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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山東之後,運河結凍,大家夥隻能舍了舒服的船隻,換上了馬車繼續北上。徐三一口氣準備了十多架馬車,車廂外麵披著厚厚的毯子,車廂裏麵還放了湯婆子,生怕凍著,考慮得十分周祥,眾人都感謝不已。


    至於楊繼盛,和大家相處的也非常好,閑暇的時間,還去指點唐慎的學問。說起來楊繼盛和唐慎還真有幾分相似,兩個人的資質都不算最好,但是都肯下功夫,也都是年過而立開始發跡,經過楊繼盛的指點,唐慎就仿佛打開了一扇天窗,任督二脈都通了,還是一通百通,他有自信憑著真正的本事,通過鄉試也沒有問題。


    這一天休息的時候,楊繼盛找到唐慎,就笑著問道:“子誠兄,你在東南練兵抗倭,殺倭寇無數,那北虜呢,能否也殺俺答汗一個落花流水?”


    唐慎撓了撓頭,為難地說道:“椒山兄,我倒是聽毅兒他們討論過,東南水網密布,地形氣候和北方都完全不同,俺答汗騎兵眾多,憑著我手上的新軍和蒙古人拚,估計是敗多勝少。但是練兵核心就在一個練字,隻要舍得投錢,找準了方法,重創俺答並不難。”


    說話之間,唐毅端著燙好的燒酒過來,給老爹和楊繼盛都滿了一杯。


    楊繼盛沒有急著喝酒,而是笑道:“行之,荊川先生誇你是軍事奇才,如今大明東南有倭寇,西北有蒙古俺答,頻頻入寇,你可有什麽對策?”


    唐毅歎口氣,“椒山公,其實說到底就是一個字:錢!練兵要錢,打造精良的武器要錢,收買奸細,探聽情報要錢,打贏了還要撫恤士兵。控製打下來的土地,方方麵麵算起來,都離不開銀子。當年漢武帝北擊匈奴的時候,就舍得下本。選拔的就是十來歲的孤兒,從小苦訓,經過十幾年的功夫,再派遣霍去病統帥,打得匈奴落花流水。最終滅族。唐太宗也是一般,忍辱負重,苦訓精兵,一戰擊敗突厥。遙想漢唐雄風,後輩子孫實在是汗顏。”


    楊繼盛頻頻點頭,感歎說道:“漢唐之風實在是令人神往,本朝成祖遠征大漠,蒙古俯首帖耳,足以比肩古人,隻是如何才能恢複昔日的榮光?”


    言談之間。已經把唐毅當成了平等的好友,忍不住請教。


    唐毅沉思一會兒,笑道:“椒山公這是在為難小子啊。”


    “你隻管說就是。”楊繼盛鼓勵道。


    “那我就鬥膽一次。”唐毅笑道:“先說倭寇的問題,是因為市舶司草率被廢才釀成大禍,那市舶司為何被廢?究其原因,在於海禁政策。再說九邊,為何兵無戰力,將帥懦弱呢?無他,弊在世襲二字!椒山公,正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一個人若是出生那一天便知道自己的未來,他還努力幹什麽?不觸及軍戶製度,想要徹底改變九邊被動挨打的局麵,勢必登天還難!”


    唐毅還想說下去。楊繼盛卻麵色嚴峻,用力擺手,“行之這話和我說說也就算了,千萬不能再對別人提前,不然會有麻煩的。”


    唐毅嘿嘿一笑,沒有反駁。他的話直指朱元璋,在祖製大於天的明朝,妄議太祖那可是大罪過,搞不好一輩子的功名就毀了。不過唐毅對楊繼盛有信心,他也希望楊繼盛明白,嚴黨就好像龐大身軀上的創口,猙獰恐怖,臭氣熏天,最容易被人看到。可是真正的病根卻在身體裏麵,除掉嚴黨,並不能讓這個國家變得好多少。


    ……


    顯然楊繼盛也聽了進去,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變得沉默了許多,經常抱著頭思索,臉上不時顯出痛苦的神色,到了晚上,又一坐就是一整夜。唐毅的話對他影響遠比想象中的要大得多,他原本很多天真的觀念都開始動搖。簡單地說,就是進行三觀重組,從一切歸罪於嚴黨的偏執中跳出來,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天下,看待朝局。


    離著京城越來越近,楊繼盛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似乎他已經走了出來,和大家說說笑笑,一起胡吃海塞,到了晚上倒頭就睡,唐毅暗暗鬆了口氣,貌似警報解除了。


    臘月初七,他們總算是趕到了京城。


    天空飄著零星的雪花,離著老遠望去,龐大的城牆就好像伏在地上的巨獸,巍峨如山,高大雄偉,這就是大明帝國的心髒。初次見到的士子們不由得血脈噴張,江一麟更是激動地扯著嗓子鬼叫,惹來百姓異樣的眼神,弄得大家一起掩麵,不認識丟人的家夥。


    唐毅同樣在四處打量,不過他看到了另一麵,寒冬臘月,成幫結隊的百姓穿著破爛的棉衣,露著黑色的棉絮,腰裏係著草繩,腳上的鞋子露出腳趾,凍得青紫,有的人甚至傷痕累累,一步一步挪向城門。


    他們卑微地躬著身體,捧著破碗,向過往的商旅祈求一點施舍。在城牆下麵,還有更多的百姓有氣無力地躺著,身上蓋著髒兮兮的棉被,有的連棉被都沒有,隻能找一些稻草做成一個窩。


    誰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活到明天,或許一場雪下來,他們就要變成僵硬的屍體。唐毅看到了,楊繼盛也看到了,一滴淚水從眼角流下,一路上也見過流民百姓,但是都沒有這次來的強烈和震撼!


    這是京城啊,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怎麽會有如此淒慘的一幕?


    楊繼盛猛地從書童手裏搶過包裹,不管衣服還是銀子,抓起來就往難民那邊跑。唐毅急忙跳下來,一把拉住了他。


    “椒山公,你這麽給銀子,百姓隻會爭搶。迴頭我出一千兩銀子,給大家夥熬點粥,發些包子饅頭,豈不是更好!”


    楊繼盛一愣,痛苦地搖搖頭,唐毅能清楚地聽到他的拳頭攥得咯咯響,半晌楊繼盛終於平靜下來,掏出一包銀子,塞到了唐毅的手裏。


    “這是我給百姓的,不許拒絕!”楊繼盛兇巴巴說道。


    唐毅無奈,隻好收下了銀子。


    ……


    經過了小插曲,眾人都進了京城,情況和城外迥然不同,雖然還下著小雪,但是操著各種口音的士子絡繹不絕,大家都在高談闊論,拜會親友。


    沿街的客棧也都應景,這個叫“狀元居”,那個叫“進士坊”還有什麽“魁星客棧”“三元之家”,總而言之,五花八門,什麽都有。


    上前一打聽,謔,可都不便宜,哪怕是最下等的客房還要三兩銀子一個月,而且還要店家提供夥食。


    有人提前半年就到了京城,算起來光是食宿就要五十兩銀子,再加上拜會朋友,請客送禮,一場科舉考下來,不花上百兩銀子,那是想都不要想。


    聽說不少寒門學子不得不借錢參加考試,許諾考上之後,加倍奉還。科舉不光是學子的狂歡,也是給高利貸的節日。


    當然別人如此,唐毅可不需要,由於酒精、家具、藥玉等等都在京城大賣,收入頗豐,加上錦衣衛從中幫忙,雷七盤下了十幾處鋪麵,而且他料到老爺和少爺早晚會進京的,幹脆又買了三處宅子,最小的都有幾十間房子,又靠近棋盤大街,去會試考場也方便。


    眾人都欣喜下榻,緊張地籌備科考事宜,還有人跑到南直隸的會館,聯絡朋友,溝通情報。


    楊繼盛倒不用忙這些,他先去吏部報道,這一去可了不得,他竟然被提拔為兵部武選司員外郎。


    大明朝公認四個最肥的地方,分別是吏部文選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選司,兵部武庫司。


    其中兵部武選司由於掌管武官升遷,比起文官更加直接,簡直是肥肉當中的肥肉。就拿勳貴和將門來說,老一輩死了,後人想要盡早承襲爵位,就要經過兵部武選司的批準,如果不上供,隨隨便便卡你幾年,就夠你吐血三升而亡的。


    楊繼盛能到這種衙門,簡直是造化中的大造化!


    不過這位新任的員外郎卻窮酸的出乎想象,他把銀子都給了唐毅去救濟災民,身上是一分錢都沒有,隻能賴在唐毅家裏。唐毅當然是求之不得,每天好生招待,楊繼盛早出晚歸,去兵部上班,看起來十分忙碌,經常到了深夜屋子裏還亮著燈。


    唐毅並沒有覺察出什麽異樣,離著年關越來越近了,雖然離開了家,不過爺倆湊在一起,就算過年。唐毅早早帶著沈林往前門溜達,後麵還帶著馬車,擺出一副掃蕩年貨的架勢。沒走出多遠,沈林就看到了街邊一個賣糖塊的小攤。


    新鮮的酥糖,還印著小人,沈林拿了一塊給唐毅嚐嚐。


    “謔,不錯啊!”唐毅笑道:“皮薄酥脆、糖餡層次清晰,吃起來香甜可口,不粘牙不膩口,吃後還沒有殘渣,好東西,真是好東西!”


    攤主笑道:“這位公子聖明,俺家五代人都做‘小孩兒酥’的,老北京就沒有更地道的!”


    “好,來二斤,不來二十斤!”唐毅不大喜歡吃糖,不過估計著女孩子一定喜歡,趕快給王姑娘送去,讓她也嚐嚐。


    沈林怯生生說道:“少爺,能不能再多買點?”


    “怎麽?你想要吃?不怕牙壞了?”


    “不,不是,我想送人。”沈林低著頭,小臉通紅。


    唐毅哈哈哈一笑,“長本事了啊,就聽你的!”


    主仆正在買東西,突然唐慎急匆匆跑來,見到唐毅,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毅兒,椒山先生不辭而別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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