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中午時,陳墨陽取出布搭棚子,水墨畫是畫在宣紙上的,讓太陽暴曬的話很容易發黃,因此需要防曬。


    陳墨陽正在取布就看到一雙非常骨節分明的手拿起了一幅畫,在一副畫著蜉蝣的畫,他上學時會路過一片蘆葦塘,有一日不經意發現了蘆葦塘的變化,漫天的蜉蝣,一時興起就畫成了這一副蜉蝣圖,為此還遲到了。


    “客人真是不好意思,這幅畫是不賣的。”陳墨陽歉意道,所有畫作裏,他最喜歡的就是這一幅,在那之後他就沒能畫出更好的,因此在畫出更好的之前,他不會賣到這一幅。


    “我不買就是。”


    陳墨陽抬頭,不由愣住,看畫的是一個女子,說不清年齡,容貌清秀,你說她二十歲可以,說她三十歲也可以,反正沒法定義她的真實年齡。說年輕吧,她真的很年輕,皮膚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皺紋,可她的氣質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像朝氣蓬勃的年輕人。


    讓陳墨陽愣住的是,女子的容貌談不上絕世美人,但她的那雙眼睛極美,唔,陳墨陽從未見過比那更美的眼睛,到現在也沒有。


    “你這幅畫畫得真好,我能題字嗎?”


    陳墨陽愣了下,在自己畫得最好的畫上題字?


    如果是別的人這麽說,陳墨陽肯定嚴詞拒絕,把畫毀了怎麽辦?可這個女客人說的,陳墨陽鬼使神差的點頭,還主動遞上了狼毫毛筆。


    女客人執起毛筆,抬腕輕甩,揮毫潑墨。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一首《蜉蝣》頃刻即成,陳墨陽驚歎的看著畫上的筆跡,因為老爺子的關係,書法家陳墨陽認識不少,但......陳墨陽錯愕的發現,這女子完全將他所崇敬的國寶書法家甩出十條街。一幅本該是中上的水墨畫因為這一首《蜉蝣》頃刻間就成了上上的作品。


    女子提上了自己的名字——浮遊,然後又取出了一枚青玉印鑒在水墨畫上了蓋了個印。


    陳墨陽忍不住猜測對方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家裏有這方麵的氛圍,不然不能配備這麽全,有一手好書法的同時居然還有書法印鑒。


    或許是寫字寫得興致來了,浮遊又在其餘水墨畫上提了字,或古詩,或先秦歌謠,都沒蓋戳。


    “這些做為我在蜉蝣圖上題字的補償吧,字畫,光有字可不夠,有這些字,怎麽也增色不少,要賣的話也容易很多。”


    在畫上題字,陳墨陽不是沒想過,他的毛筆字也不錯,但也隻是比一般人好點,寫得很中正,也就是中正,陳墨陽比較了之後還是覺得自己要麽不題字,要麽找祖父題字更靠譜。現在一看浮遊的筆跡,頓時深覺自己的英明,自己的書法比之浮遊更是慘不忍睹,浮遊的書法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


    “姐姐是本地人?”陳墨陽想跟浮遊做個朋友,有個同齡人交流藝術一定會很好,要知道,陳墨陽喜歡水墨畫的事,除了祖父,就沒誰能對此建議一二的。周圍的人不是不喜歡就是更喜歡素描和油畫,國畫......整個長陽隻有陳墨陽一個人在學。


    浮遊身上穿著少數民族味道非常濃的民族服裝,跟土家族服飾很像,那是用葛做的古巴族民族服飾,但那個時候陳墨陽還不熟悉這些,便以為對方是土家族人,而清江是土家族聚居地。


    浮遊看了下自己身上穿的服飾,跟土家族的服飾很像,不怪陳墨陽認錯。“我住在那邊的山裏。”浮遊隨手一指不遠處的群山。


    陳墨陽看了看浮遊指的方向,心裏不由咯噔了下。


    第121章 不能離開的理由


    老爺子有個忘年交。


    陳墨陽十歲之前來看老爺子時沒見過, 總是錯過, 因此聞名卻不曾見麵。十歲之後在清江這邊長住了, 忘年交家裏似乎出了什麽事,整整七年都沒出現。


    雖然人沒出現,但老爺子有的時候也會帶著孫子去看看好友迴來了沒有。


    不過老爺子那位知己住哪真心是個問題, 老爺子稱那人為自己的知己,可實際上, 除了對方的名字, 他對知己一點都不了解。知己是本地人, 本地認識她的人不少,都知道她住在山裏,時不時拿一些山貨出來換一些東西,隱士都沒她隱。


    陳墨陽九歲那年曾偷偷摸上山想看看老爺子的忘年交是什麽樣的,結果......忘年交沒找到,自己反倒滾了山溝, 如果不是老爺子發現孫子不見了趕緊找了人去山裏找, 陳墨陽就不是在醫院住小半年的事, 而是埋山裏了。那一日, 山裏發生了地動,跑得慢了點的幾個人當時就給埋山溝裏了, 還是那位忘年交給及時挖出來送迴來的,不過陳墨陽沒見到,他那個時候已經被送醫急救了,而自那之後忘年交就不見了。


    此時此刻浮遊所指的群山正是多年前地動, 忘年交生活的那片。


    浮遊隨手指完就走了,並沒有深入交往的意思,不過不到四個小時兩個人就又見麵了,在陳家。


    浮遊正和老爺子在喝茶下棋,相處得很悠閑。


    看陳墨陽迴來了,老爺子對浮遊介紹道:“浮遊你看,這就是我孫子墨陽,國畫畫得可好了,一直想給你看看,可一直沒機會。”


    浮遊訝異的看了眼陳墨陽,道:“之前已經見過了。”


    “你們見過了?”老爺子不解,浮遊不是才迴來嗎?


    陳墨陽將之前大街上的事說了下,的確見過,但沒想到浮遊就是爺爺的忘年交。


    “她看上去真年輕,沒超過二十歲吧。”


    “那是浮遊看著年輕。”老爺子道,他也不知道浮遊多少歲了,但他認識浮遊以來,浮遊的模樣就沒變過,保養得非常好。


    浮遊迴來就不打算走了,原本住的是木屋,本就有幾十年曆史了,加上多年前的地動,木屋雖然沒給埋了,但也差不多了,因此浮遊打算重新建一座屋子,這次下山是跟老爺子說一聲自己迴來了順便借住,不想睡在野外,她在房子修建好之前得找個地方住,而且接下來還有的忙,需要買很多東西,在山裏不太方便。


    老爺子一聽浮遊的難處,立馬把孫子給貢獻出去了。


    七年沒接觸社會,不可能不脫節,就算沒脫節,物價什麽的,也不可能反應不過來。陳墨陽是畫家卻不是孔雀男,家裏就兩個人,一個還是身體不好的老人,做為小的,陳墨陽就算學的是藝術,他也得沾上人間煙火,久而久之,陳墨陽很懂如何生活。


    浮遊沒拒絕,她也的確需要個了解本地的人幫忙。


    修建房子需要買材料,而買材料需要錢。


    浮遊沒現錢,她原本的錢在木屋裏七年......那些東西隻能說曾經是錢。


    不過她也有自己來錢的辦法。


    賣金子。


    浮遊沒錢的時候都是用山貨換錢,而山裏的山貨很多,礦藏也是山貨的一種,而隻要是山裏的東西,浮遊需要,都能得到。


    浮遊賣的金子是千足金,嬰兒拳頭大的一坨,換了足夠的錢浮遊便讓陳墨陽幫她買材料。


    油漆、木工工具......


    陳墨陽越買越覺得不對。“修建房子你不買磚瓦嗎?”


    “一會買瓦,至於磚,我不喜歡石頭房子。”


    “那一會去買木料。”


    浮遊道:“山裏最不缺的就是木頭,找人砍一些就可以了。”


    聊了沒多久陳墨陽就錯愕的意識到一個問題:這姑娘打算自己動手修建木屋。


    對此,浮遊很是理所當然的迴答:“自己修的最符合自己的心意啊。”


    理是這個理,但姑娘你真有那個力氣?修建房屋可從來都不是女子從事的行業。


    事實證明,浮遊還真有這個能力。


    幾百斤的東西輕輕鬆鬆的就能拎起來,完全看不出這人是個書法家,在陳墨陽的印象裏,書法家都也應該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可浮遊卻完全顛覆了書法家的文弱形象,也不能說完全顛覆,她的外表看上去還是挺纖細的,隻是動起手來,什麽纖細感都會被忽略。


    陳墨陽主動幫忙設計房屋,還幫著做木工,屋子還沒修好他便已然成了一名專業的木工。


    “浮遊,隻修兩間屋子不悶嗎?”


    “就我一個人住,多了也浪費。”


    “你可以弄個小旅館,你看你這裏,風景多好,弄個小旅館,一定很吸引人。”


    浮遊無言的瞅了瞅屋子的海拔,風景的確獨好,但哪個正常人樂意每天爬上爬下的?


    陳墨陽哽了下,也知道海拔坑爹。“就算不客似雲來,偶爾有幾個客人,也是一筆收入,可以補貼家用,你一個女孩子總是在山裏尋找山貨換錢也很危險,山裏可是有很多猛獸的。”


    長陽一帶,野生動物資源絕逼豐富,狼蟲虎豹,運氣好,不是碰不上。


    浮遊琢磨了下,雖然不怕野獸動物,但辦個旅館聽著也有點意思,就采納了陳墨陽的意見。


    花了一整年的時間,房子總算建好,剩下的是裝修問題。


    “浮遊,你打算把房子刷成什麽顏色?”


    “不刷顏色,這樣挺好的。”


    浮遊很滿意木頭的原木色,因此弄了幾桶無色透明的漆精隨便刷刷解決行了,主要精力放在種什麽上。


    陳墨陽在屋子的牆壁上畫上了大幅的水墨畫,內容很單調,全是蜉蝣,漫天漫地的蜉蝣。這倒不是陳墨陽對蜉蝣圖情有獨鍾,而是他問浮遊喜歡畫什麽時,浮遊說了句蜉蝣圖。


    蜉蝣圖前腳畫好,爬山虎、葡萄藤、南瓜藤以及葛藤便占據了旅館的牆壁和屋頂,蜉蝣圖隻能隱約看到一角。


    陳墨陽:“......”


    旅館落成後,雖然海拔坑爹,但風景獨好,且浮遊有一手不錯的廚藝,山裏的野菜菌子食之無味,她卻能做出一手佳肴來,五星級大廚都沒她手藝好。每個月還是能吸引來幾個驢友或老饕,前者是奔著風景愛的,後者是奔著浮遊的手藝來的。


    托這兩種客人的福,浮遊的生意雖然不紅火,卻足夠開銷,怡然自得的過著。


    陳墨陽是旅館的常客,免費。


    陳墨陽的畫畫得很好,但還欠缺一些東西,他自己說不上欠缺什麽,老爺子倒是能看出一二,欠缺的是閱曆,簡言之,人還太年輕,畫裏沉澱的東西太少。可對於這個問題,老爺子也沒輒,最後是浮遊給了個建議:觀察自然和曆史。


    大自然與曆史都是一副充滿了神秘,永遠都看不厭的古卷,人雖然不可能完全讀懂它,但能讀懂一兩分也足以彌補陳墨陽在畫藝上的欠缺了。


    觀察大自然,即寫生;觀察曆史,即造訪古跡。


    清江這裏最不缺的就是這兩者,能夠成為以自然風光出名的旅遊景點,清江的山水自然不差,至於古跡,這片土地上有很多巴土遺跡。


    浮遊喜歡懷古,或者說,她挺喜歡清江的,對於清江兩岸的每一寸遺跡都了如指掌,事跡也都信手捏來。


    有的時候陳墨陽有種感覺,浮遊不是在懷古,而是在懷念,懷念逝去的人和事。


    清江不小,但浮遊主要溜達的地方就那麽幾個,陳墨陽稍微花點心思就能隔三差五的和浮遊“偶遇”。


    浮遊雖然看著冷淡,但性格其實很溫和,陳墨陽若是問起隨意一座遺跡,她都能侃出古建築的曆史,當事人都未必有她了解。


    寫生就更方便了,旅館海拔雖坑爹,卻風景獨好,浮遊打著寫生的幌子成了旅館的常客。


    陳墨陽的畫越來越好,參加了幾個比賽得了冠軍,攢下了一筆不小的獎金,十八歲生日時陳墨陽用自己攢的所有積蓄買了一對比翼鳥玉鐲送浮遊。


    玉鐲用的玉料品質隻能說中等,但刀工很好,刻的比翼鳥栩栩如生,這也是陳墨陽願意買的原因。


    看到玉鐲時浮遊險些噴出來,送玉器沒什麽,但有些玉器是不能亂送的,小夥子。


    見浮遊麵色古怪,陳墨陽便道:“是我沒送鑽戒你不明白意思嗎?我還以為你更喜歡玉器的。”雖然浮遊從未說過她的喜好,但一個人如果真的喜歡另一個人,就一定會很仔細的觀察對方的喜好,浮遊喜歡自然,喜歡森林,喜歡動物,喜歡玉器、瓷器、陶器等文化,就是不喜歡西方傳過來的鑽石文化。


    浮遊伸手示意陳墨陽打住。“你這意思是你知道送的這對玉鐲代表的含義?”


    陳墨陽點頭,因為浮遊不喜歡鑽石,他特別查了很久才覺得送這種形製的玉鐲和送鑽石一個含義的。


    “為什麽?”浮遊不解,陳墨陽對她產生了不一樣的心思她不是沒看出來,卻沒怎麽放心上,陳墨陽太年輕了,她再生冷不忌也不能這麽饑不擇食。


    陳墨陽理所當然的迴答:“因為喜歡你,所以想要娶你。”


    浮遊揉了揉額角。“我聽說一位國畫大師要收你為徒,讓你去京城找他。”


    陳墨陽點頭,他車票都買好了。


    浮遊道:“終我一生,哪怕所有人都離開了,我也不會離開這片土地。”


    陳墨陽皺眉:“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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