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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蠻牛,多好的比喻啊!


    首先唿應了嘉靖“畜物”的定位,其次表明海瑞還是能做事情的,隻是他隻適合在地裏埋頭幹活,不能放在京城當官,換句話說,當初舉薦海瑞接替市舶司是沒有錯誤,同時也是暗示嘉靖,海瑞是個人才,是個有主意的人,是一頭敢衝敢撞的蠻牛,不是誰能輕易擺布的。


    自從踏入萬壽宮,唐毅就嗅到了風頭不對勁,嘉靖突然給他上了枷鎖,實在是不尋常,多半是知道自己和海瑞的關係,遷怒自己。


    隻是一味推脫,沒準讓嘉靖更生懷疑,那就不好辦了。


    所以唐毅必須擺出姿態,堅定站在嘉靖一邊,才能換得皇帝信任,偏偏海瑞上書之後,已經有了立地成聖的希望,儼然化身直臣的代表,大明的良心,隨便說他什麽,搞不好日後就會流傳出去,成為別人攻擊的借口。


    要照顧方方麵麵,誰都不得罪,還真他娘的有難度啊!


    唐毅的每一個腦細胞都調動起來,快速燃燒,十幾年修煉的演技,兩輩子的智慧,全在這一次了!


    “唐大人,你說海瑞給皇爺添亂,是不是你知道他寫了什麽?”吳太監陰森森地問道。


    這個死太監,不說話會死啊!


    唐︽毅暗自咬牙,“吳公公,下官自然不知道他寫了什麽,也無需知道!天下無有不是的父母,也無有不是的君父,海瑞觸怒天顏,惹惱了陛下,就是他的罪,十惡不赦的大罪!臣鬥膽建議,比照忤逆不孝之罪,斬立決!”


    唐毅說得殺氣騰騰,仿佛海瑞和他有多大的深仇大恨,要除之而後快一般。就連嘉靖都不得不相信,唐毅應該和海瑞沒有關係,要說有關係,也隻有仇,沒有恩!


    事實上海瑞去小站,和唐毅提到東南的事情,韓太監都密奏過,說過唐毅熱情招待,卻熱臉貼了冷屁股,海瑞大談東南的弊端,說了唐家一大堆壞話,弄得唐毅下不來台。


    如此看來,還真是冤枉了唐毅。


    就按照他所說,給海瑞定罪?


    不行!絕對不行!太便宜他了!


    什麽叫忤逆不孝?那是兒子對父親!


    海瑞能寫出那個東西,還算是臣子嗎?簡直就是就是寇仇!


    “唐毅,你以為朕是傻子嗎?”嘉靖又咆哮道:“你話裏話外,還在替海瑞開脫,忤逆不孝,天底下有敢罵父親的兒子嗎?”


    “什麽!”


    唐毅嚇得忙抬起頭,卻忘了脖子上還有枷鎖,被四十斤的大枷帶著,又摔了下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別提多狼狽了。


    嘉靖本來疾言厲色,看到了搞笑的一幕,臉再也繃不住,露出了一絲笑容,雖然他立刻收了迴去,可是卻被唐毅敏銳捕捉到了。


    凝重的氣氛有了一絲缺口,不枉費自己扮醜角兒啊!


    “陛下,臣鬥膽懇請,能否將海瑞寫的那個賀表……”


    嘉靖的眼眉瞬間立了起來,仿佛要吃人,唐毅嚇得連忙改口,“那個,那個東西,讓臣看看?海瑞狂悖犯上,十惡不赦,微臣恨不得剝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可海瑞畢竟是朝廷臣子,論罪也要明正典刑,有的放矢,臣以為天下臣工萬民,敬君父如天,倘若海瑞真的瘋癲狂妄,罪大惡極,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他給淹死!”


    唐毅說完,又低下了頭,等著嘉靖的迴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唐毅的心一格一格往上走,都到了嗓子眼,一張嘴就能吐出。他當然早就知道《治安疏》的內容,不過卻不能公諸於眾,那樣的話,嘉靖非滅了他九族不可。


    唯一的辦法就是忽悠嘉靖,讓他主動公布,唐毅有十足的把握,隻要《治安疏》讓天下人看到,海瑞就死不了,原本的目的就能完成一大半。


    天下間,除了權力之外,還有一種東西,叫做道義!叫做真相!叫做是非!


    哪怕是朱老四之後,最強悍的皇帝,乾綱獨斷,禦極四十五年,無人能夠戰勝,麵對著血淋淋的現實,也隻有低頭。


    問題是嘉靖千萬別想明白了,一旦真像唐毅說的,把海瑞給殺了,把《治安疏》給淹了,那可就麻煩了。


    唐毅額頭冒汗,承受著煎熬,嘉靖閉著眼睛不說話,他真不想讓第二個人看到海瑞所寫,可是又一肚子氣撒不出來,四十五年了,頭一次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痛罵,拿他的年號開玩笑,撕碎他的中興之主的假麵具。


    真是夠狠啊,一個天涯海角,蠻荒之地來的小官,有這麽大膽子嗎?一定有人在背後指使,一定是這樣的,不查出幕後的黑手,稀裏糊塗就過去了,朕不答應!


    “給他!”


    吳太監急忙把海瑞的奏疏送到了唐毅麵前,唐毅戴著枷鎖,裝模作樣,要展開觀看。


    “不要在這裏看!”


    嘉靖聲音淒厲,好像夜貓子,嚇得唐毅一哆嗦,慌忙合上了奏疏,等著下文。


    “朕,能相信你嗎?”


    表忠心的時候到了!


    唐毅深深吸了一口氣,“啟奏陛下,臣是嘉靖三十五年的進士,您欽點的狀元,不到十年之間,臣便數度拔擢,成為二品大員,走完了別人一輩子都未必能走完的路。臣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臣是您的學生,臣的心中也隻有一個君父,無論是誰,隻要冒犯了陛下,冒犯了君父,臣就要和他拚命!”


    “好一副忠肝義膽!?”嘉靖聲音冰冷地說道:“朕兩年多之前,把你趕到了小站,還派遣人監視著你,聽說那段日子你過得挺難,要自己和泥抹牆,自己教書賺錢,大冷天在外麵給別人寫信,堂堂狀元郎,恐怕還沒遭過那個罪,你不恨朕嗎?”


    “臣惶恐!”唐毅慌忙說道:“啟奏陛下,臣不敢拿雷霆雨露具是君恩的空話,搪塞陛下,臣在小站兩年多,沉澱心思,想明白了許多事情。”


    嘉靖眉頭挑了挑,示意他說下去。


    “臣少年得誌,不到二十,牧守一方,做的事情又是最招人恨的,多年下來,臣能安然無恙,全是君父庇護,陛下對臣的恩典,重如泰山,臣舍命也不能報答。臣年不到而立之年,卻不知好歹,爭強好勝,根本是自取死路,陛下讓臣去小站,是在救臣,臣要是連這點都想不明白,敢怨恨陛下,臣就該天打五雷轟!”


    唐毅說得動情,卻也不光是演戲。


    試想當初他要是還和徐階鬥下去,不死不休,鬥敗了,自然身死道消。即便是獲勝了,順利入閣,成為大學士,兩京一十三省的官吏,能接受一個不到三十歲的閣老嗎?


    唐毅坐上去之後,那些老臣肯定會聯合對付他,就像當年的靠著大禮議幸進的張驄一般,成為官僚集團的敵人。


    而且唐毅的處境比張驄還不如,畢竟當時嘉靖風華正茂,剛剛繼位,皇位是穩固的。可這幾年呢,嘉靖老了,裕王身體孱弱,偏偏唐毅比裕王還小了一兩歲。


    老朱家的皇帝長壽的可不多,一個風華正茂的大學士,升無可升,賞無可賞,威望潑天,後麵的皇帝如何駕馭?


    為了皇權的安全,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把唐毅幹掉!


    正是看透了這一點,唐毅才主動退出。


    嘉靖默默聽著,竟然有些感動,他的良苦用心,果然沒有白費,唐毅竟然明白了,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湧出,嘉靖連忙扭過頭,生怕別人看到。


    按說朱厚熜從來都是殺伐果斷,哪有小兒女之態?誰讓海瑞一頓痛罵,弄得他誰都不相信,就好像一個人突然從橋上掉到了水裏,沒有一絲一毫的抓手,這時候來一個乖巧懂事,感恩戴德的唐毅,就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魔咒在耳邊環繞,幾乎把嘉靖逼瘋了。


    朕沒有眾叛親離,朕還有可用之人!


    “把唐毅的枷鎖去了。”


    吳太監一臉的不情願,可是也不敢違拗嘉靖的命令,趕快過來,把枷鎖去掉,枷了這麽一會兒,唐毅的脖子就留下了深深的血印,冷汗流過,疼得齜牙咧嘴。


    “別以為朕饒過了你!”嘉靖突然兇巴巴說道:“你們心學不是講究知行合一嗎?說的再好聽,沒用,朕要你把案子辦得漂亮,找出幕後的黑手,要是敢包庇那個畜生,朕一樣砍了你的頭!”


    “遵旨。”唐毅連忙說道,要躬身退出,嘉靖又補充道:“朕給你派兩個監督,吳誠,還有馮紹輝,你們跟著他,敢耍花招,立刻稟報!”


    嘉靖說完,一陣天旋地轉,這一番發作,完全透支了精力,他昏睡過去,爛攤子卻留給了唐毅。


    從萬壽宮出來,唐毅先到了偏殿,一左一右,兩個門神跟著,吳太監不用說了,那個馮紹輝就是向嘉靖提議征用童男童女,大擺七星燈的那位。他抱著浮塵,撇著嘴,一副倨傲的模樣。


    “唐大人,陛下那一關你過了,貧道這一關你可不好過!你和海瑞之間,可不是那麽簡單,別把誰都當成傻子!”


    唐毅的心咯噔一聲,好啊,不打自招了,難怪一到萬壽宮,就把自己枷了,準是這個妖道出的主意。


    嘉靖我收拾不了,就憑著你,也敢在我麵前使壞,真是不知道死活!


    唐毅不動聲色,在偏殿將海瑞的《治安疏》看過之後,緩緩抬起頭,渾身上下,透著無窮的殺機!


    “吳公公,你立刻把黃錦看管起來,至於馮仙長,陪著本官去一趟裕王府!”(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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