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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宗憲高聲斷喝,中氣十足,身後的唐毅耳朵聽得嗡嗡的。周圍的狼士兵也是一愣,紛紛閃開道路,胡宗憲邁著大步,向裏麵走去。


    還真別說,有些人就是有一股子氣質,雖然穿著藍袍,一樣千萬人吾往矣,立刻就鎮住了場麵。


    其實唐毅不知道,胡宗憲在宣大的時候,就遇到過鬧餉的時候,同樣是他單人獨騎解決的,絕對指甲蓋兒長毛……老手!


    走到了中間,胡宗憲停住了腳步,朗聲說道:“你們誰是管事的,讓他來見我!”


    領頭的年輕人眉頭一皺,他雖然不太清楚官製,好歹知道這位穿著藍袍,不像個大人物,就難免輕視,嘴角一撇,輕蔑地說道:“你能說了算嗎?我是找掌權的大官,找總督的!”


    胡宗憲微微一笑,“大官解決大事,小官解決小事,你還沒說出什麽事情,沒準芝麻綠豆大的,何必驚動總督大人。”


    “好大的口氣!”頭人幾步走到了胡宗憲的麵前,從上到下,打量了他幾眼,胡宗憲凜然不懼,同樣盯著對方。


    好一會兒,年輕的頭人終於笑了出來。


    “自從到了江南,還沒遇到你這麽有種的官!好,我就把事情告訴你,弟兄們殺了好幾百的倭寇,人頭送上去三四個月,賞銀還沒下來,糧食也沒了,你讓我們怎麽活!”


    胡宗憲不動聲色,笑道:“本官乃是新任浙江巡按禦史胡宗憲,有監督浙江百官之權。凡是為國效力的將士,一定要善加對待,糧草絕對不能短缺。”


    “說得好聽,晚飯就斷頓了,今天不給糧食,我們就自己取。”


    胡宗憲依舊聲音平靜地問道:“你想怎麽取?”


    “那還不簡單,你們漢人不是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嗎,皇帝老子不給。朝廷不給,我們就找杭州的百姓要,孩兒們都看到了,大糧商的家裏頭都是糧食。不差我們幾千人的吃喝,大家夥說對不對?”


    “對,太對了,搶他娘的!”


    上千士兵揮舞著手裏的刀劍,喊聲震天。胡宗憲頭皮發麻,腦門冒出了一層汗珠。


    這些狼士兵比想象的還要暴力兇悍,而且還認死理,要是惹惱了他們,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住口!”胡宗憲突然大喝一聲,衝著年輕頭人厲聲說道:“胡某在南北為官多年,早就聽說西南土兵的威名,忠心報國,戰力無雙,千裏馳騁。不辭勞苦,乃是國之柱石。能和狼一般驍勇的勇士並肩作戰,乃是胡某人的運氣。隻是……”


    胡宗憲先是恭維了一大堆,隨即臉色一變,怒道:“你們如今哪有一點忠臣良將的樣子,竟然要去搶掠百姓,如此行事,和倭寇有什麽區別,你們簡直有負狼士兵的威名!”


    年輕的頭人眼中兇光閃爍,咬了咬牙。胡宗憲的話對他還是有觸動的。


    “哼,別說那些好聽的,我們要的是糧食,你說的天花亂墜。也當不了飯吃。”


    “好,你們要糧我就去給你們弄糧食,不過你們記住了,絕對不許傷害百姓一分一毫,不然就不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胡宗憲大聲咆哮道,絕對要從氣勢上壓倒對方。


    年輕的頭人沉默半晌。終於點點頭,說道:“我們可以退後,給你一夜時間,天亮的時候,見不到糧食,就別怪我們不客氣!走。”一聲令下,狼士兵快速離開,好像潮水退去,瞬間安靜了下來。


    ……


    唐毅笑著走到了胡宗憲的身後,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東翁好勇氣,隻身退大兵,威風,有氣魄!”


    胡宗憲一聽苦笑著搖搖頭,抖了抖衣服,後背都濕透了,歎道:“瘦驢拉硬屎,強撐著唄,幾萬兩銀子,還有糧食都沒著落呢,等到天亮,他們還不把我撕了。”


    “東翁勿憂,當務之急是弄清楚狀況。”


    “好嘞。”胡宗憲邁步走到了總督府的大門,還沒等他叩門,吱呀呀,從裏麵就走出了一個人,正是師爺楊文鈺。唐毅不想被認出來,就站在了燈籠照不到的暗處,楊文鈺也沒有注意他,隻是對胡宗憲沒口子感激。


    “多謝大人解圍,大人真是及時雨。”


    胡宗憲拱了拱手,忙說道:“總督大人在嗎,這事到底為何而起?”


    一提到這裏,楊文鈺長歎了口氣,“總督大人去寧波台州等地巡查防務,走了半個多月了,要是總督大人在,也不至於鬧到了這個地步……”


    楊文鈺滔滔不斷,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原來那個年輕的頭人名叫彭翼南,是永順土司宣慰使,今年還不到二十歲,但是勇力過人,精通兵法,他的父親彭明輔早早退位,把宣慰使傳給了他。


    這一次東南抗倭,一共從永順調出了五千狼士兵,由彭翼南父子率領,來到浙江之後,連續出擊,打了幾個漂亮的大勝仗,斬首倭寇六七百,王忬對他們極為讚許,視為左膀右臂。


    狼士兵最初的時候,都是背著糧食而來,一心報國,但路途遙遠,戰鬥時間又長,隻得向朝廷討要糧餉,王忬自然答應,讓他們參照內定的士兵發餉。


    這一弄事情就麻煩了,大明的士兵從來都不發全餉,七扣八扣的,到手連一半都沒有。彭翼南不知道規矩,又沒有打點,結果隻得到了三成糧餉。偏偏一幫當官的都敷衍搪塞,不說實話,彭翼南隻管放開了讓手下人吃喝,還大手大腳地買東西,很快糧吃光了,錢也花光了,狼士兵和杭州的百姓衝突越來越多。


    偏巧王忬不在,巡撫鄭永昌又討厭狼士兵,還是個怕擔責任的,彭翼南找到他,他隻說管事的是總督,就把人忽悠到了總督衙門。


    林林總總,楊文鈺把情況說了一遍,胡宗憲腦袋都大了好幾圈。


    心裏頭都罵娘了,貪什麽錢不好,非要貪軍餉,貪普通人的也就算了,還非貪狼士兵的,人家名字裏就帶著狼,是好對付的嗎?真是不長腦子,自己找死!


    “楊師爺,廢話不說了,今天夜裏能籌到糧食不?”


    楊文鈺苦笑著搖搖頭,“胡大人,王大人不在,就算在,他手上也沒有糧食,至於巡撫和布政使那裏或許有糧,隻是他們位高權重,我說話也沒用。再說了,浙江本地的士兵也一堆,大家夥都張著嘴要吃的,不好偏愛哪一方。”


    胡宗憲急得眼睛通紅,怒道:“那就一點糧也拿不出來?”


    “這個,要是把總督府的師爺幕僚的工錢都拿出來,或許有幾百兩……”楊文鈺說完,臉上都火辣辣的,這點錢連打發要飯的都不夠。


    胡宗憲長長出口氣,眼珠轉了轉,說道:“楊師爺,錢我想辦法,你盡快給總督大人去信,說明情況。”


    “哎,哎,卑職這就去辦。”楊文鈺抱頭鼠竄。


    ……


    胡宗憲一轉身,向著唐毅走來。


    “先生如今情況如此,你以為如何是好?”


    唐毅歎口氣,道:“大人心有成竹,隻是辦起來恐怖不容易,還會招致非議。”


    胡宗憲最欣賞的就是唐毅這點,根本不用廢話。


    “有什麽簍子我擔著,馬上給城中所有糧商大戶送信,就是胡某請他們吃飯。誰要是不來,胡某可是巡按禦史,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匪氣十足的幾句話,殺傷力的確驚人,不到三更天,不少糧商打著哈欠,來到了紅梅閣——杭州最大的飯館。


    “深夜打攪,本官深感愧疚,先自罰三杯。”


    說著胡宗憲果然舉起酒杯,連幹了三個,這幫人也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忙說大人太客氣了。


    喝完了酒,胡宗憲臉色陰沉,一句話不說,就坐在這裏,糧商們互相看了看,一個個臉色發苦。麵前杯盤羅列,放著這麽多好菜,也不敢動一筷子。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實在是有人忍不住了,苦著臉說道:“大人,有什麽吩咐隻管說,別繃著了。”


    “是啊是啊,大人新官上任,小的們都該準備一份孝敬,請大人務必收下。”說著就有人掏銀子,胡宗憲猛地一拍桌子,嚇得大家臉色一變。


    “你們還有臉問本官,出了什麽事情你們不知道?那麽多狼士兵跑到總督府討要糧餉,我就不信你們沒聽說?”胡宗憲仿佛暴怒的獅子,大聲吼道。


    有個姓嚴的商人嘴角抽搐兩下,膽怯地說道:“那不是朝廷的事嗎,和我們八竿子打不著!”


    胡宗憲仿佛看白癡一樣,冷笑道:“和你們無關?偌大的杭州城,誰的糧食最多,還不是你們,狼士兵要是鬧起來,先倒黴的也是你們!”


    嚴姓的商人把脖子挺起,不服氣道:“狼士兵鬧事,該朝廷派人管束,我們隻管做生意,不管朝廷的事。”


    其他商人一聽紛紛附和,更有人十分不客氣,說你胡大人不過是一個巡按,上麵有巡撫總督,你仨鼻子眼多出一口氣,算什麽!


    胡宗憲算是領教了,東南的商人遠比其他地方的更大膽,更不怕當官的,正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突然最後位置上站起一個人,拍著桌子,須發皆乍。


    “你們都是貔貅嗎?光吃不拉!朝廷有難,豈有不管之理,我願意出五千兩銀子,幫著胡大人解決難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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