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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京兵部尚書掛參讚機務,有操練內外守備人馬,撫恤百姓,緝捕盜賊,振舉庶務等權力,相比另外五位幹閑尚書,權柄是非常驚人的,偏巧又趕上東南抗倭,大軍南下,南兵部尚書的地位扶搖直上。


    嘉靖又特別給了唐順之兩項權力,其一是督練鄉勇,其二是人事任免。雖然仍需經過吏部的同意和報備,但是誰也不會為了一般的小官和尚書大人鬧別扭,唐順之的自主權力相當大,可以說如今的江南已經形成了東南總督張經和兵部尚書唐順之的雙頭格局。


    正所謂靠著大樹好乘涼,得到了老師高升的消息,唐毅興衝衝,帶著兩大箱禮物前來賀喜。


    沒想到剛剛趕來,就吃了癟,一個十四五歲的布衣少年給擋住了。


    “家父有命,凡前來拜年者,不許攜帶禮物,還請先生請迴。”說著少年冷若冰霜,淡淡一躬,分明讓唐毅趕快離開千裏之外。


    唐毅非但沒有在乎,反而眉開眼笑,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肩頭,弄得少年怒目而視。


    “先生自重!”


    “嗬嗬,你是元卿師兄吧?”


    少年一皺眉,疑惑道:“你怎麽知道我?”


    “廢話,老師經常和我提起你,我能不知道。”唐毅抱著肩膀說道。


    “師父……你是行之師弟?”少年高興的一躍三尺高,仔細看了看,見唐毅身材修長,劍眉朗目,穿戴舉止十分得體,難怪父親會這麽賞識他。


    唐鶴征尷尬地搓著手,歉意地說道:“都怪小兄眼拙,小兄給你賠不是了。”


    “哈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們以後多親多近。”唐毅說著就往裏麵走,後麵小廝抬著東西。緊緊跟隨。


    唐鶴征小臉一沉,伸手攔住。


    “師弟,你來拜年,自然是歡迎。隻是禮物爹爹說了,誰的也不許放進來。”唐鶴征沉著臉寸步不讓。


    唐毅這個無奈啊,笑道:“師兄,別人不行我還不行?”


    唐鶴征一扭頭,做出六親不認的神態。正在這時。聽到背後響起一聲咳嗽。


    “放他進來吧!”


    唐鶴征急忙迴頭,一見老爹前來,急忙躬身,把姿態放到最低,輕聲說道:“是。”說完弓腰退到了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可接下來的一幕讓唐鶴征嚇了大跳,隻見唐毅湊過來行禮,然後竟然伸手和唐順之勾肩搭背,就往裏麵走,一麵走還一麵肆無忌憚說道:“師父俗話說官升脾氣漲。誠不欺我啊!”


    唐鶴征隻覺得天雷滾滾,他的印象中,老爹最是莊嚴體麵,不苟言笑,神聖不可侵犯,要是拿著青龍刀,都能供在廟裏享受香火了。不管子侄,還是學生,見了他都畢恭畢敬,不敢逾越半分。


    誰知道竟然冒出了唐毅這麽個怪物。絲毫不講體麵。偏偏老爹還甘之如飴,竟然仰天歎口氣,“不是脾氣漲,是煩惱漲啊!”


    “師父不要擔心。弟子給你送藥方來了。”


    “什麽藥方?”唐順之疑惑地問道。


    唐毅衝著木箱努努嘴,笑道:“都在裏麵呢!”


    ……


    到了裏麵,分賓主落座,唐鶴征乖乖站在了老爹的後麵,唐順之看了他一眼,說道:“元卿。你也坐吧。”


    唐鶴征忙點頭,坐在了唐毅對麵,隻是坐了半個屁股,兩隻手按著大腿,隨時準備站起來。


    唐順之沒工夫注意兒子,對唐毅說道:“行之,此番為師清剿白蓮教,外人看來,為師風光無限,大功一件,實則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白蓮教勢力之大,教徒之多,簡直超乎想象,而且名目繁多,諸如:彌勒教,清水教,光明教,聖女教……不一而足,愚夫蠢婦,應者如雲。如同韭菜一般,割下了一茬,要不了多久,又會長出一茬,反反複複,無窮無盡啊!”


    不止唐順之有此感慨,唐毅同樣深知其中的道理,哪怕幾百年之後,打著各種神,各種教,斂財騙人之徒依舊層出不窮。以唐順之的智慧,他不會覺得自己能徹底剿滅白蓮教,他擔心的應該另有其事。


    “師父,您是不是擔心鄉勇會被白蓮教侵入?”


    唐順之沉吟半晌,點了點頭。


    “行之,鄉勇的提議是咱們共同提出的,成則一榮俱榮,敗則一損俱損。為師實在是擔心鄉勇編練,一旦失敗,我們都會萬劫不複,為師倒是不在乎功名利祿,哪怕敗了,也能給後人留下借鑒,可為師怕你的未來受到影響啊!”


    唐順之說的語重心長,舔犢之情,溢於言表。唐毅不光是他的弟子,還是衣缽傳人,發揚光大他的政治理想,做他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從這個角度講,唐毅比起唐鶴征更像他的兒子。這些日子唐順之都在思索此事,卻沒有一點思路,故此才苦惱不已。


    “師父,弟子以為曆代儒者都缺乏一個實事求是的精神。”唐毅沉著臉說道:“比如輕徭薄賦,是個很好的口號。可是稅收得少了,軍隊養不起,官員也養不起,為了所謂的輕徭薄賦,不得不弄了一大堆沒有功名的胥吏充實官府,結果百姓付出的的代價更多。還比如為了防止官吏侵害百姓,就縱容宗族勢力做大,朝廷政令最多到達縣衙,地方上都是族老鄉紳在代替朝廷,行使權力。師父,弟子鬥膽言之,地方的家族藏汙納垢,為所欲為,我不敢說天下烏鴉一般黑,但是好的寥寥無幾。宗法大於國法,朝廷權力不下鄉,造成了權力真空,造成了社會碎片化。而白蓮教,就是借助這些碎片做大,反過頭來威脅朝廷,威脅社稷,不可不察啊!”


    唐毅的一番話,已經不是在批評祖製的弊端,而是將矛頭指向了秦漢以來,外儒內法體製的最大弊端,曆代朝廷都把鄉紳看成了朝廷的支柱和天然盟友,可是在唐毅的眼中,他們才是一群最需要整頓和防範的人。


    其實推而廣之,皇帝就是天下最大的地主,最大的鄉紳,藩王勳貴是第二層,士大夫又是第三層,鄉紳地主是最底層,層層疊疊,都壓在了百姓身上,也難怪民不聊生。


    由於燈下黑的原因,曆代的士大夫都不願意檢討自己的問題。比如一旁的唐鶴征,他就覺得師弟的話離經叛道,天理倫常,是孔孟聖人定下了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豈容更改!他想要出言辯駁,哪知道老爹唐順之竟然欣然點頭。


    “行之說話從來都是一針見血,為師多有不如。隻是你說的這些,和鄉勇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其實大多數問題都是一體兩麵,朝廷是幹什麽的,簡言之就是調節各方利益。拿輕徭薄賦為例,有兩個大的方麵,一個是減輕百姓負擔,一個是履行朝廷職責,不能為了前一個目標,而把後一個給扔了,那就是自我閹割。弄得朝廷沒有力量管理地方,沒有力量防禦敵人,就會鬧得倭寇襲擾,白蓮匪徒遍地。同樣的,擔心鄉勇會給白蓮教滲透的機會,會讓地方尾大不掉,會出現一堆麻煩,那就需要迎難而上,把問題都解決了!”唐毅說著站起身,到了箱子前麵,打開了箱蓋。


    隨手拿出一本小冊子,送到了老師的麵前。


    唐順之接過,翻開一看,隻見上麵詳細寫著一名鄉勇的情況,從小到大的檔案,包括家人,一清二楚,後麵還有記錄參軍訓練以來的表現,戰場立功情況,在最後一頁,還有一個特殊編號,這個編號就是士兵的身份,他通過編號,可以去指定的錢莊,也就是交通行,領取俸祿和賞銀。


    從放出鄉勇的那一刻開始,唐毅就在籌謀,他需要鄉勇變得強大起來,但是他絕不想鄉勇變成任何野心家的私兵,就算他也是一樣、


    唐毅幾個月來,都在努力設計製度,並且給最親信的幾個人寫信,讓他們不斷試驗方法,總結經驗。


    眼前這兩箱子,是雷七和錢胖子名下鄉勇的情況,一共四百個人,每人都有比朝廷完善一百倍的檔案,不敢說其他勢力就沒法混入,即便是進來幾個,也掀不起風浪,無足輕重。


    最最要緊的是唐毅把俸祿發放和下麵的軍官分開,也和家族分開,引入了銀行,這就杜絕了私兵的問題,同時大家族也沒法用俸祿要挾控製鄉勇。


    其餘諸如加強士兵教育,灌輸忠於國家社稷的理念等等,全都讓唐順之眼前一亮。


    唐毅這個徒弟最讓他欣賞的就是設計製度的能力,環環相扣,思慮周全,看似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在他的安排之下,竟然全都顧及到了。


    唐順之一口氣看了十幾個士兵的檔案,最後忍不住開懷大笑,“行之,這可是為父今年收到的最好禮物!不過也可能是最糟心的禮物。”苦笑道:“要想做得這麽詳細,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工夫啊!”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師父加油!”


    唐順之笑罵道:“小兔崽子,好好考試吧,早點進入官場,早點幫為師的忙,也免得師父被累死了!”


    唐順之為了忙鄉勇建檔的事情,都沒留唐毅吃飯,直接把他趕出來。走在迴家的路上,陣陣冷風吹拂,唐毅咧著嘴笑了起來:科舉,小爺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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