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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蟠突然爆發,別人還不明白怎麽迴事,朱希忠腆著肚子,沉著一張臉,“徐大人,行之請咱們來看戲,一番美意,你這麽說,我下迴見到徐閣老,可要好好說說。”


    朱希忠好歹是勳貴的頭一把,說出來話,還是很有分量的。徐蟠臉色十分不好看,隻能拱拱手。


    “國公爺,唐毅安排這麽一出戲,是什麽用心,他自己知道,您問他就是。”徐蟠氣得扭頭,不願意多看一眼。


    石公公笑眯眯道:“唐大人,人家徐大人說了,您也別瞞著了,給咱家講一講吧,好好的《鳳儀亭》怎麽就變了?”


    唐毅臉色通紅,徐蟠發作,大出預料,十分局促,手腳沒地方放,猶豫了半晌,衝著徐蟠一拱手。


    “師兄,小弟就把肚子裏的話說了。幾天之前,我有個朋友去白雲庵降香,發現一位年輕女子投井自殺,把她救起之後,女子隻是哭,不發一言,也不吃,也不喝。後來把人送到了我這裏,小弟請來醫生診治,又找來幾個有些見識的婆子,苦心開導,終於問出了實情,此女子,竟然,是,是……”


    唐毅結結巴巴,說不下去,其他人剛來了興趣,哪裏肯放過,朱希忠就一拍桌子。


    “好好的女子尋死覓活,一定有緣由,說說她到底是誰?”


    “唉,她不是別人,就是徐師兄的女兒,徐閣老的孫女!”唐毅悲憤道:“我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要把人逼上絕路啊?”


    此話一出,頓時傳出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目光都落到了徐蟠身上。


    你的女兒投井自殺了,被唐毅的朋友給救起來了,當爹的不知道感謝,還甩臉子,到底是哪一出啊?


    大家夥滿腹疑惑,徐蟠的臉色也變了,他死死咬著牙關,兇巴巴盯著唐毅,恨不得要吃了他。


    唐毅卻謙恭和藹,語重心長道:“徐師兄,小弟以為天下至親,莫過於骨肉之情。令愛究竟犯了何等罪過,是師兄要她自殺,還是誤會一場,請請師兄明示。”


    石公公和朱希忠都盯著徐蟠,心說你還繃著什麽,趕快說了算了。


    徐蟠承受不住壓力,冷冷一笑,“唐行之,你把戲都編了出來,還問我為什麽?真不愧是六首魁元,明知故問的本事就是強啊!”


    他滿是嘲諷,唐毅卻越發皺眉。


    “師兄,小弟不是沒有猜測,隻是小弟不敢相信,嚴徐兩家結親,人所共知,如果僅僅因為此事,就逼得令愛自殺,小弟實在是不敢苟同,我相信師相也不會如此無情,鬥膽推測,其中定有隱情,不知道師兄能不能陪著小弟去拜會師相,把事情說清楚?”


    唐毅的聲音不大,可是他們都在舞台前麵,受到萬眾矚目,周邊的人都聽到了,一個傳一個,很快全場的人都知道了怎麽迴事。


    尤其是申時行,王錫爵,還有沈林,席慕雲等人,更是湊到了一起。


    就聽申時行皺眉說道:“當年嚴嵩勢大,徐閣老為了保全自己,將孫女嫁給嚴嵩的孫子嚴鵠為妾,兩家成為姻親,要說起來,還和王允獻貂蟬有異曲同工之妙。”


    “事情一樣,可是徐閣老就比王司徒狠多了!”王錫爵不以為然地說道:“王允可是沒有殺了貂蟬,反而成全了她和呂布,郎才女貌,千古佳話。隻是想不到,徐閣老竟然會逼死自己的孫女,真是好狠的心腸!”


    “元馭兄,慎言啊!”申時行連忙攔住了王錫爵,這家夥嘴巴就沒有個把門的,什麽話都敢說。


    倒是席慕雲膽子更大,他不屑道:“事情做了,就不怕人說,徐閣老不是要‘三還’嗎,咱們就說道說道,到底該不該死!”


    “當然不該死!”沈林不客氣道:“徐小姐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給嚴家,既然當初徐閣老同意了,怎麽能出爾反爾?況且是自己的骨肉親人,連孫女都如此無情,又如何能夠服眾?”


    “就是就是!”王紹周跟著說道:“徐閣老就是為了他的名聲,可要我說,越是遮掩,反而越是心虛,當初能把孫女嫁出去,自己做的事,還怕什麽議論!”


    ……


    幾百號人,你一言我一語,立刻就跟到了早市似的,嗡嗡作響。


    有了前麵一出戲作為鋪墊,大家夥全都同情起徐小姐。


    她被祖父嫁給政敵,已經算是不幸,結果鬥爭結束了,夫家落敗了,竟然又被祖父和父親逼著自殺投井,天下的不幸事怎麽都落到了一個弱女子的肩頭?


    同情弱小是人的本能,徐小姐的遭遇的確是太不幸了。往常大家夥不敢議論徐階,可是這事實在是太過分了。


    大家夥又猛然想起,別看繼任首輔之後,徐階大刀闊斧,收拾嚴黨,誰和嚴黨有一點牽連,都不放過。


    可是和嚴黨牽連最深的卻是你徐階!


    兒女親家不說,徐階還把戶籍遷到了江西,冒充嚴閣老的同鄉。


    再有嚴嵩入閣二十多年,徐階在內閣也有十幾年,嚴嵩做的惡事,徐階哪一樣不知道,甚至有些就是他老人家親自摻和的。


    時過境遷,徐階什麽都不認了,仿佛他和白蓮花一樣,連親生孫女都給逼得自殺,如此就能死無對證嗎?把天下人想的也太簡單了吧!


    其實很多人的心裏都在暗暗想著,光從這件事來看,徐階比起嚴嵩都要更加狠辣無情。


    眼看著成功把情緒挑起來,唐毅心中微微暗喜。


    王寅當初就建議唐毅從輿論下手,打擊徐閣老的形象,遏製徐黨膨脹的勢頭。


    主意很不錯,隻是從何下手,幾大謀士都有不同的意見。


    徐階最大的把柄就是徐家,這些年徐家在東南做的惡事一籮筐,霸占田地,逼得農戶家破人亡,壟斷生絲,哄抬物價,甚至暗中走私……隻要世人看清徐階的嘴臉,就會知道他和嚴嵩不過是半斤八兩。


    隻是這個建議提出之後,唐毅卻有些猶豫,不是別的,東南的大家族不止徐階一個,大肆兼並土地的也不止徐家,雖然唐毅沒有參與,但是他的盟友,包括心學的門人,不少都是士紳。


    把事情捅開了,徐閣老受傷,唐毅也會受傷。


    而且東南離著太遠,捅出來,也難以引起共鳴,反而會打草驚蛇,搬石頭砸腳。


    恰巧這時候,沈梅君跑來了,告訴了徐閣老孫女投井的事情,一下子提醒了唐毅。要說起來徐階也真夠無情的,他把孫女推到了火坑,結果嚴家把查抄,嚴世藩被發配雷州,嚴嵩致仕迴家。


    嚴鵠在之前扶靈迴鄉,徐小姐就被留在了京城,徐階讓人把她接到了一所小院,連一麵都不願意見。


    一連三天,食物沒有,飲水也沒有,徐小姐不得不用陪嫁的手鐲換了幾張燒餅。當天晚上,徐蟠到了院子,在女兒的房門之外,說了幾句話。


    “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你是嚴家人,如何能再迴徐家的門?嚴黨罪孽滔天,早晚都要遭到報應,你該何去何從,自己拿個主意吧!”


    徐家不要,嚴家迴不去,除了死,還能如何?


    徐小姐痛哭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她整理好衣服,梳洗了一遍,前往白雲庵,以往小時候,每年都要過來上香,自從嫁給嚴鵠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出過嚴家的大門。


    神象還和當年一樣,金裝五彩,燒香的人同樣絡繹不絕,徐小姐麵對著神明放聲大哭,哭得心腸痛碎,愁雲慘淡。


    為什麽要生在徐家?


    相府千斤,何等尊貴,不曾想要給別人當小妾,在嚴府的幾年,嚴鵠頗有乃父之風,囂張跋扈,貪戀酒色,癲狂暴力,動不動就對姬妾打罵。


    身上還帶著永遠無法祛除的傷痕,夜裏常常夢到爹娘,爺爺奶奶,渴望著有一天能迴到家中,重拾天倫之樂,就像小時候一樣!


    可是真等到了這一天,現實卻如此殘酷無情。


    嚴家隻是遍體鱗傷,迴到了娘家,卻讓她心肝碎裂,痛不欲生,活著還有什麽趣味,縱身一跳,冰涼的井水,或許才是最後的歸宿……


    唐毅十分同情徐小姐的遭遇,隻是他清楚,情感是不能解決問題的,微微感歎道:“徐師兄,師相治家有法,對待弟子門生,尚且關愛有加,斷然不會不顧骨肉親情,小弟以為其中肯定有誤會,還請師兄代為稟報師相,解釋清楚了,也免得影響師相清譽啊!“


    他說的痛心疾首,仿佛多關心徐階一般,可是徐蟠心中惱恨,別再惺惺作態了,要真是在乎徐閣老,就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此事,正所謂家醜不可外揚。唐毅,你就沒安好心!


    “哼,唐行之,不要再裝下去了,當我的眼睛瞎了不成,你成心庇護那個賤婢,想要看我們家出醜是吧?我告訴你,癡心妄想!”


    徐蟠氣得一甩袖子,轉身就走,從四麵八方投射來的異樣目光,簡直要把徐蟠給燒化了。


    他聲色俱厲,口不擇言,大家夥都看得清清楚楚,越發明白,肯定不是誤會,而是徐家為了名譽,逼死了徐小姐,都說天家無情,現在看起來,丞相家也差不了多少啊!


    大家夥議論紛紛,唐毅心裏卻樂開了花,徐蟠這個笨蛋幫他省了好些周折,想到這裏,衝著所有人說道:“徐閣老謙恭和善,大有古仁人之風,我相信徐家絕對不會出現骨肉相殘的事情,請大家不要胡亂傳謠言。我這就去徐家,請求徐閣老澄清此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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