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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毅早就仔仔細細,把徐階剖析了一個遍,此老看起來溫良恭儉讓,實則卻是狠茬子,敢打敢拚的主兒。


    吳時來三個彈劾嚴黨,看起來很冒失,卻不失為一招精妙的拖刀計。


    首先說時機就很玄妙,嚴嵩剛剛過完了八十大壽,三個人就上書彈劾,嚴嵩哪能不抓狂,人家拜壽,你們哭喪,老夫豈能饒過你們幾個兔崽子,不光裏麵,連徐階都別想跑。嚴閣老張牙舞爪,把三個人扔進了監獄,看起來贏了一招。


    但是嚴嵩忽略了嘉靖的態度,你老已經八十了,眼花耳聾,老邁昏庸,朕念著往日的情分,讓你自然淘汰,偏偏你還不知道好歹,想要把徐階除掉,難不成想讓嚴世藩接你的位置!那樣的話,朱家的江山就真的變成嚴家的了。


    嘉靖心態的變化,直接造成了吳時來三個的輕判。


    別看把他們貶到了西南的窮鄉僻壤,對於言官來說,因為彈劾而遭貶,簡直就是為了跳得更高,而蹲下身體,蓄勢而已。


    天下人苦嚴黨久矣,隻要嚴家一倒,這幾位就會火箭般升官,成為官場新貴。


    總體來說,徐階的試探是成功的,嘉靖的心思徐階摸透了,唐毅也看透了,至於王畿這些人,雖然身為大儒,才智絕倫,可是對官場的爭鬥還是有些外行,看不出其中的門道,徐階也不能把自己的盤算告訴他們,造成的如今的誤會。唐毅更是樂得如此。


    “行之,心學發展到今天。付出了太多的辛苦,如今朝局動蕩,嚴黨依舊把持六部,勢力滔天。要想擊敗嚴黨,還不知道要折損多少忠良義士,這都是我心學的骨幹啊!”季本老眼通紅,握緊了拳頭。


    王襞沉聲道:“行之,我們幾個老家夥希望你能把擔子挑起來。盡量保護我心學門下,保住朝廷一口正氣。【愛↑去△小↓說△網wqu】”


    “這個……”唐毅麵露難色,“不是晚生不願意幫忙,嚴黨勢力太大,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再有我眼下不過是區區應天巡撫,鞭長莫及,能做的事情太少了。”


    “很快就不是了!”聶豹突然冒出了一句,唐毅就是一愣,莫非說又要把自己調走?


    唐毅這個氣啊。他這些年辛辛苦苦,天津開海剛弄好,就把自己趕到了泉州,在泉州打開了局麵,竟然被貶為知縣,好不容易爬到了杭州知府,又被派到了南京,如今裁軍,組建航運公司,剛剛大事抵擋。又要把自己調走,不帶這麽坑人的,就不能給老子享受成果的機會嗎?非要像工蜂一樣,天天忙碌。為誰辛苦為誰甜?


    許是感到了唐毅的憤怒,聶豹歎了口氣,“行之,據老夫所知,嚴黨已經慫恿手下,說你身為蘇州人。擔任應天巡撫,多有不當,且朝廷已經安排了蘇鬆巡撫,避免衝突,所以要調你進京。”


    老頭越說聲音越小,這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換成誰也不會高興。就算使喚傻小子也沒有這麽幹的,朝廷太不地道了。


    唐毅眯縫起眼睛,嚴黨用計把自己從杭州趕走,又故技重施,如果沒有徐階的默許,絕對不會如願的。


    很顯然,自己推動心學組黨,整合各派力量,已經刨了徐閣老的牆角。如果再把自己放在東南,要不了多久,徐閣老就成了沒毛的雞了。玩政治的,從來都是絕對的冷血動物,當他感到了有威脅之時,下手絕對不容情。聶豹說是嚴黨動手,他老對嚴黨的情報,還能勝過自己?


    沒準就是徐階暗中動的手,聶豹不好說徒弟什麽,索性把屎盆子扣在嚴閣老的頭上……


    官場險惡,真是險惡啊!


    唐毅盤算了一下,趁著自己年輕,官位還不是那麽高,趕快迴京也不錯,要不然一旦如同王陽明,乃至胡宗憲那樣,成為名滿天下的重臣,京裏的那幫人就會忌憚,就會打壓。要是被按在了地方,一輩子東征西討,也就是幹辛苦活兒的命,永遠成不了決策者。


    隻是東南這麽一大攤,他走了,該交給誰,誰能延續他的政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離開了,有合適的接替人選嗎?”


    幾個老頭互相看了看,都無奈地搖搖頭。東南的事情太多太雜,除了唐毅之外,別人還真擺不平錯綜複雜的勢力。


    “行之,為今之計,隻有蕭規曹隨,安排幾個聽話的人員,你在京城遙控。”王畿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恐怕不成。”唐毅搖搖頭,“能真心執行我的方略的,無非就是同科的那幾個人,他們資曆尚且,接知府,提舉,還沒有問題。可若是沒有一個獨當一麵的重臣坐鎮,隻怕扛不住嚴黨的壓力。”


    四個老頭一下子沉默了,東南發展到了如今,關係到大家夥的切身利益,他們想讓唐毅進京,也是為了能有一個代理人,幫著照顧東南。


    可唐毅一走,東南亂起來,更不是他們願意看到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一下子就僵住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大廳之上針落可聞,靜得嚇人。


    突然王畿一拍大腿,“哈哈哈,老夫有辦法了!”


    “快說!”其他幾個目光都落在了王畿身上。


    “嗬嗬,有一個人分量足夠,而且還會堅決按照行之的方略走下去。”


    “誰?”大家異口同聲問道。


    “王忬!”


    兩個字一出,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王忬自從接任薊遼總督以來,屢立戰功,且清正廉明,士林中讚譽有加,地位幾乎和胡宗憲不相上下,名聲又遠在胡宗憲之上。


    再加上王忬是唐毅的嶽父,延續女婿的政策,是再正常不過了。隻是有一點,王忬眼下手握重權,要是調到南方,等於放棄了奮鬥來的成果,人家能不能甘心情願?


    唐毅也犯了難,他思索了再三,寫了一封長信,派人用八百裏加急的速度送到了薊鎮,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王忬的迴信就到了,在信中王忬欣然同意,還催促著唐毅盡快運作。


    雖然不知道老嶽父打得什麽主意,唐毅欣然同意。


    很快緊張的運作就開始了,嘉靖三十八年的十一月,薊遼總督王忬被任命為南京兵部尚書,即日南下,接替王忬的是服喪結束的晉黨領袖楊博。


    隨同王忬南下,還有四位翰林官一起外放,江一麟接任寧波知府,龐遠接任泉州知府,諸大授接任蘇州知府,陶大臨接任鬆江知府。


    原寧波知府張守直調任應天知府,泉州知府海瑞調任安慶知府,上海知縣方逢時升任鬆江同知……


    這一連串的人事調度,可謂是眼花繚亂,但萬變不離其宗,那就是唐毅一派,始終把持著幾個關鍵的開放城市,牢牢握有東南的經濟命脈。


    上麵有王忬坐鎮,下麵有一幫心腹幫襯,哪怕唐毅走到了天涯海角,東南的大局依舊牢牢抓在手裏。


    除了明麵上的人物之外,更大的功夫放在了背後。


    唐毅再度擴大交通行的股本,每一省設立分行,吸納當地的士紳官僚加入。而且通過紛繁複雜的交叉持股,把東南的商會,行號,錢莊全都納入了交通行的係統。


    伴隨著交通行的擴張,陽明學會也順勢而為,把勢力推進到了湖廣,四川,兩廣等地。長江沿線,幹支流,隻要商船所到之處,就有交通行的據點,就有陽明學會的成員。


    數以萬計的官僚士紳被卷入其中,這股勢力就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紮根越來越深。


    按照唐毅的估計,十年之內,自己播下的種子就會長成參天大樹,整個大明朝也將被這股勢力左右。


    ……


    短短數月之間,連續高強度的工作,唐毅也吃不消,總算在嘉靖三十九年到來之前,把一切都處理好了。


    臘月二十七,唐毅動身離開了南京,這一天道路兩旁,出現了無數的百姓,他們默默注視著唐毅的馬車,從麵前走過,也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大人一路順風!”


    “大人可不要忘了我們啊!”


    “大人走好。”


    ……


    百姓們此起彼伏的喊聲,讓唐毅心裏頭暖唿唿的,冬日的寒冷都不翼而飛了。說實話,唐毅在南京沒有做得太多,但是百姓們深深記住了這位年輕的巡撫,平定叛亂,裁撤大軍,開辦航運公司……肩頭的負擔請來,工作機會多了,生活不再緊巴巴的,對於老百姓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從南京出來到了下關碼頭,唐毅登上了官船,順流而下,在鎮江西津渡停下了船隻,在這裏還有兩艘船等著他,一艘從南邊來的,一艘從北邊來的。


    王悅影一襲淡藍的衣衫,在寒風中,更顯清秀可人,懷裏抱著一個不滿一歲的嬰兒,裹在厚厚的繈褓之中,頭上還帶著虎頭帽,正在酣睡,嘴角帶著晶瑩口水泡泡。隻看了一眼,唐毅的眼圈就不爭氣地紅了。


    兒子啊,你可知道爹爹多想親眼看著你出生,看著你哭,看著你笑……唐毅小心翼翼接過兒子,粉嫩的小臉蛋,紅嘟嘟的,惹得人好想啃一口。唐毅終究沒舍得,而是交給了婆子,趕快抱迴了船艙裏。


    他緊走兩步,用力抱住了王悅影,兩個人緊緊相擁,再也不願分開……另一艘船頭,王忬摸了摸鼻子,搖頭大歎:“有了丈夫忘了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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