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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縣試隻有一天的時間,且不許用蠟燭,日頭西墜,考試就差不多結束了,陸續有考生交卷。每個人的臉色都不算好,攤上了這麽難的題目,隻怕能通過的十不足一。科舉製殘酷,可見一斑。


    唐毅並沒有急著交卷,他把文章反複推敲了幾遍,保證沒有任何離經叛道,不合時宜,犯忌諱的東西,每個字都做到珠圓玉潤。就連試帖詩,他都仔細看了看,不求出彩,隻要四平八穩就好。


    其實區區縣考大可不必如此,但是唐毅早就下定決心,要一舉通過所有考試,絕對不再受二遍罪。


    縣試府試院試就是他的預考,通過幾次的磨礪,技法嫻熟,文章老道,狀態也達到了巔峰,一舉衝過鄉試和會試。


    檢查之後,再通讀兩遍,直到朗朗上口,唐毅才心滿意足,拿著卷子向張守直的位置走來。唐毅心中暗暗盤算:別看你老夫子看我不順眼,就憑我的文章,要是連縣考都不過去,那就是你成心刁難,居心不良。別看你是知府,小爺也有一萬種辦法弄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唐毅邁步走來,在他前麵偏巧就是那天報名時遇到的老者,此老顫顫哆嗦地將卷子送上來,鬢角沁出細膩的汗水,仿佛等著宣判的罪犯一般。


    張守直看了一遍他的文章,然後默默放下了卷子。


    “你今年多大了?”


    “迴老父母,小人七十。”


    謔!


    都古稀之年了,唐毅都嚇了一跳,真是把一輩子都搭進去了。隻聽張守直又問道:“你平時所習什麽經書?”


    普普通通的一個問題,竟讓老頭子瞠目結舌,渾身抖得更厲害了。


    “怎麽,連看什麽書都不知道?”張守直吃驚地問道。


    “這個,這個,小人多習程文程墨,至於經書……”


    老頭沒說下去。唐毅也明白了,敢情這位以為背好了文章,就能考中秀才,唐毅都佩服他的膽子。完全把考試變成了買彩票,顯然他的運氣不好,這次又完蛋了。


    隻見張守直提起筆墨,刷刷點點寫了兩行字,扔給了老頭。


    “行年七十尚稱童。可雲壽考;到老五經還未熟,不愧書生。”


    老頭羞慚滿麵,狼狽逃走,踉踉蹌蹌出了考場,唐毅都擔心他會不會半道就掛了,不過想來這種科舉瘋子,哪怕死了也不過是增添點笑料而已。


    “把你的文章拿來。”張守直默默說道。


    唐毅把文章送上去,張守直連看都沒看,就提筆寫了一個“中”字,這個字很有趣。一豎下麵短,上麵長,有些像“貴”字的上麵,討喜的意思明白,要是等府試和院試都過來,這個“貴”字就寫完全了。


    唐毅沒有料到老夫子會這麽輕鬆就錄取了,一點沒有刁難,真是大出預料。張守直抬頭,看了看有些驚訝的唐毅,啞然一笑。


    “你覺得老夫錄取的草率了?”


    “不敢。不敢!學生多謝大人。”唐毅恭恭敬敬鞠躬行禮。


    張守直微微一笑,“論起文章老道,你比起一般的舉人已經不遑多讓,若是連縣考都過不了。老夫豈不是成了睜眼瞎?這樣的文章不錄取,上天會責怪我的。”張守直又歎口氣,想要說什麽,見後麵不少考生前來交卷子,他笑道:“等四場都結束了,你再來衙門。老夫有些事情要詢問清楚。”


    果然有問題,唐毅點頭,退出了考場。


    王世懋幾個見唐毅交卷,也都跟著出來。互相交流了一下,王世懋順利破題,文章寫得也不差,唐毅估計錄取是必然的,最令他驚訝的是王紹周和沈林也都寫了出來。


    要知道多少苦讀十幾年的家夥都大聲哀歎,說什麽考試太難,考砸了,隻能等下次再來雲雲。


    王紹周畢竟從小讀書,腦筋也算靈活,他能做出文章唐毅不算吃驚,倒是沈林,不過跟了自己之後才開始讀書,竟然能寫出文章,隻是貼詩稍微差一些,還真是個人才,值得培養。


    簡短潔說,四場考試結束,轉過天就在縣衙外麵放榜,不出意外,唐毅名列第一,成為了縣試案首。王世懋排在了第三位,王紹周是第二十三,而沈林竟然也排到了三十九名,順利通過。當然沈林的名次很靠後,能不能通過府試值得商榷,但是也值得高興一番。


    王世懋就提議要大擺酒宴,王紹周和沈林都欣然同意,隻是唐毅搖搖頭。


    “你們先去吧,我還要拜見知府。”


    這幾天張守直的話就像是紮在唐毅心頭的一根刺。從張守直的舉動看得出來,此人是個坦蕩君子,隻是他為何對自己存在偏見,唐毅覺得一定是出了小人,背後暗算自己,你等著,隻要我弄清楚你是哪路神怪,不捏碎你,我就不是唐衙內!


    帶著一腔怒氣,來到了簽押房,張守直一身便服,坐在了這裏,唐毅給他施禮,張守直笑著讓他坐下,顯然比上一次親切多了,寒暄了兩句,張守直微微苦笑道:“想必你一定疑惑,老夫為何對你心有成見?”


    唐毅也沒有否認,隻說到:“學生以為其中一定有誤會。”


    “或許吧。”張守直說道:“我和譚大人交接的時候,他就說過你是太倉的大才子,是案首的不二人選。”


    譚聰的確答應過給自己案首,看來這家夥沒有忘了,還托付了張守直。隻是……莫非張守直誤會了,以為自己是找人說情?老夫子為官耿直,不喜歡蠅營狗苟,故此對自己有了偏見?譚聰這家夥簡直坑人不淺啊!


    唐毅簡直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哭笑不得。張守直繼續說道:“譚大人替你托情,老夫雖然不喜,可是為國舉才本是地方官員的職分,你要是真有才華,給一個案首不是不可。隻是……”


    “大人,有什麽難言之隱?”


    “算了,就實話實話吧,你看看這個。”


    說著譚聰從袖子裏拿出一卷書,送到了唐毅手裏。


    唐毅展開一看,四個大字赫然在列:行之文集。


    “我的?”


    唐毅大驚失色,急忙翻開,裏麵差不多有三十幾篇文章,唐毅仔細看去,沒有一篇是自己做的,而且文章的內容多為溜須拍馬,吹噓捧聖的玩意,根本狗屁不通。最要命的還有兩篇是痛罵朱熹,吹捧王陽明的,說王陽明是聖人降世,朱熹一錢不值雲雲。


    蒼天有眼,雖然唐毅是心學門人,也推崇陽明公,可是他絕不會寫這種爭議性極大的東西,那不是純粹找麻煩嗎?要知道心學還是在野的位置,主導大明的依舊是理學。也難怪看到這些文章之後,張守直會對唐毅生出不滿。


    “大人,這份文集根本不是我寫的,是有人栽贓陷害!”


    張守直微微點頭,語重心長道:“老夫在考場看過你寫文章,無論從文風,還是遣詞用字,這些文章都不是你寫的,老夫被騙了。”


    張守直坦白承認,因為譚聰的囑托,張守直心有疑惑,加上這份文集,他把唐毅直接歸類到不學無術,狂妄自大,仗著背景肆意妄為的混蛋衙內一流。


    像他這種清流,都願意先入為主,輕易絕不改變定見,幸虧唐毅在科場上表現出了的才智,嚴謹,踏實,打動了老夫子,他才把事情挑明,誤會也消除了。


    “大人,您可知道這份文集是從哪裏流出來的?”


    張守直一愣,隨即搖頭苦笑道:“差不多兩個來月,有幾個學生拿著文章來請教老夫,這份文集就夾雜在他們的文章中,至於究竟是誰老夫也不好說。行之,你也不要遷怒別人,人生世上,難免遇到小人,總是斤斤計較,未必妥當,心胸豁達一些,吃一塹長一智吧!迴去好好溫書,再有兩個月就是府試了,再拿一個案首迴來。”


    唐毅諾諾答應,可是心裏頭卻頗不以為然。他唐大少爺才不會當打掉牙往肚裏咽的爛好人呢!


    誰敢暗算自己,就要承擔代價!


    “大人,這份文集就送給學生做一個紀念吧。”


    張守直愣了一下,最重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


    懷揣著文集,唐毅從知州衙門出來,一溜煙兒迴到了家中,一刻不停,他立刻把錢胖子找了來。吳天成被打發去了浙江,就剩下錢胖子最熟悉昌文紙店的事情。


    “公子爺,您有什麽吩咐?”


    “拿去,三天之內,給我查出來,這玩意是從哪裏流出來的。”


    錢胖子接過看了看,拍著胸膛說道:“公子放心,隻要是印刷的東西,錢胖子都能給您找出來。”


    還真不是吹牛皮,昌文紙店已經遍及南直隸,甚至開到了浙江,福建,以物美價廉著稱。旗下有會館,有印刷作坊,有生產文具的工場,其中的工匠師父眾多,一個個眼界高明。別人看都是白紙黑墨,在他們的眼睛裏則是完全不同。


    “錢爺,這個紙張似乎是安徽那邊過來的,人家應該也有防備。不過墨水還是暴漏了,這是華亭張家印刷坊的,也是咱們名下的,你隻管去找就行了。”


    錢胖子二話不說,起身到了華亭,找到了張家印刷坊,一番詢問之下,總算是找到了找他們印刷的人,順藤摸瓜,後麵的主使者就付出了水麵。


    “少爺,就是這個人幹的!”錢胖子咬牙切齒說道。(未完待續。)


    ps:感冒了,頭疼的厲害,更新晚了,請大家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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