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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宮裏出來,黃錦拖著一條殘腿,送唐毅,一邊走一遍罵,嚴世藩太不是東西了,竟然拿宮裏的璫頭耍著玩,簡直不當人子!


    “唐大人,咱家這些人就是皇爺的一條狗,他嚴世藩太不地道了,把我們牽連進來,無非就是想借機抹黑皇爺,讓皇爺不敢動他,可是他也撒泡尿照照自己,算是個什麽東西,奴大欺主,簡直可殺不可留!”


    黃錦為了小金庫的事情,挨了二十廷杖,雖然宮裏的人不敢真打,可也受傷不清,氣都撒在了嚴世藩身上。


    唐毅心中感歎,論起陰謀詭計,嚴世藩的確有些本事,可是大局觀實在是太差了,他一再攪動風雨,一再增加別人的惡感。本來嚴嵩能穩如泰山,靠的就是內廷的支持,太監們日複一日在嘉靖耳邊說好話,才幫著嚴嵩打敗了夏言。


    被嚴世藩這麽一弄,內廷諸璫都把他恨透了,交一個人需要多少年如一日,長久經營,得罪一個人,隻需要一句話,甚至一個動作,更何況二十板子。嚴世藩的朋友圈已經嚴重萎縮了。


    “黃公公,這個案子我接手了,就不會讓宮裏受委屈,您隻管放心就是。”


    “哎!”黃錦喜滋滋點頭,“唐大人的本事咱家是清楚的,有您在,咱家就放心了。”


    唐毅抱拳道:“公公還要伺候陛下,身上又有傷,不要送了。”


    “嘚,咱家這就迴了。”


    唐毅辭別了黃錦,沒有離開西苑,而是直奔內閣值房而來。多年的儒家熏陶,四書五經,在他身上還是留下了痕跡的。


    比如用起陰謀詭計,駕輕就熟,可是真正麵對被自己算計的徐階,唐毅還會不好意思,他站在了徐階值房的門前,遲遲不願意進去。


    突然背後有人咳嗽,唐毅一迴頭,來的是張居正,又過了一個年,張居正比起以往越成熟穩重,年前徐階已經把他提拔為侍讀學士,距離翰林學士隻有一步之遙。


    可是他的同科李春芳早已經是禮部侍郎,而唐毅更是兵部侍郎,巨大的差距,使得自視甚高的張居正十分苦悶,也十分無奈。


    好在他已經學會了控製情緒,隻是稍微一愣,就搶先施禮,九十度鞠躬。


    “下官參見唐大人。”


    唐毅忙說道:“叔大師兄,你這是折煞小弟了。”


    他們在外麵說話,驚動了裏麵的徐階,他正準備去找司禮監披紅,一推門,看到唐毅站在門外,也愣了一下,徐階反複琢磨了,問題多半就出在唐毅的身上,隻是這小子沒有什麽把柄,徐階在被動的時候,不敢輕易動手,可是這根刺無論如何,都種下了,見麵之後,難免尷尬。


    倒是唐毅,連忙施禮,“學生拜見師相。”


    徐階眼中閃過不悅,唐毅大哈腰,越過唐毅,正好能看到張居正的麵容,隻見他微微搖頭,徐階心領神會。


    “哈哈,是行之來了,快快請進吧。”


    徐階熱情地招唿唐毅進來,唐毅瞬間進入了狀態,他滿臉惶恐,隨著徐階走進了值房,落座之後,唐毅先說話了。


    “師相,剛剛學生麵見了陛下,陛下把案子交給了學生,究竟該如何辦案,還請師相指教。”


    徐階不動聲色,心說小子,你就演吧!


    “行之,辦案秉承一顆忠心,依照大明的法度,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徐階臉上帶著笑,可是話裏卻藏著冰。


    唐毅咬了咬牙,突然推金山,倒玉柱,大禮參拜。


    “師相,學生有罪,特來請求師相原諒。”


    徐階心裏頭敲起了鼓,表麵上還焦急萬分,慌忙說道:“都是大人了,別總是跪啊跪的,叔大,還不快點把行之攙扶起來。”


    張居正急忙伸手,唐毅卻一抖膀子,把張居正甩在一邊。


    “師相,學生覺得有件事情,必須向師相說明,哪怕您老生氣,弟子也要說。”


    徐階瞳孔緊縮,又放開,淡淡道:“看你這麽在乎,那就說吧!”


    “多謝師相。”唐毅醞釀了一下感情,然後說道:“前些日子,內閣袁閣老送來了一道命令,說是要比一筆修路的款子記到兵部的賬上,弟子看過之後,居然是遼東和雲貴的路,大惑不解,後來一打聽,才知道這可能是工部轉賬,弟子沒敢得罪嚴世藩,善做主張,把條子退給了袁閣老。剛剛接手兵部,事情千頭萬緒,弟子就沒有稟報師相,後來三法司調查嚴世藩,查的就是工程款,弟子鬥膽請教師相,是不是和袁閣老的條子有關係?”


    唐毅仰起臉,上麵寫滿了真誠和疑惑,小表情,滿分!


    這一番話,弄得徐階也傻了,唐毅所說的事情樁樁件件,都是真的,比如內閣下令,是袁煒背著徐階幹的,比如袁煒和唐毅見麵,唐毅給了他條子……


    隻是從唐毅和袁煒嘴裏說出來,完全是兩個模樣。


    袁煒煞有介事,說什麽唐毅和嚴家結盟,要幫著嚴世藩掩蓋貪墨情形,整個一個驚天陰謀,可是到了唐毅這裏,就變得簡化多了,隻是他覺得不合適,給退了迴去。


    到底哪一個是真的?


    到底誰在撒謊?


    是唐毅,還是袁煒?


    徐階也迷糊了,他偷眼看看張居正,這位天下奇才也眉峰緊促,拿不定主意。徐階眯縫著老眼,試探道:“行之,你和袁煒都說了什麽?”


    “沒什麽啊!弟子就是警告他不要替嚴世藩當走狗。”唐毅咬牙切齒,“弟子是裕王的老師,和袁煒就是冤家對頭,說實話,弟子本想彈劾袁煒,可是弟子擔心會引起陛下的誤會,又怕擔心橫生枝節,會耽擱倒嚴大業,故此弟子隻是敲打了袁煒一番。”


    唐毅突然瞪大了眼睛,盯著徐階,如夢方醒道:“師相,是不是袁煒那個賊子在您的麵前亂嚼舌頭根子?真真是該死啊!”


    不得不說,唐毅現在是演技派加偶像派再加實力派,徐階愣是看不出破綻。


    莫非真的是誤會了?


    袁煒說的都是假話,哄騙自己?


    徐階生出了一絲疑惑,真如唐毅所說,還真是自己誤會了。隻是兩個人芥蒂已深,不是幾句話能消除的。


    卻不妨礙繼續演戲,徐階顯得十分激動,把唐毅攙扶起來,硬是讓他坐在了對麵。


    “行之,袁煒的確跑到我這裏,說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話,老夫倒是不信,你的人品老夫還是信得過的!”


    “多謝師相信任!”唐毅自責道:“都是學生做事欠考慮,本應該早點告訴師相,真是太疏忽了!”


    唐毅不停檢討,把什麽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徐階倒是不想繼續糾纏了。


    “行之,老夫一失足成千古恨,貿然動攻擊,結果弄了個大敗而歸,真是愧對天下誌士,老夫羞愧不已啊!”


    這倆狐狸也夠有意思的,都爭著開自我批評大會。一旁的張居正看得胃都疼了。


    “師相,唐大人,還是說說眼前的案子吧,應該怎麽辦才好?”


    一句話點醒了夢中人,唐毅慌忙說道:“師相,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福禍哪能說得清楚,嚴世藩自以為得計,可是他卻忘了,陛下是天子,是九五至尊!他一再挑釁天子尊嚴,利用陛下,作為他為非作歹的擋箭牌,敗壞聖明,無所不用其極,陛下已經惱恨厭惡嚴世藩到了極點,他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倒嚴的時機已經成熟了。”


    徐階和張居正都眼前一亮,嘉靖僅僅臭罵了老徐一頓,沒有進一步的懲罰,他們就反複推敲過,認為嚴世藩是弄巧成拙。


    沒想到唐毅也是這個看法,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隻是嚴世藩設的局太陰險了,他等於是綁架了嘉靖和內廷,要是不把皇帝摘出來,給天下一個合理的交代,嚴世藩沒準又溜了。


    這家夥一天不死,就不會放棄害人,下一次還不一定出什麽怪招。


    徐階和張居正智慧不差,可是他們對於金融啊,投資啊,是一竅不通。說起來也有趣,徐階是典型的地主,嚴世藩更像是資本家,至於唐毅,則是個銀行家。


    要對付嚴世藩,還要唐毅拿主意,他思索了一會兒,“師相,以我的判斷,嚴世藩這家夥沒有那麽好心,會拿自己的銀子填補宮裏的窟窿,哪怕是貪墨來的銀子也不可能。以我之見,沒準嚴世藩真有錢生錢的辦法,隻有把他來錢的路子調查清楚了,也就把謎團解開了。”


    徐階點頭,讚歎道:“行之果然是大才,你說該怎麽辦?老夫都聽你的。”


    “師相,金融的事情本就複雜,要想查清楚,就要調集精兵強將,這個弟子會想辦法,隻是需要一些時間。”


    徐階兩眼一抹黑,隻有聽唐毅的忽悠。


    “行之,遲則生變,嚴世藩拿著聖上的名譽做賭注,一旦吵得沸沸揚揚,陛下受不了了,嚴世藩就有機會脫逃啊!”


    “師相說的是!”唐毅感歎道:“嚴世藩的確太狡猾了,不能讓他跑了,您看這樣成不,咱們製造一個新的焦點,把視線轉移走。”


    徐階心一下子繃緊了,“行之,你要怎麽做?”


    “師相,裕王已經誕下了龍種,景王也該就藩了,裕王一直說您老是朝廷的忠良,重整江山,都要靠著您老啊!”唐毅笑吟吟說道。(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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