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草木棲息,山石肅遠,氣候比起山下更是深寒。

    尤其是此時,夜風唿唿的刮著,迴蕩在山洞內的迴聲,仿若鬼梟夜啼。

    這是一個不大的山洞,處在上山途中的山腰,山洞裏燃著篝火,火光顫顫巍巍,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每個人的臉頰都被火光映照的通紅一片。

    冷夏披著一件白色大裘,純白的狐狸毛極為保暖,將她裹在其中顯得嬌小而纖弱,偎在戰北烈的肩頭,紅唇微微上翹。這人明明說的是輕裝上路,卻還記得給她帶了件大裘。

    戰北烈依舊還是一身墨色的錦袍,他內力深厚便是到了冬天也不必穿的太多。

    他自一旁的柴堆裏撿了幾根幹枯的樹枝,隨手丟進篝火裏,火苗頓時燃燒的更旺了些,升起股煙氣。迴頭抓過冷夏的手,放在手裏揉搓著,聲音如海灘細沙,溫和問:“還冷不冷?”

    冷夏搖了搖頭,笑著說:“不冷。”

    狂風遞來兩串烤好的饅頭片,路途中帶的就是饅頭幹肉等等易存易放的幹糧,到了這會兒隻剩下了饅頭,這等天氣裏凍得邦邦硬,甚至表麵都凝了細細的冰碴子,絕對能當兇器使,牙口不好的指不定都能把牙給崩掉了!

    正好點起了篝火,冷夏提議用劍將饅頭片了,串在樹枝上翻烤,烤的焦黃焦黃的,酥酥脆脆,亦是另一種風味。

    自然這片饅頭的劍是閃電的,眾人裏麵就他最好欺負,硬是捧著戰場殺敵的長劍幹起了這等廚房裏的細致活,心疼的直哆嗦。

    冷夏接過來嗅了嗅,果然香氣宜人。

    她自己吃了片,又塞了片進戰北烈的嘴裏,鳳眸清亮。

    東方潤嚐了口,挑了挑眸子,意味深長的說了句:“這應該不是西衛的吃法。”

    戰北烈撇了撇嘴,最是瞧不起他這滿腦子的曲裏八拐,有的吃就吃,非要彎彎繞繞的套到冷夏的來曆上。

    冷夏頭不抬眼不睜,隻淡淡的迴了句,“那是哪裏的?”

    東方潤聳了聳肩也不尷尬,徑自吃的愜意,他狹長若柳絲的眼睛微微眯著,吃的專注且慢,細嚼慢咽,一片粗劣的烤饅頭,硬是讓他吃出了龍肝豹膽的高貴優雅。

    戰北烈朝著洞外瞧了瞧,鷹眸銳利:“估計快要下雪了。”

    “下雪?”冷夏稍稍來了興致,轉頭問:“如今尚未入冬,這麽早就下雪?”

    問完後想了想,這邊的天氣若算起來

    ,估計長安的深冬也比不得的,下雪也正常,柳眉一皺,說道:“若是下雪的話,北燕的地界常年積雪,最是擅長雪戰,兩國之間東楚更失了勝算,這場仗……”

    東方潤卻不擔憂,笑的春風拂柳,接上她的話:“王妃不必擔心,東楚原本也非北燕的對手,北燕選擇此時開戰也是這個原因,天時地利都應了,若是在春夏兩季,想來北燕還要再掂量掂量的。”

    冷夏翻了個白眼,心下冷笑,她擔心什麽,兩邊打的不可開交兩敗俱傷才好,否則大秦如何漁人得利。

    她迅速的吃了個飽,整個人都縮進大裘裏,窩在戰北烈的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合上眼休息。

    戰北烈一下一下的輕輕拍著她,哄孩子一樣的溫柔,嘴角不自覺的掛起了幸福的淺笑,甘之如飴。

    這笑落在東方潤的眼裏,怎麽看怎麽覺得刺眼,他站起身緩步走到山洞口,負手而立,望著外麵的一片荒蕪,眼不見為淨。

    一棵一棵的枯樹張牙舞爪的伸向天際,枝葉凋零,走獸絕盡,很有幾分荒涼之感,地麵結了層薄冰,覆在沙礫亂石上,清冷的月光下閃爍著晶瑩的光澤。

    他這一站就站到了半夜,寒風撲到臉上,針紮一般的疼痛。

    身後腳步聲輕輕響起,一陣鬆香傳來,這來人是誰自然是明確,他沒迴頭,目視著前方,聲音清潤:“睡了?”

    簡簡單單兩個字,戰北烈卻聽出了赤裸裸的諷刺,媳婦不睡著,不敢動。

    他將這自動歸結為孤家寡人對他們夫妻情深的嫉妒,嫌棄的斜了東方潤一眼,那神色中很有幾分滿足。

    其實東方潤也不知道他那諷刺的語氣從何而來,他該是不以為意的,然而一出口,卻成了這般。

    也許真的是嫉妒,他一直將這個男人當做對手,然而不可否認的,他及不上戰北烈,這人已經有了一切,烈王的地位,戰神的尊崇,秦皇的兄弟情義,如今,還多了那個女人。

    戰北烈並不知道身側這人一瞬間,腦中轉了這樣的心思,轉而說道:“等到下山之際,他的埋伏也差不多該到了。”

    越是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人的警惕性就越是鬆弛,再加上一路來東方魯已經用過各種各樣拙劣的刺殺方式,到了下山之際,必然會放鬆警惕,到那時,就是東方召最好的刺殺時機。

    提起這個,東方潤的眸子驟冷,唇角卻始終揚著個淺淺的弧度,他仰頭望著天際,幾不可見的

    點了下頭。

    這時,慕二也慢悠悠的走了出來,山洞裏的空氣窒悶,身有潔癖的他自然是受不了。

    三人一時無話,當然,這樣的三人組合,也不可能聊出個花來,對立合作關係不明的戰北烈和東方潤,二人之間始終帶著若有若無的敵意,再加上個傻乎乎愣不拉幾的木頭神醫,一時氣氛詭異的很。

    半響後,戰北烈率先問道:“你為何給他機會?”

    東方潤此次單獨到赤疆,並非是必去不可的,也並非一定要獨身一人,他這麽做明擺著是給東方魯和東方召對付他的機會。

    慕二慢慢轉動脖子,目光落到說話的戰北烈身上,呆呆的看著。

    東方潤將洞口的大石掃了掃,腳下一跨,隨性的倚在了上麵,以他的功夫自然也是不怕冷的,內力沿著周身運行,立馬就暖和了過來。

    他環著雙臂緩緩勾了勾唇,笑的無奈,聲音極輕:“也許……沒有埋伏。”

    他淡淡的說著,卻連自己都不相信,唿出的白氣在空氣中冉冉上升,漸漸消散了。

    的確是給他機會,卻並非隻是給他對付自己的機會,他更想的,是給自己一個機會,一個放過他的機會。

    慕二再次轉頭,看向東方潤,目光呆板。

    戰北烈自他的語氣中猜到了幾分,卻不確定這答案是否為真,剛才那句話和他印象中的東方潤全然不同,不再隱藏不再遮掩不再高深莫測讓人看不透徹。

    而是在不知不覺中,袒露出了心底的情緒,那是一種渴望。

    他希望東方召不會埋伏的渴望!

    戰北烈不由得失笑,他搖了搖頭,語氣嘲弄:“這世上,最經不起試探的……就是人心。”

    既然東方潤希望東方召不會埋伏,很簡單,隻要不給東方召這個機會就可以,隻要沒有這樣的機會,東方召不論心裏怎麽想,卻永遠也做不到弑子的行為。

    然而東方潤卻想試探,他知道東方召忌憚他,卻還懷著一個渴望,也許東方召依舊顧念父子之情。所以他創造出一個機會,大大方方的擺在東方召的對麵,你來選。

    殺,還是不殺?

    這個選擇的結果,也決定了東方潤今後對待他的態度。

    盡管東方潤是希望東方召選擇“不殺”,但是此時此刻,這個機會既然給出了,戰北烈可以百分之百的肯定。

    埋伏必有!

    他嗤笑了一聲,沒再多說,轉身大步走進了山洞內,還是給媳婦當枕頭去。

    慕二呆呆的望著戰北烈的背影,和平時沒有任何的區別。

    然而東方潤此時卻是心下巨震,腦中一直迴蕩著戰北烈的話。

    在東方潤的心裏,大秦烈王的定位,一直是個“頭腦簡單”的人,並非是說他真的是個莽夫,卻是因為但凡可以直來直去的事,他從來不屑於用計謀。

    直接的、正麵的、霸道的、雷厲風行的。

    說的好聽了,這是襟懷坦蕩,光明磊落,但是在東方潤的眼裏,卻是很有幾分癡傻的,在他看來,隻要達到目的就可以,過程手段什麽的皆不重要。

    若能立於山巔,哪怕是伏屍萬裏,又有何可惜?

    然而此時此刻,東方潤隻自嘲的笑了笑,不由得想起了那夜冷夏的評價:這就是你和戰北烈的區別。

    東方潤歎了口氣,原來隻是這麽簡單,隻要不給他機會,隻要不試探,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

    他從大石上坐起,哂笑著走迴山洞。

    直到洞口隻剩下了慕二一人,他微微蹙著眉,極力的思索著兩人剛才的話語,最後搖搖頭,不懂。

    ==

    等到眾人下到了東麓山腳的時候,果然下起了雪。

    雪並不大,飄飄忽忽在半空飛舞著,落到地上的一瞬立馬就融化成了一個水暈。

    夜深露重,冷夏的頭發上反射著幾點雪花掠過的光影,她遙望著麵前的楚堰江,渡過了這條大江,對麵就是東楚的營地了,遠遠已經能望見星星點點的篝火通明,遙遙襯著暗淡的天幕,照亮了一方夜空。

    江中波濤隱隱起伏,水波若明若暗。江水的濕冷涼意拂來,叫人格外的清醒,似乎身體的感官都在這沉暗的黑夜裏無限的伸展開來。

    冷夏微微閉目,半響唇角一勾,睜開眼睛的一瞬對上的就是戰北烈銳利的鷹眸。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交匯,傳達著對方才明白的默契。

    就在眾人皆未言語的時候,冰冷的江水驀地生起澎湃怒浪!

    月色下,江水中森寒的白光一閃,反射出無數的殺機洶湧,刀刃驟起!

    數十刺客自水中暴衝而出,眨眼已經落到了岸邊,無一不是訓練有素內力深厚之人,太陽穴高高鼓起,眼中不時閃過一絲精光,殺氣沉厚。

    就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戰北烈還有心情挑了挑劍一般的眉毛,撇嘴道:“你倒是好算計,讓本王給你當保鏢!”

    話音落下,他腳尖一點,摟住冷夏倏然後退,轉眼間,已經遠離了戰圈。

    冷夏歪著身子依在戰北烈的一側,將自己縮進大裘裏,悠然看起了好戲。

    見兩人這般事不關己隔岸觀火的態勢,東方潤也不生氣,笑的雲淡風輕:“潤算來算去,卻沒算到大秦戰神竟會臨陣脫逃。”

    他一邊說,一邊陡然掠起,月白衣袍在夜色下閃過數道銀色的光影,如波光粼粼,霎時好看。他在半空劃過一道輕弧,落入了數十刺客的包圍之中,迎風而立。

    衣襟飄揚,優雅而瀟灑,然而那雙空濛的眸子裏,卻含了幾分悲哀。

    來人卻沒急著戰鬥,領頭的人手持寒劍朝他抱了抱拳,沉聲說道:“七皇子,得罪了!”

    話音落下,才幾十人同時暴起,和唇角掛著寒涼笑意的東方潤,纏鬥在了一起。

    鋪天蓋地的寒芒中,他舉手投足皆含著幾分優雅,一揮袖一踢腿間盡是賞心悅目,他在眾人間穿梭著,點射、穿刺、橫切、豎劈,招招生花。手中的軟劍巧若靈蛇,鋒如長虹,奪目的光亮伴著軟劍在風中發出的清嘯,揮舞中一道道優美的弧度。

    冷夏戳了戳戰北烈,挑眉笑道:“這般刺客倒是少見,先禮後兵,竟是寒暄起來了。”

    在冷夏的觀念裏,既然是刺殺,就要有刺殺的基本職業準則,善於隱匿,掩蓋氣息,於出其不意間攻其無備,一擊斃命!

    而這群人明顯不是真正的殺手,江水底下埋伏了半天,殺氣洶湧到她站在岸邊就感覺的到,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要刺殺怎麽的?

    還有出現的時候,居然不在對方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迅速動手,搶占先機,反而頓住和對方寒暄了起來,這是要讓東方潤做好準備後,再和他公平比鬥嗎?

    既然如此,之前躲在江底的一番作為,不嫌多餘嗎?

    冷夏不由得搖頭大歎,這個世界的殺手刺客,真是叫她瞧不起,一點職業道德都沒有。

    戰北烈眯著眼睛觀察了一番,給她解釋道:“金鱗衛,東楚皇室密衛,這些人不被任何人而驅使,即便是皇子王爺等皇室人員,他們隻為東楚的皇帝賣命,隻認玉璽不認人。”

    如今是給東方召賣命,一旦東方召下了台,他們就再也不會聽從他任何一條命令,而改任持

    有玉璽的新皇為主。

    冷夏看的有趣,繼續問道:“隻有這麽幾十個人?”

    戰北烈搖了搖頭,說道:“具體有多少人,我也不很清楚,這算是東楚的最高機密,但是絕對不是這麽少的,多的話應該不會過千。這些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手,想來東方召以為東方潤單人匹馬,派出這幾十人,也算是格外的重視他了。”

    慕二也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站在冷夏的身側,東方潤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自然不會幫忙。

    狂風三人看的興奮,還在一邊指指點點。

    閃電搭上鍾蒼的肩膀,笑眯眯問:“你說他能活下來不?”

    鍾蒼板著張撲克臉,正色答:“管他呢。”

    雷鳴擺擺手,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來開賭了啊,我賭一刻鍾,一刻鍾要是沒有別人的幫忙,那小子一準得掛!”

    狂風看了半響,撇嘴道:“哪用的了一刻鍾,沒看他這會兒已經力不從心了嗎?”

    說話間,那邊廂的東方潤此時的確是有些力不從心了,卻不完全是因為幾十人的圍攻,百分之八十都是讓這些說風涼話的給恨的,讓這些人給氣的胸中的悲涼都散了不少,隻剩下了癢癢著的牙根,特想啃誰一口來發泄發泄。

    東方潤一邊打,一邊不由得感歎,連他這樣的人都能被氣到動氣,可想而知,平日裏那暴烈獅子一樣的戰北烈,得讓這些手下給恨成什麽樣啊!

    他猛然一個鷂子翻身,險險的避過一把刺來的劍尖,落地的一瞬再次躍起,身姿如筆墨雲煙一般輕盈流暢。

    手中一個用力,軟劍被灌注了內力,“刷”的一下陡的筆直,劍影在空中交織縱橫,劍光海浪奔騰。

    他朝那邊摟著媳婦看的津津有味的戰北烈說道:“潤若是死在這裏,烈王爺可想好了燕楚的戰事,該如何發展?”

    東楚國內文風盛行,傷春悲秋的才子比比皆是,可論起有血性的……

    整個東楚,敢和北燕死磕的可沒幾人!

    到時候說不定就跟北燕和解,付出些許的代價,朝廷上那些軟弱的老東西自然是欣喜,北燕亦是找迴了麵子,兩國皆大歡喜,戰北烈的一番作為,全數打了水漂。

    戰北烈大手一揮,半點都不擔心,直接戳穿他:“趕緊把你的人給召來吧,再等本王也不會給你當打手。”

    冷夏唇角一勾,饒有興致的彈了彈指甲,冷冷道:“七皇子

    ,看起來你可撐不了一刻鍾了。”

    東方潤淺淺一笑,眸子如這楚堰江一般,其內滔滔滾滾,一片深邃激蕩,纖長的手指一翻……

    咻!

    無邊的夜幕中升起了一道長電般的驚光,仿若撕天裂地!

    信號發出後,他不再戀戰,施展輕功在金鱗衛中騰轉挪移,遊龍隨風一般的風姿。

    半刻鍾後,江麵上遠遠可見一艘巨大的船隻,自東楚軍營的方向緩緩駛來。

    ------題外話------

    今天感冒了,腦子都是漿糊一樣的,寫的拌拌磕磕,卡啊卡,卡啊卡的,總算是也卡出來了五千。

    ~o(>_<)o~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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