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院中梨花恰好盛開,鳳仙真人問老仆雲錦還有幾匹,老仆說還有一匹,真人道了聲剛好,老仆拿出雲錦縫了身白衫布履,然後劈柴燒水伺候真人沐浴更衣。


    真人換上白衣,坐於梨樹下喝了一壇晉陽老汾,看著梨花過了三日,隨後於虛空中連走十二步,蜀中便出現了十二重天。可在之後,登仙峰卻再也不見真人身影,隻留下了一人兩鶴,老仆悲痛欲絕,連飲三天酒,登仙峰上盡是酒香飄散。


    真人說過,不管世界變得如何,萬物生靈總是要活的,老仆知道自己要活,所以也隻是飲了三天酒,可看著年年竹屋前春梅綻放,卻不見有人坐姿似劍,他又總是老淚橫秋,罵罵咧咧地說著登仙峰上的風沙怎能比妖國沙海的風沙都要大。


    世間總應該會有相似的花,登仙峰也總不可能一直空著,等自己老死後,難道要讓那一幫子王八蛋占了公子的家?


    老仆不信邪,所以每到春梅凋謝梨花盡開時,他便穿著那身滿是補丁的麻衫背起木劍去人間走上一走,於是人間每一個地方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十四年後,他走入都城洛陽,許是上天看他真誠,又許是冥冥中的因果確實存在,他看到了一位癡傻少年,少年與真人長相並不一樣,可他就是確定,那少年很像公子,所以他留下了一張紙。


    兩年後,癡傻少年不再癡傻,便在身上找到了那張紙,拿著看了許久後,悄無聲息的消失在了洛陽城中。


    ……


    老仆看著公子換上白衫,宛如看到了當年公子在湖畔踏雲而行,不禁老淚流於臉上。


    “哭什麽,還不快去炒上幾碟小菜,公子我今天高興,想要喝酒。”


    老仆抹掉眼淚,去了廚房。


    少年坐在梨花樹下笑容再無,他伸手摸著滿是褶皺的樹幹,隻覺時間無情,當年嬌弱的小樹也有了老態。


    很快,老仆端來一張木桌擺在少年身前,隨後又將酒菜拿來,菜是公子最喜愛的下酒菜油炸花生米與蔥花拌青菜,酒是去年閉關前封在土裏的晉陽老汾。


    老仆給少年將酒滿上,然後站在一邊說道:“塵封一年的老汾,去了些烈意,但酒味正純,口感剛柔恰好。”


    少年拿起瓷碗將酒喝幹,看向老仆很是滿意,便多吃了幾粒花生米,然後看著瓷碗又被老仆滿上,再次拿起飲盡。


    此時梨樹下的事物都仿佛消失不見,隻有老仆倒酒,少年飲酒吃菜的畫麵,安靜的出奇,卻又顯得極是自然。


    無數年前也是這般……


    許久,壇內無酒,盤內無菜,老仆弓腰將桌子收拾了去,然後又站迴少年身邊。


    “別走了。”少年忽然說道。


    老仆露著老牙笑得開心,點頭道:“老奴心中最大的意願就是伺候公子直到老死哩,公子說不走,老奴就不走。”


    少年說道:“自從師兄被下麵那些雜毛算計死後,整座樓都變了,登仙峰隻剩下了你、我和大白小白,前些日子大白小白走了,現在隻有你了。”


    老仆再一次淚目,他想到了很多,公子以前很喜歡說話,公子以前從來不喝酒,公子以前還喜歡撫琴給那些孩子們聽。


    該死的天道輪迴,為什麽看著好的東西總是想著毀去?


    老仆的腰一下子彎了很多,像是身後那柄木劍一下子沉重了好多,他擦掉眼淚,搖頭說道:“老仆永遠陪著公子,會看著公子再踏一次仙闕。”


    少年終於輕鬆了下來,便倚靠著身旁的樹幹沉沉睡去。


    老仆起身將少年背在身後,向著前院後的竹屋走去,就像無數年前,鳳仙真人還是孩童,老仆便是這樣背著真人走過大夏三十六州,穿過山屏蜀道上了聽劍。


    到了竹屋,老仆將少年放在竹床上,拿出一疊薄被輕輕給少年蓋上,而後出了竹屋走在湖岸,看向在湖岸練劍的阿水。


    “以後照顧好公子。”聲音沙啞,聽著有些沉重。


    阿水不知所以,隻是心中沒由來的升起一股悲意,他默默點頭,一雙並不大眼睛紅了些。


    老仆摸了摸阿水的腦袋,說道:“前院的水缸空了,你去將水挑滿。”


    阿水背好木劍,看了一眼師父後,跑去前院。


    這時,湖上升起一團迷霧,龍神婀娜的身影自其中走了出來。


    老仆的背在一瞬間直起,似那座橫在聽劍六峰之前的劍山,宛如變作了另一個人。


    龍神撇撇嘴,問道:“你真的要去?”


    謝老二說道:“總是要有人去的。”


    龍神歎氣,說道:“當年東海踏浪而行的是你父親,區區神通境就要取我龍族至寶,最後落得個萬魚分屍的下場,而你比你父親強,陽神天境圓滿,可若去那裏,與當年又有何區別,最終還不是個慘淡收場?”


    謝老二將背後的木劍取下抱在懷中,說道:“當年家父雖是神通境,可龍宮的真人卻死了兩個,今日老二陽神圓滿,如何不能一試他真武深淺?”


    龍神想了想,這謝家的人似乎都是瘋子,而瘋子又總是能夠做出很奇跡的事情,釋然了些。


    “他似乎很依賴你,你這麽一走,他可能會瘋掉。”


    謝老二搖頭說道:“公子一生的意願便是入得真正的白玉京,我走了,他的向道之心會更加堅定,便不會瘋。”


    龍神滿是憐憫的看著謝老二,心道,難道人都是這麽傻嗎?明明可以善終,有時卻非要為了身外之事去赴死,簡直無法理解。


    老仆於竹林間拘來一壇滿是黃泥的酒,看著竹屋,一口飲盡,然後弓下腰認真行了一禮,說道:“公子,老奴去了。”


    龍神轉身看向滿湖春寒,赤著的雙足踏了進去,湖水頓時更為澄澈,一眼直是能夠入到湖底,宛如一片鋪在地麵的虛空,此時,她似乎有些理解了。


    儀鳳五年,春梅才是凋謝,前院梨樹剛剛開滿銀花,老仆謝老二一身破舊麻衣,身背木劍禦空而行入真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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