搖頭感歎。


    三樓雅座,可氣壞了嘉靖,這個說書先生擺明了胡說八道,竟然把海瑞捧上了天,簡直豈有此理。


    嘉靖胡須亂顫,就要下令抓人。黃錦連忙擺手,“皇爺,可不能讓外人知道您老出了宮啊!奴婢迴頭就讓人把這個說書的給抓起,扔到天牢,好好炮製他,讓他生不如死。”


    嘉靖長長吸了口氣,臉色漸漸緩和下來,緊縮的瞳孔又放開了,他不屑地笑了一聲,“不就是個江湖說書的嗎,朕豈會和他一般見識。這次出來,朕隻帶著一對耳朵,一雙眼睛,你退下吧。”


    黃錦將信將疑,退到了旁邊,小心觀察著,嘉靖臉色凝重,他雖然嘴上說不在乎,可心裏卻不這麽想。


    說書的藝人,你要當他是胡說八道,就是胡說,包括《三國演義》在內,多數橋段都是編造的,和史實出入非常大,經不起推敲。可是呢,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說書人要養家糊口,要掙錢,他一定挑百姓喜歡聽的內容來說。而且大多數的愚民,一輩子接觸不到正史,他們對曆史人物的了解,僅限於聽書看戲,所以說說書藝人的地位還是很高的,他們在後台是供奉孔聖人為祖師爺的。


    嘉靖閉目沉思,他嗅到了不安的味道,果然如同他擔心的那樣,民間百姓愚昧,見有人不畏強權,敢衝敢撞敢說大話,就替他們拍手叫好。海瑞這個畜生就是看準了這一點,訕君賣直,隻為了他自己揚名天下,當真是可惡至極!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該如何把這股風給扭轉過來,真是傷腦筋啊!


    嘉靖閉目思考著,說書先生講到了精彩之處,海瑞佯裝不認識胡公子,還拿出了胡宗憲給各地禁止鋪張浪費的公文,責罵胡公子,既然身為人子,為何不尊父親的命令?要麽就是不孝,要麽就是假冒。


    弄得胡公子走投無路,隻能兩害相權取其輕,承認假冒,結果被海瑞打了一頓板子,沒收了數千兩黃金,充入衙門。


    “好一個聰明的海青天!”


    “海老爺智勇無雙,不畏強權,真是好樣的!”


    “是啊是啊,如此青天大老爺,我們怎麽就沒有福氣攤上啊。”


    百姓們議論紛紛,打賞的銀子比起以往足足多了十幾倍,說書先生嘴角都笑開花,能看到裏麵的小舌頭。


    “諸位客官抬愛,小的再返一場。”


    說書先生重新坐下,未曾開口,先長歎一聲,醞釀好了感情,才說道:“諸位方才有人說,沒有福氣,成為海老爺的治下之民,其實不然,海老爺已經進京為官,是戶部的郎中。”


    “哎呦,這下子好了,有清官在朝,我們的一肚子委屈,就有地方說了。”


    大家喜笑顏開,別提多高興了。


    說書先生卻搖搖頭,哀歎道:“大家恐怕要白高興一場了,海老爺進京不假,可是他老人家又得罪了皇上。今年三十,大家夥都在家裏頭吃餃子過年,海老爺卻被抓到了詔獄,隻因為他老人家替咱們升鬥小民說話,蒙冤下獄,生死不知啊!”


    聽到這裏,喝茶的客人們一個個群情激憤,有人一拍腦門,總算是想了起來,這些天鬧得沸沸揚揚,說是有人罵了皇上,被扔到了詔獄,要砍腦袋殺頭,原來就是海老爺,海青天啊!


    百姓們可不幹了,有人就說清官忠臣被害,是朝中出了奸黨,要替海老爺伸冤,把他給救出來。


    有人卻不屑一顧,什麽奸臣,分明是陛下下令抓的,要罵就罵昏君吧!


    大明朝雖然也有以言獲罪的情況,卻沒有大規模的文字獄,更沒有禁錮思想,打壓言論,人們的思維還是開放的,膽子也是十足的。


    錦衣衛詔獄雖然厲害,總不至於管一錢不值的老百姓吧!


    京城的人,都有一股子打抱不平的勁兒,很快就議論紛紛,去年道士大肆抓捕童男童女,做什麽靈兵,大家還都記憶猶新,提起來咬牙切齒。


    你一言,我一語,三層的茶樓,房蓋都快被大家夥吵起來了。


    嘉靖默默坐著,一動不動,可是枯瘦的大手,卻越來越深入大腿,疼痛提醒著他,一定要鎮定,都是一幫愚夫蠢婦,不要在乎他們。可即便如此,嘉靖的唿吸也沉重起來,整個人像是膨脹的河豚,被怒火給充滿了。


    聽著百姓的議論,九成九都是罵朝廷,替海瑞鳴不平的。嘉靖雖然有所估計,可是也料想不到,在民間,自己的評價竟然是如此之差。


    見嘉靖渾身顫抖,額頭直冒虛汗,黃錦嚇得連忙湊過來。


    “皇爺,奴婢求您了,趕快迴宮吧!”


    “滾!”


    嘉靖用力一推,把黃錦推到了一邊,喘著粗氣道:“朕要看著,朕不信,這大明的江山,就沒有一個忠臣嗎?”


    正在這時候,在角落裏站起一個年輕人,二十出頭的模樣,穿著儒衫,很是文雅。他臉色凝重,咳嗽了幾聲。


    “簡直豈有此理,君父如天,陛下是你們每個人的父親一般,為國盡忠,為家盡孝,乃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你們在家裏也這麽議論父親嗎?”說話之人,略帶著湖廣口音,抑揚頓挫,聽得清清楚楚。


    百姓們就是一愣,“你是幹什麽的,憑什麽教訓我們?”有人不服氣道。


    “在下不過是一介書生,此番進京求學,本以為天子腳下,大邦之地,百姓會有所不同,今日一見,實在是讓人失望,失望透頂!海瑞賊子,誹謗君父,無法無天,當人人啖其肉,喝其血。反而有人稱他為青天大老爺?你們是想天天人人不忠,個個不孝嗎?”


    不得不說,讀書人還是很有地位的,他一開口,百姓們立刻都閉上了嘴巴。就連說書先生都連連抱拳,“小的都是信口胡說,諸位就當是一個笑話,當不得真,當不得真的!”


    幾乎被吐沫星子淹死的嘉靖,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眼睛放光,盯著那個替他說話的年輕人,不停點頭。


    “好,很好。黃錦,迴頭去詢問一下,如此青年才俊,要重用。”


    有這句話,一輩子的前程就不用愁了,黃錦默默記下。


    正在此時,有一個更年輕的人站了起來,一臉的稚氣,最多十六七歲的模樣,他大搖其頭,衝著替嘉靖說話的年輕人輕蔑一笑。


    “真是想不到,一個不辨是非,不懂道義的小人,也敢自稱讀書人,真是天下讀書人的恥辱!”


    “你說誰?”


    “當然是說你!海大人仗義執言,為民請命,說得哪一句話不是真的,你敢說海大人不忠不孝,你不是小人,誰是小人?”


    “海瑞辱罵君父,狂悖犯上,枉顧綱常,胡言亂語,難道不是小人嗎?”


    “你說海大人胡言亂語,那修醮煉丹也是對的嗎?避居西苑,不理朝政,任用奸黨,胡作非為,南北烽火遍地,百姓流離失所,大明江山搖搖欲墜,這些不是事實嗎?除非瞎了眼睛,聾了耳朵,才會以為天下盛世,萬民安康。不信,你問問在場的百姓,誰的日子過得更好了,誰肚子裏沒有怨氣?”


    少年歲數不大,可是說起話來,仿佛連珠炮,威力十足,對方被駁斥的滿臉通紅,氣衝鬥牛,連一個小兔崽子都擺不平,還有臉見江東父老嗎?


    “小子,你可敢和我辯論一場?”


    少年一拍胸膛,傲然說道:“有何不敢?誰怕你了!”


    喝茶的客人沒想到會碰上這種熱鬧,這幾年,徐階大力提倡講學,除了靈濟宮之外,翰林院,國子監都有自己的辯論場地,還有好些擠不進去的,索性就在茶館酒樓,進行辯論,每一次都吸引不少人前來,老板最喜歡人多消費,觀眾看個熱鬧,參加辯論的人混個名聲,正好各取所需。


    一見他們要辯論,夥計們快速把說書的台子改裝一下,左右擺上了幾張椅子,這就算拉開了戰場。


    替嘉靖說話的那一位首先站在了左邊,他衝著四周圍拱手,“學生周嘉謨,字明卿,是湖廣漢川人。”


    對麵的少年也學著他的樣子,抱拳說道:“晚生叫顧憲成,是南直隸的人士,此番進京求學,恰逢其時,才疏學淺,年幼無知,有什麽不對的地方,還請諸位前輩指證,晚生一定虛心接受。”


    少年長得漂亮,彬彬有禮,一下子就贏得了大家夥的好感,掌聲如雷。


    顧憲成誌得意滿,激動不已。


    “晚生嚐讀剛峰先生《治安疏》,前後不下二十餘遍,先生直言進諫,古之未有,赤子之心,拳拳報國之意,令人動容,先生為了匡正君道,不惜飛蛾撲火,以身殉道,實在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真不知那些辱罵先生,逢君之惡的宵小之徒,有什麽話講?”


    說著,顧憲成挑釁地斜了一眼周嘉謨,分明再說,有本事放馬過來啊!(未完待續。)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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