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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嚴訥那一副苦大仇深的老臉,唐毅知道這位一定吃了不少翔,而且還吃出了經驗,人生世上,誰不是先裝孫子再當爺,裝孫子不丟人,怕的是孫子裝了,爺沒當上,那吃虧就大了。


    唐毅鄭重其事說道:“多謝嚴大人教誨,我們會努力咽下去的!”


    五個倒黴蛋結伴到了簽押房,小吏跑到裏麵通報李默,一去就不出來。唐毅五個隻能站在太陽地下麵,忍受著炙烤,沒一會兒渾身臭汗。徐渭身體肥胖,汗水順著鬢角往下,跟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


    “真是好大的架子,沒有宰相的命,倒先有了宰相的脾氣!”徐渭小聲嘀咕著,諸大授捅了他一下。


    “文長兄,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


    徐渭隻能閉嘴,又等了差不多一刻鍾,小吏才從裏麵出來,伸手把他們讓進去。走進簽押房,掃了一眼,裝飾倒是非常簡單,隻有兩大排書架,在中間是李默辦公的桌案,有幾張紅木的椅子,唐毅知道不是給自己準備的,也沒打算坐。


    見禮之後,就垂手侍立,其他四個人也學著唐毅,都默不作聲。


    等了好半晌,李默才把手裏的毛筆放下,輕蔑地打量著五個人。


    “怎麽,本官讓你們等了許久,心裏不舒服吧?是不是想著憑著你們的大名,就算到嚴閣老那裏,也會有人降階相迎,把你們當成未來的儲相,奉為上賓啊?”


    這位一開口就滿是嘲諷,唐毅不卑不亢,輕笑道:“掌院學士過譽了,下官幾個不過是小小的新科進士,年紀輕,身體好,站太陽地勞其筋骨沒什麽不好,倒是大人日理萬機。年紀那麽大了,難免耳不聰,目不明,處理公務也就慢了。下官們都理解!”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讓唐毅學嚴訥,對不起,至少暫時做不到!


    李默冷笑了一聲:“你是說老夫老邁昏庸,不堪重用嗎?”


    “不敢。學士身強體健,人所共知。”


    “諒你也不敢!”李默站起身,沉著臉,在五個人麵前走過,每一張臉都仔細打量,仿佛要把他們看個通透。


    “本官身為翰林掌院學士,就要替陛下管好你們這些翰林官,外人都把你們視作儲相,以為入了翰林,就一步登天。清貴的不得了。尤其是什麽三元,六首,可別忘了,大明朝不是沒有六首,黃觀又能如何,不識天數,一樣要投江自盡!”


    李默說話之間,須發皆乍,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刻將唐毅五馬分屍才解了心頭的氣。猙獰的模樣。真是全然沒有天官的氣度和心胸,徐渭看得生氣,攥著拳頭,就要張嘴反駁。唐毅急忙給他一個眼色,徐渭才忍了下去。


    “學士教訓的是,黃觀前輩因為不尊成祖聖命,妄圖以一己之力對抗天數,身敗名裂也是應當,末學後進正應該好好以史為鑒。免得重蹈覆轍!”


    唐毅笑嗬嗬,嘴上說的是黃觀,實則暗指李默,你和皇帝對著幹,該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李默哪裏聽不出來,氣得老臉鐵青,他早見識了唐毅的犀利,和他對罵根本討不到便宜,隻能冷哼了一聲。


    “我朝選官,務求德才兼備,為什麽德在才先?因為一個人德行有虧,心術不正,居家是逆子,在朝就是讒臣奸黨,就是禍國殃民的豺狼虎豹!不要掂量著有幾分小聰明,就能騙得過天下人的眼睛,朝堂之上,還有忠誌之士,大明還有浩氣長存,是斷不允許小人得誌!”李默冷笑道:“廷推的結果或許你們已經聽說了,這天,不是奸黨父子能遮得住的,趨附奸黨,絕對不會有好下場!早晚會身敗名裂,萬劫不複,害人害己,禍及親族……”


    李默知道唐毅他們嘴皮子都不饒人,所以也不給反駁的餘地,一頓大罵,狗血淋頭。就算謙謙君子諸大授都忍受不了,小白臉通紅,脖子上青筋暴露。王世貞更是氣衝腦門,頭發都立起來了。


    我們到底是怎麽你了,大家不就是政見不合,至於你如此詛咒嗎?真真沒有風度!


    王世貞就想要說話,卻被唐毅死死拉住,李默這家夥沒準就是故意激怒他們,隻要他們敢罵迴去,就會落下口實,說你們恃寵而驕,目中無人,冒犯上官……再說了,咬人的狗兒不露齒,像李默叫喚這麽兇的,反而沒什麽可怕的。


    唐毅暗下決心,就衝這一頓罵,我也要讓你李太宰好瞧,此仇不報非君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默罵得口幹舌燥,才意猶未盡停下來。


    “你們聽著,都說翰林院清閑,但是本官要告訴你們,朝廷不養閑人,王世貞你和徐渭不是才名在外嗎?半個月之內,恭撰青詞一百篇,不得有誤!”


    謔,一天差不多要寫七篇鬼畫符,比起會試還要累,簡直把人往絕路上逼。


    王世貞咬了咬牙,赤紅著臉說道:“大人放心,下官一定寫好!”


    徐渭更不是一個認慫的人,拍著胸脯,“腹中自有萬卷書,別說一百篇,就是一萬篇又如何!”


    “好!”李默冷笑了一聲,讓你們嘴硬,但願能一直硬下去。


    “諸大授,陶大臨,你們兩個分別撰寫浙江和江西的方誌,三個月之內,必須完成。”


    又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兩個人沒啥好說的,隻能咬著牙點頭。


    李默把目光放在了唐毅身上,冷笑道:“唐狀元,你不是善於鑽研祖製嗎?那好,你就去修曆朝實錄,從太祖爺,到正德朝,有一點差錯,本官唯你是問!”


    說完之後,李默一揮手,就把五個人趕了出去。


    迴到了值房,五個人麵麵相覷,一個比一個淒苦。王世貞說道:“我們的青詞還好說,可是方誌上下幾千年,千頭萬緒,那是幾個月能寫好的,再說曆朝實錄更是卷帙浩繁,多如牛毛,累死也寫不完啊!”


    唐毅苦笑道:“寫不完也要寫啊,難道還能因為這個打官司?”


    徐渭不以為然,“行之,我覺得怎麽不能忍,你忘了草船借箭那段嗎?李默就好比是周瑜,擺明了要把咱們五個諸葛亮給逼死,就算咱們拚了老命把任務完成了,他也可以找茬。別忘了,他可是掌握著咱們的考評,隨便寫幾筆,咱們的前程可就完蛋了。”徐渭恨恨地說道:“我倒是不在乎功名,可是稀裏糊塗栽到李默的手裏,我不甘心啊!”


    陶大臨和諸大授一起說道:“誰甘心?可眼下不是沒有辦法嗎?人家既是翰林學士,又是吏部尚書,咱們就好像孫猴子,能逃得出人家的手心嗎?”


    幾個人正在商量,突然外麵腳步聲音,一推門,曹大章跑了進來。


    “哎呦,你們都在啊,快去看看吧!”


    唐毅一驚,忙問道:“一呈兄,什麽事情?”


    曹大章二話不說,拉起了唐毅,其他幾個也都跟著,一股腦到了學士值房的外麵,粉皮牆上正掛著一份名單,下麵聚集了一幫人,有江一麟,有龐遠,還有張四維等等。


    原來入選庶吉士之後,要學習三年,在經過考試,其中優秀的留在翰林院。


    嘉靖三十二年的庶吉士算起來,正好三年,該到了散館的時候,考試也是應有之義。隻是今年的考試名單有些稀奇,不但是江一麟和龐遠這些庶吉士,就連曹大章這個榜眼也在其中。


    有曹大章也就算了,在最後幾行,赫然寫著唐毅、諸大授、陶大臨、徐渭!


    “開什麽玩笑,我們剛剛入選翰林,而且行之已經是侍講,諸大授和陶大臨是編修,就連我也是檢討,憑什麽讓我們考試?”徐渭怒氣攻心,大聲叱問,其他人也是疑惑不解,一頭霧水。


    突然背後響起一聲咳嗽,李默出現了。


    “憑什麽讓你們考試?食君之祿,報君之恩。本官早就說過,翰林院不是養老爺子的地方,要時時考評,那些不稱職的,要趁早滾蛋,免得玷辱士林清譽!”李默說完,一甩袖子離開。


    從翰林院迴來,幾個人咬牙切齒,李默擺明了是刁難他們,唐毅緊咬著嘴唇,對幾個人說道:“李時言蹬鼻子上臉,一而再再而三,他不知道適可而止,就別怪我無情無義!”


    徐渭跟著唐毅這麽長時間,還沒見他如此憤怒過。


    “行之,你可有辦法對付李默?”


    唐毅微微搖頭,“暫時還沒有,不過我相信欲使其滅亡,必先讓其瘋狂。李默走在作死的路上,長久不了,咱們先忍他一段時間。”


    其實唐毅也沒有什麽主意,可是他在大家夥心中威望太高了,有他這麽保證,大家夥都鬆了口氣。


    轉過天,唐毅四個早早來到了翰林院,其他人也都陸續趕來,在院子裏擺滿了桌椅,就好像考童子試一樣,李默沉著臉坐在廊簷下,有書吏給每個人發放考試的卷子。


    李默的目光不斷從唐毅幾個人身上掠過,嘴角帶著淡淡的冷笑。他已經想好了,就利用考試的名義,把唐毅他們的成績壓低,甚至弄成不合格,找個機會踢出京城,唐毅動不了,可是徐渭、陶大臨他們總沒有問題,要讓唐毅先變成沒毛雞,然後在一點點弄死他!


    正在李默想著怎麽擺布唐毅的時候,突然唐毅從座位上站起,做了一個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舉動,瀟灑離去,一張空白的試卷留在了桌子上。


    上麵隻有一句話:此非人臣能論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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