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著,溫家有親戚來探望。我們本想就此告別,但溫爸爸執意挽留,我和麗娟隻好答應留下來吃晚飯。溫爸爸招唿客人,我和麗娟到小雅的書房裏坐去。

    那個書房還是半年前曾經看到的樣子,床上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收去了,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放著,床頭散亂的書放迴了書架。這個本就整潔的書房越發顯得簡單空曠,幹淨得處處可以感覺到寂寞孤獨。

    麗娟環視了一下,說:“還是第一次到小雅書房來,沒想到這麽簡單,什麽裝飾都沒有。一點也不像個女孩子的房間。”

    “是太冷清了。小雅好像故意在抵抗什麽。”

    麗娟看我一眼,點點頭:“確實。唉,我總覺得小雅好像還坐在書房裏,安安靜靜,長頭發掛在胸前。”

    我笑:“你說得很恐怖啊,好像貞子一樣。”

    “要死!難道你不覺得小雅還在這裏?”

    我苦笑,拿起那本卷邊的《紅樓夢》,真覺得說不出的孤獨:“麗娟,你喜歡看《紅樓夢》嗎?”

    “談不上,看多了那個東西,活著還有什麽意思。我還是喜歡《亂世佳人》,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小雅就很喜歡。我也很喜歡。”我看著她說,“我常常覺得,一個女孩子一定要看三個人的書。曹雪芹、張愛玲和亦舒。”

    “哦?為什麽?”

    “看了《紅樓夢》才明白這個世界注定的虛無,就不會那麽執著;看了張愛玲,才明白人性的詭秘,就會更加通達透徹。把他們兩個人的書看了,一個人多半會對生存和人性徹底失望,所以要看亦舒的書,痛定思痛,然後以比世俗更現實的態度投入現實,要麽和世界一起沉淪,要麽蛹化飛蝶,重此新生。”

    “好像小雅這裏沒有亦舒的書。”

    “所以她想不開。”

    “要死!哪有這麽邪性。”

    “我隻是覺得生為女人不易,不懂或太懂,做與不做,生與死,常常都是錯。”

    麗娟笑:“有多少女孩子能像你說的,做到內心明白,行事通達。我看到的女孩子,要麽從裏到外都是糊塗的,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要麽清醒過頭,一身精明叫人討厭。”

    “我們大概都是屬於後一種的,精明得叫人討厭。”

    麗娟搖頭:“我以前也覺得是,現在不了,我們不算糊塗,也不算真正的精明,我們是第三種,執著。很多事情明白,但就是不肯放棄,也不知怎樣放棄。”

    “佛說:人間萬苦皆因執著。”

    麗娟笑笑不說話,走過去一一打量書架上的書。她的蛻變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小雅的書看得也是雜,偵探言情武俠經典倒是什麽都有。”

    我看了看,點頭稱是:“還以為她天天隻讀古文呢。”

    “怎麽會,小雅一向是個有生活情趣的人。”

    “也是。雖然老是鬱鬱寡歡的樣子,但總覺得她心裏是很熱愛生活的。”

    兩個人邊說邊翻看書架上的書。大多數還是比較灰暗的調子,我並不喜歡刻意的沉重,有點看不下去。

    “這是什麽?”麗娟說著從最邊上抽出一本包著皮的書。

    一翻開,扉頁上居然是一首熟得不能再熟的詞:一點露珠凝冷,波影。滿池塘。綠莖紅豔兩相亂,腸斷。水風涼。

    “溫庭筠!”我和麗娟同時叫起來,居然在這本書上看到小雅以前天天念的舊詞。

    再翻裏麵,居然是手抄的一本書。細細看了兩行,“……島子形成後,伊邪那岐命和伊邪那美命降到島上,樹起天之玉柱,建立起八尋殿。然後,伊邪那岐命向他的妹子說:“我們圍著這根天之玉柱走,在相遇的地方結合,生產國土吧。

    伊邪那美命點頭說:“好的。”

    “那你從右邊,我從左邊,繞著相遇。”伊邪那岐命補充道。

    於是他們便繞著柱子走。當相遇時,伊邪那美命說:“哎呀!真是個好男子!”

    伊邪那岐命趕緊接著說到:“哎呀!真是個好女子!”忽然,他象發現了什麽似的,對他的妹子說:“女人先說話了,不吉利啊。”

    雖然他們在這次結合後有了孩子,卻是個水蛭子。於是他們把這個孩子放進蘆葦船,讓它順水流去。後來又生了淡島,也沒有算在所生的孩子裏麵。……”

    “這是什麽啊?”麗娟奇怪地問。

    我翻翻書名:“《古事記》。日本很有名的古神話書啊。”

    “講什麽的?”

    “好像是講日本國的起源吧。跟我們的《山海經》差不多。”

    “這麽奇怪?”

    兩個把書翻來翻去,又看前麵的提詞。

    這種感覺好異樣。

    “你在想什麽?”麗娟盯著我問。

    “沒想什麽,就是感覺怪怪的。”

    “這字不像小雅寫的啊。”

    “肯定不是她寫的。”

    “那是誰寫的?不會是曲振良吧?”

    “廢話,這一看就是女孩子的字,旁邊還畫了花呢,怎麽會是他。”

    “那是誰?”

    我聳聳肩。

    正說著溫爸爸進來,兩個人拿著那本書問他知不知道是誰寫的。他也有些詫異,看了看隻說:“怎麽這本書跑到這裏來了。”

    “您以前見過這書?”我問。

    他笑了笑:“見過。”

    “那您知不知道這是誰抄的?上麵的詞又是誰寫的?”

    溫爸爸看了看我們,猶豫了一下,笑著說:“是你們戴阿姨寫的。”

    “啊!”我們大叫一聲,對望一眼。

    “阿姨居然抄這本書啊!厲害!她也喜歡這首詞?”

    “喜歡。你們阿姨也喜歡舊詞。”

    “難怪小雅天天抱著本《宋詞》。”麗娟苦笑著看看我。

    我卻忍不住好奇:“為什麽喜歡這首呢?不出名,也看不出什麽特別的啊?而且為什麽要提在這本書上?不搭調的嘛。”

    溫爸爸看著我,想了想沒說什麽,轉了話題要我們下去吃飯。

    一直到吃完飯,溫媽媽和曲振良都沒迴來,中途打了個電話,問我們好,隻說是有事不能迴來一起吃飯了。

    走的時候,他執意要開車送我們,我們謝絕了。雖然他不說,但他的倦怠是寫在臉上的,那種中年喪子的無奈和悲傷,不知如何去說,卻處處流露。

    大悲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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