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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彈劾嚴嵩?”


    王世貞雖然做著官,實際上一顆心思都在文壇上,也不熱心政務,比起唐毅知道的不算多,可是他清楚一點,這些年來,彈劾嚴嵩的就沒有好下場!不是殺頭,就是罷官,現在還有關在大牢的。


    一想到好友可能遭到的厄運,他就頭皮發麻,三魂七魄都飛了,驚唿道:“椒山怎麽會這麽糊塗啊!”


    唐毅搖搖頭,說道:“表哥,椒山先生和我一路北上,我察覺他的心思,本來百般勸解,先生似有悔意,可是無奈京城遍地腥膻,俺答如入無人之境,百姓流離失所,你說以椒山先生的性子他能不著急,能不上書嗎?”


    王世貞這時候腦袋也清醒過來,急忙說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楊繼盛去找死,你知道他去了哪嗎?”


    唐毅依舊搖頭,“本來椒山先生是住在我家的,可是他突然不辭而別,想來是怕牽連到我們,我也是沒有辦法,才找到表哥!”


    “原來如此!”


    王世貞思索了半晌,攥著拳頭,半晌頹然長歎,苦笑道:“楊繼盛這個人出身貧寒,小時候還當過放牛娃,但是他心誌堅定,決定的事情絕不會動搖,哪怕我找到他,他也不會聽我的勸說。”


    “那可怎麽辦?”唐毅焦急地問道。


    “別著急,容我想一想。”王世貞在地上轉了幾圈,突然興奮地一拍手,驚叫道:“有了,他不聽別人的話,老師的話一定聽,走,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徐閣老。”


    王世貞還真幹脆,急忙換了一身新衣,帶著唐毅,上了馬車。就直奔徐階的家而來。馬車在並不寬敞的胡同裏轉了轉去,弄得唐毅七葷八素,好不容易才到了一處小院前麵,停了下來。


    和王世貞一樣。都是三進的院子,看起來還要簡樸一些,簡直不像是內閣大學士的家。王世貞跳下來,不由歎道:“師相多年以來,清廉自守。真是後輩的楷模典範!”


    唐毅一聽,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表哥啊,表哥,你是外星來的嗎,離開地球多少時間了,徐閣老在京城裝孫子,可是在華亭老家可是地地道道的土豪,都快比你們家還富有了。


    眼下也不是說這事的時候,王世貞走上前去,輕輕叩打門環。不多時出來一個老管家,誰能不認識文壇的盟主啊!


    老管家慌忙施禮:“原來是王大人來了,小的給您施禮。”


    “嗯,師相呢,在家嗎?”


    老管家急忙說道:“不巧得很,老爺去西苑值班了。”


    “那要什麽時候迴來?”王世貞急忙追問道。


    “不好說啊。”老管家伏在王世貞的耳邊,低聲說道:“大人,宮裏來人說陛下宣老爺去西苑,似乎是為了戶部預算的事,能迴家過三十就不錯了。這幾年不都是如此,老爺不容易……”


    老管家還要說下去,可是王世貞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色。


    王世貞好歹也在京城多年,耳濡目染。也接觸過很多清流,知道一些事情。嚴嵩一黨也知道作孽太多,因此對於彈劾防範嚴密,掌管奏疏的通政司一直死卡在嚴黨的手裏。一切對他不利的奏本都會先送到嚴閣老手裏,然後再送給嘉靖。


    本來為了防止權臣蒙蔽聖聽,還可以從左順門直接送奏折上去。當年張璁就是這麽繞過楊廷和的。


    可是嘉靖避居西苑之後,這條路也斷了。但是聰明的言官總會想到辦法,他們發現一個特色嘉靖朝別的不多,祥瑞特別多。


    什麽神龜啊,白鹿啊,甚至麒麟,有時候老天爺還會降下神諭,嘉獎他的好兒子朱厚熜。曆代祥瑞都不少,唯獨本朝多。說起來也沒有什麽特殊的,無非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嘉靖一意修玄,正需要老天爺給他支持,所有“祥瑞”就接踵而來。


    每當出現祥瑞,或者是年節聖壽,嘉靖都要求百官上賀表,而且喜歡自我陶醉的嘉靖皇帝還非常關注,不少官員就靠著拍馬屁升官。


    言官們看來,賀表就是蒙混過關的好途徑,首先通政司不會每一本都檢查,其次司禮監也不會扣下,統統都送到道君皇帝的麵前。


    ……


    王世貞把這些說了一遍,唐毅腦門也見汗了,不用問,楊繼盛要想彈劾嚴嵩,必然借著過年上賀表的機會。按照常理,正月二十七就會陸續上賀表,到了臘月三十,百官早就摟著老婆孩子過年了。要是徐階三十迴來,花黃菜都涼了。


    今天已經二十七了,楊繼盛隨時都能上要命的奏折,簡直是分秒必爭!


    “行之,我現在就去內閣找師相,讓他阻止椒山。”


    唐毅點頭,囑咐道:“表哥,你不要直接找徐閣老,免得引起懷疑。”


    “嗯,正好大理寺有一批案卷,我給老師送去。”


    雙方立刻辭別,唐毅憂心忡忡迴到家的時候,天色早已黯淡,一桌子酒菜擺著,唐慎呆坐,連一口也吃不下。見兒子迴來,慌忙站起身。


    “毅兒,椒山先生怎麽樣?”


    唐毅默默坐在了老爹的對麵,長長歎了口氣,“表哥已經去找徐閣老了,但願徐閣老能攔得住椒山先生。”


    唐慎聽完,頗為歡喜,寬慰道:“徐閣老是內閣大學士,又是椒山的師父,由他出麵,椒山豈能不聽。毅兒,咱們也能放心了。”


    唐毅默默點頭,可是卻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一夜無話,第二天天還不亮就聽到門外咚咚作響,家人急忙打開,進來的正是王世貞。


    原來他昨天去找徐階,可是內閣正在核實戶部各項開支的單子,由於去年倭寇大亂,黃河水災,加上俺答不斷入侵,軍費開支暴增,而同時又有減免受災地區的田賦,一來一迴,財政缺口超過二百萬兩。


    內閣,司禮監,戶部,工部,兵部,吏部……隻要涉及到的都吵成了一團,徐階身為嘉靖倚重的大臣,根本脫不開身。王世貞苦等了許久,連老師的麵都沒有見到。


    “唉,這可如何是好?”王世貞太陽穴的青筋亂跳,不停地搓手。


    “表哥,我看為今之計就隻有趕快去尋找椒山先生了。你和他熟悉,椒山先生在京城都認識什麽人,喜歡去什麽地方,咱們趕快去找。”


    王世貞咬著牙說道:“也隻有如此了!”


    立刻王世貞帶著,先去幾個同科的好友家,一問沒有,又去兵部打聽,也沒有,再去楊繼盛平時喜歡逛的酒坊茶肆,找了一圈,統統都沒有……


    唐毅和王世貞已經跑了一整天,兩條腿都細了,上氣不接下氣,實在是走不動了,隨便找了處茶攤,坐著歇腿。


    “沒找著椒山,咱們兩個先死了。”王世貞喘著粗氣說道。


    唐毅也附和著,“京城這麽大,人海茫茫,我看這麽找不是辦法,倒不如咱們去通政司。”


    “通政司?”


    “對!”唐毅攥著拳頭,說道:“不管椒山先生藏在哪裏,他總要上書吧,肯定要去通政司,咱們堵在通政司的前麵,他隻要出現,立刻打暈帶走!”


    對這種流氓手段,王世貞還有些猶豫,擔憂地問道:“這樣好嗎,椒山的脾氣大,他會恨我們一輩子的。”


    “那也比送了性命強。”


    王世貞猶豫一下,下定了決心:“好嘞,要怪就怪我好了!”


    兩個人召集家丁,一同趕到了通政司,離著還有上百步,就見裏麵走出了一個人,仰望著蒼天,滿臉如釋重負的笑容。


    是楊繼盛!他已經把賀表送上去了!


    “楊繼盛,你混蛋!”王世貞忍不住罵了出來,楊繼盛貌似也看到了他們,急忙轉身,向著小巷子快步走去。


    王世貞和唐毅急忙追過去,到了裏麵,總算趕上了楊繼盛,把他堵上了。楊繼盛也學光棍,把手一攤。幹脆地說道:“元美,行之,你們都來晚了,我看著內廷的宦官把賀表送上去的,再過兩天聖上就會看到。我楊繼盛已經是不祥之人,你們和我過從甚密,是會有麻煩的!”


    “放屁!”王世貞猛地衝過來,一把揪住楊繼盛的胸口,臉對著臉,吐沫星子噴了他一臉!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你在找死!”


    楊繼盛長歎一口氣,“元美,你我知己一場,楊繼盛是什麽人你還不清楚,我既然決心彈劾嚴嵩,就請你成全我。”


    “成全?怎麽成全?”


    “求仁得仁!”楊繼盛果斷說道:“元美,我上書彈劾嚴嵩,所求的就是死在嚴嵩手裏,以我的一腔熱血,喚醒世人,你若是我的朋友,就該為我高興。”


    “高興你個頭!”


    王世貞一輩子的風度今天都丟光了,他是真想給楊繼盛幾拳,可是當拳頭舉起的時候,他又心軟了,淚水順著眼角流下。


    “唉,你怎麽那麽傻啊?”


    楊繼盛憨厚地一笑,“元美,人各有誌,路是我選的,你就讓我走完吧!”


    說完這句話,楊繼盛一跺腳,轉身就往前走。王世貞愕然地呆立,渾身不停地顫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


    看到這一幕,唐毅喉嚨發癢,他雖然信奉明哲保身的那一套官場哲學,可是此時他再也忍不了,無論如何他也不能看著眼前的男子跳火坑而不救,用盡力氣大喊:“椒山先生,我唐行之不是會放棄的人,哪怕折子上去了,哪怕你下獄論死,我也要把你從鬼門關拉迴來!你聽到沒有!”


    楊繼盛身體一頓,眼圈裏的淚也止不住了,用力說道:“行之,我會等著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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