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瀾從來都沒有跟神醫農樺打過交道, 但她曾經不止一次聽說過此人的名號,最早的時候還是遇到舒斷念那會兒,他爹用農樺教的辦法救治他,最後還真的成功了, 可見這位神醫還是有些本事的。


    按照趙以瀾的想法, 隻要皇帝能救活,誰救的都無所謂,因此當杜忠如此捧殺自己時,趙以瀾果斷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聲阻止。


    “杜大人,你可真是折煞老夫了,論醫術, 隻怕神醫農樺要略高於老夫啊,還是讓他先給陛下診治吧!”趙以瀾撫摸著自己的白胡子, 笑嗬嗬地說。


    “希波神醫!”杜忠急了, 這若是讓對方搶了先, 還有他什麽事啊!


    若趙以瀾真有救人的本事,能滿足任務目標的願望,她自然願意出手相助, 可偏偏她隻有識別疾病的能力, 並沒有相應的治療能力, 因此隻好尋求外援了。


    “杜大人,這畢竟關係到陛下的安危,不可大意,還是讓農樺神醫先進去吧。”趙以瀾搖頭晃腦地說。


    趙以瀾不配合, 杜忠自然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滿臉冒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死對頭大搖大擺帶著神醫農樺走了進去,氣得心底直捶胸。


    趙以瀾則氣定神閑地站在外頭,百無聊賴地等待著。


    過了好一會兒,裏頭有人出來宣杜忠和趙以瀾進去,杜忠眼中一喜,裏頭隻怕出什麽問題了,皇帝陛下的病沒那麽簡單,不管怎麽說,機會還是有的。


    他殷勤地在前頭領路,帶著趙以瀾向裏走。


    趙以瀾先看到的,是一個滿麵憂色的中年女子,她自然認不得她是誰,卻聽杜忠諂媚地說:“奴婢給寧妃娘娘請安了。”


    寧妃娘娘?


    趙以瀾在去西洋前的幾年裏,幾乎都在大梁江湖上摸爬滾打,對於那些門派的事比較熟悉,宮廷的事,基本就是魏霖曾經跟她說的那些,以及她親自接觸過的關於明德公主的事。而寧妃,恰巧就是她聽過的那些名字之一。


    寧妃幾乎一直是皇帝的寵妃,育有一女一子,女兒就是趙以瀾從前有過不少交集,還幫對方找到過兒子的明德公主魏菲,兒子是四皇子魏旭,她離開大梁的時候還未封王,現在想必已經封王了吧。


    趙以瀾沒有見過四皇子,但她見過明德公主,這寧妃跟明德公主有四分相似,但寧妃的氣質更溫柔些,有種江南女子的如水婉約。她的年紀應當在五十歲上下,卻保養得很好,看起來不過四十歲,仿佛比明德公主大不了多少。此刻她眼眶泛紅,一條錦帕輕輕在眼角沾了沾,見杜忠領著趙以瀾進來,柔聲道:“杜公公,這位便是希波神醫麽?”


    “正是!”杜忠察言觀色,見寧妃娘娘如今依然愁眉不展,便知道那位農樺神醫並沒有多大進展,一時間他心裏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功勞落不到死對手身上,憂的是萬一希波神醫也束手無策,那麽陛下可怎麽辦啊!


    “希波神醫,陛下的病情,可就勞煩您了。”寧妃柔聲鄭重道。


    趙以瀾輕輕頷首:“娘娘,老夫必定盡力而為。”


    “那便請進去吧,小六,你跟希波神醫過去。”寧妃吩咐一個小內侍。


    那被稱作小六的內侍應了一聲,在前方領路,帶著趙以瀾向內室走去。


    房間裏充滿了濃重令人作嘔的藥味,趙以瀾很快便看到了床榻上的一個輪廓。


    小六小聲道:“你們快將簾子掀開,讓神醫診治。”


    床榻邊侍立的內侍立即悄無聲息地上前。


    小六轉身麵向趙以瀾,聲音低得隻有二人能聽到:“希波神醫,還希望您好好看看,陛下這病,隻怕已經沒救了……”


    趙以瀾微微一驚,有些詫異地盯著小六看。


    小六意味深長地看著趙以瀾:“隻要希波神醫做好您該做的,事後榮華富貴,您要什麽都可以。否則……”


    小六這悄悄說的話耽擱了一些時間,他也沒辦法說再多,隻給了趙以瀾一個威脅的眼神,便退到了一旁。


    趙以瀾麵色如常地看了眼小六,便走到龍榻旁,假裝在把脈,將手搭在了昏迷不醒的皇帝手腕上,實則使用“醫學之眼”對他的身體進行掃描。


    小六的話,很清楚,他並不希望她救皇帝,要是她答應了,事後榮華富貴享不盡,可要是她敢救,就不知道要受到怎樣的報複了。小六這麽一個內侍,可沒有那麽大的膽量和能量那麽做,背後必定有人,那人會是誰呢?而神醫農樺也診治不出來結果,是不是意味著他也被威脅了,並且妥協了?


    趙以瀾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龍榻上這位行將就木的老人身上,他就是大梁這個龐大帝國的掌控者,此刻他雙眸緊閉,連自己的身體都掌控不了。因為魏霖的事,趙以瀾對這老人的印象並不好,當初若不是他那麽糊塗,魏霖的爹也不會那麽早死,魏霖也不會差點死在惡人刀下。


    趙以瀾腦中忽然閃過什麽,但此刻醫學之眼已經給出了結果,她看著隻有她一人才能看到的結果,不禁呆了呆。


    導致皇帝形容枯槁快死掉的罪魁禍首,居然是毒藥!


    原本趙以瀾還擔心以自己的本事根本救不了皇帝,需要農樺的幫助,然而如今這結果著實令她吃驚,這皇帝居然是中毒了,而不是得病!


    若是中毒,那麽背後必定有個幕後黑手,那個小六隻怕也是那幕後之人的手下。之前是寧妃叫他來陪她的,那麽下毒的人會是寧妃麽?


    趙以瀾對於皇宮內目前的各方勢力情況都不清楚,也沒辦法立即判斷出個結果來,然而她卻想到了一種可能。


    前兩天魏霖對她說,他登基的事快了,他是皇太孫,隻有皇帝退位,或者死了,魏霖才能登上皇帝寶座。當時她沒有細想,如今想來,魏霖當時那麽自信,是不是意味著,他就是這下毒的幕後之人?


    趙以瀾站起身,頗有些心緒不寧。魏霖……真的下毒害他親爺爺?為了皇位,他真做到了這地步?


    她的腦海中還留有十四歲的魏霖那軟萌的模樣,以及後來,魏霖為了讓她留下,那哀傷祈求的模樣。可一轉眼,他就成了一個為登上皇位不擇手段的人。雖然四年未見,他卻好像還是那個喜歡她的魏霖,她即便明白這四年他若沒有成長,必定成不了現在的模樣,可她對此沒有真實感,直到現在,冷冰冰的事實擺在麵前,她才驚覺,他確實是不一樣了。


    然而,趙以瀾還是有些無法相信,魏霖會毒害他自己的爺爺。會不會,是有人想要陷害魏霖?


    從表麵上看,若皇帝死了,得益最大的人便是皇位的繼承者魏霖。可皇帝是被人毒死的,若事發,有人發現是魏霖動的手,那麽魏霖便會因謀害皇帝而打入大牢,得益的便是其他幾個皇子了。


    若其中沒有牽扯到魏霖,趙以瀾此時早已經兌換解毒丹給皇帝服下了,可因為魏霖,問題就變得複雜多了,甚至連救不救皇帝都成了個問題。


    如果魏霖是一切的預謀者,而沒有人發現這點,那麽皇帝中毒而死對他就是最好的。而對她來說,一個任務失敗,意味著扣除3點成就點,以及……一條人命。


    “神醫,您已經有辦法了麽?”小六見趙以瀾站在那兒不動,出聲詢問。


    趙以瀾迴身,撫摸著胡子道:“這個麽……”


    在下決定之前,趙以瀾打算先做個弊,從係統那邊問出她想要的答案。如今她好感度多得是,向係統問答提問時都不用省,多問幾個問出答案便是。


    趙以瀾調出係統問答,隨意地問了個問題:給皇帝下毒的人是誰?


    係統迴:太醫院院判周山。


    趙以瀾再問:周山是誰的人?


    係統迴:莊王魏博。


    又是莊王!


    趙以瀾眯了眯眼,她還記得最早遇到魏霖的時候,那兩個錦衣衛就是莊王派來殺魏霖的,沒想到那莊王那麽毒,這次下毒害皇帝還想嫁禍給魏霖——莊王下毒害皇帝沒有任何好處,他又不是太子皇太孫,皇帝死了後皇位輪不到他坐,那麽他下毒害皇帝隻有一個目的,就是嫁禍給魏霖,隻有除掉這個正統繼承者,莊王才有機會。


    可憐的魏霖,還以為他爺爺快病死了他就能登基,結果是有人在暗算他,而這一次,若被他們算計成功了,隻怕魏霖翻身無望,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趙以瀾對於朝堂之中的局勢了解不多,而且對於很多下毒的細節問題不甚了解,即便有係統問答,也不可能事無巨細地問個清楚。所以,她要保證今日的這場嫁禍不能成功的同時,保住皇帝中毒的這個秘密。


    打定主意之後,趙以瀾對小六道:“哦,老夫吧,好像還真有個辦法。”


    “神醫,您可想好了?”小六眯眼看著趙以瀾。


    趙以瀾沒有理會他的威脅,對他微微一笑,大步向外走去。


    外頭的人都在等著趙以瀾這個神醫的迴話,趙以瀾看向做主的寧妃道:“迴娘娘,老夫看不出陛下得的是何種病症,不過看陛下這氣血消損的程度,隻怕就這幾天了。”


    “你,大膽!”領著農樺進來的另一個內侍怒斥道。


    趙以瀾胡子一抬,眼角餘光見小六的表情似乎有些錯愕,沒辦法,誰叫她在裏外說的話似乎完全不同呢?她倒是想將小六說的話報告給寧妃聽,可誰知道農樺願不願意配合她揭穿小六?希波神醫這個身份是無牽無掛,但農樺畢竟是這個時代的人,肯定有親朋好友,在受到威脅的情況下,農樺不一定願意作證,說不定最後反倒成了她在誣告。而且,即便她揭穿小六成功了,說不定小六直接就把黑鍋扣到了魏霖頭上,她怎麽能冒險?


    趙以瀾看著一臉即將崩潰模樣的寧妃,話鋒一轉道:“不過,老夫剛研製了一種可醫治百病的藥丸,倒是可以給皇帝試試。”


    “大膽!你竟敢拿皇帝陛下試藥!”那內侍怒斥道。


    這會兒帶趙以瀾進來的杜忠立即道:“娘娘,如今陛下都已經纏綿病榻數日,太醫院的太醫們看了那麽久,一點起效都沒有,反倒眼看著陛下的身體越來越差,誰知道……希波神醫在民間名氣很大,救活了不少人呢,便讓希波神醫試試吧!”


    他這段話很簡單,概括起來說就是皇帝眼看著就不行了,不如就讓她死馬當活馬醫試試好了。當然,畢竟話中對象是皇帝,他不能說得那麽直白。


    所有人都等著寧妃拿主意,她猶豫了片刻,對趙以瀾道:“神醫,您所說的藥,如今帶在身上麽?”


    “那是自然。”趙以瀾笑著點頭,從懷裏一掏,拿出一顆圓滾滾的藥丸。


    一直默不吭聲的農樺見狀,好奇地往趙以瀾手中看,隻是那藥丸外表普通,也沒有什麽氣味散發出來,讓人摸不準裏頭都有些什麽,神奇的是這竟然有所謂醫治百病的功效。若換了平時,農樺早就跟這個自稱神醫的人懟上了,他行醫那麽多年,可從來都沒有見過這種神奇的東西,從醫理上來說也不可能存在。然而此刻,他被人威脅,隻能憋屈地保持沉默,不然,他的家人朋友就危險了。他行醫了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危險的情況,果然皇家的事是不能沾染的啊!


    寧妃盯著趙以瀾手中的藥丸半晌,其實就連她都看得出來,皇帝的身子差成了那樣,隻怕時日無多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將來曆不明的東西喂給陛下吃啊。


    “小六,你去找周院判過來。”寧妃最後下定了決心,隻要讓周院判來看過,這藥丸隻要沒有問題,不妨讓皇帝陛下試一試。


    周院判?就是給皇帝下毒那個周山吧?


    她當然知道寧妃找周山過來的目的是什麽,若周山來,說不定會把她這顆係統出品的解毒丹說成是毒藥呢。


    趙以瀾嗬嗬笑道:“娘娘,多找兩個太醫過來吧,穩妥些。”


    寧妃微微一怔,又叫住小六道:“把吳院判也叫來。”


    小六表情微怔,隨即自然地說:“是,娘娘。”


    小六很快便離開了,趙以瀾等在原地,默默思考著。皇帝中毒的這件事,當然不簡單,然而她如今身處局中,看不到全局,隻能暫時先度過這一關,之後再想辦法向魏霖透露她知道的事,以魏霖在這裏這麽多年培養的勢力,肯定比她容易看清楚真相,也更清楚該如何麵對。


    所有人都在沉默著,沒有人說話。有人在擔憂著皇帝的病情,有人在擔憂著自己的前程,還有人在擔憂著無人知曉的事……


    小六很快迴來了,然而他帶迴來的,卻隻有一人。


    小六一迴來便請罪道:“迴娘娘,吳院判迴家去了,太醫院裏隻有周院判一人。”


    趙以瀾隨著他的話看向了他身後的人,那是一個留著山羊胡的小老頭,身形瘦小,雙眼底下各有一塊青黑,看上去極為憔悴。不明真相的人,肯定以為這位院判大人因為皇帝陛下的沉重病情而憂心忡忡睡不好,可在趙以瀾看來,他一定是因為下毒害皇帝而心神不寧,畢竟他在毒害的人,可是皇帝啊!一旦被人發現,那就是誅九族的命。


    趙以瀾熱情地迎上去道:“這位便是太醫院的周院判吧?久仰久仰。”


    太醫院的大夫基本上不可能在外麵行醫,自然沒可能揚名百姓之間,因此趙以瀾這話聽起來著實有幾分討好的意味。


    她繼續笑道:“周院判,老夫也不知陛下得的究竟是……什麽病,好在老夫恰好有一種包治百病的藥,寧妃娘娘請你來,大概就是希望周院判看看我這老頭子的藥裏麵有沒有毒,是不是想要毒害陛下。”


    趙以瀾這種直白的話說得寧妃有些尷尬,卻說得周山冷汗直冒。什麽“毒”“毒害陛下”這些話,在趙以瀾意有所指地說來之後,自然別有一番意味,周山做賊心虛,自然就會表現得很緊張。


    周山吞了吞口水,緊張地抬頭看向寧妃娘娘,後者壓下麵上的尷尬之色,柔聲道:“陛下乃是萬金之軀,不可有任何疏忽之處。周院判,麻煩你看看這位希波神醫的藥,以陛下如今的身子,能不能服用。”


    周院判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連忙道:“是,娘娘。”


    趙以瀾攤開手掌,那藥丸俏生生地立在她的手掌中央,外表極為圓潤,看著還挺好吃的樣子。


    周院判接過那藥丸,仔細看了許久,又聞又摸的,半晌問趙以瀾:“希波神醫,不知這裏麵都有哪些藥材?”


    我要是知道才有鬼了,有本事你問係統去啊!


    趙以瀾笑道:“周院判,這可是老夫的獨門秘藥,概不外傳,藥方老夫可不能告訴你。”


    “這……”周院判求救似的看向寧妃娘娘,這藥丸根本沒有任何味道,以他的水平,竟然看不出裏頭究竟有些什麽藥材,腆著老臉問了,還被人拒絕,他也沒辦法,本來秘方這東西就很敏感,他一個大夫問另一個大夫秘方,本身就是件丟份子的事。可誰叫他自己看不出來呢?


    寧妃娘娘勸道:“希波神醫,這可是關係到陛下的安危,還請神醫能配合一二。”


    趙以瀾道:“秘方便是秘方,不能外傳就是不能外傳,你們若自己能看得出來裏頭都有些什麽,那是你們的本事,可要老夫來說,那卻是不可能的!又不是老夫非要逼著你們給皇帝用,你們不信任老夫,又看不出藥丸的配方,還如此疑神疑鬼,那麽幹脆就不要用好了!”


    趙以瀾說著好像生氣了,直接上手搶走周院判手裏的解毒丹,好像放迴了衣袖之中,實則收入了係統背包之中。隻有從係統裏拿出來的東西才能放進係統背包,她是怕周山對她的藥丸做什麽手腳,因此放進去試試。藥丸完美地收了迴去,看周山並沒有趁機調換,而他若是在藥丸外頭再下毒,被係統這麽一阻擋,那毒也沒有了,而且,即便毒還在,有這解毒丹在,她自然什麽都不怕。


    見趙以瀾一言不合就要走人,杜忠第一個急了:“希波神醫,希波神醫,有話好好說,別走啊!其實娘娘也不是不信你,就是陛下畢竟是千金之軀,一切都要謹慎為上啊!”


    “對,我便是這個意思。”寧妃也附和道。若是平時,這樣一個江湖郎中,走了便走了,可如今病入膏肓的人是皇帝,而且太醫院束手無策,民間名醫也說沒有法子,即便曾經被她寄予厚望的神醫農樺也說沒有辦法,唯有這個神醫希波說自己有法子,她怎麽能輕易放他走呢?


    然而,到底不知那藥丸裏都有些什麽東西,誰知道陛下吃了會不會有問題?若真出了問題,這筆賬,可是要記到她頭上的。


    這是一個不得不做決定的時候,寧妃垂下視線,腦中飛快地思考著得失,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其餘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寧妃,等著她拿主意。


    趙以瀾也沒動,她知道,他們沒有辦法了才會找上她這個沒有編製的,絕不可能輕易放她走,隻不過需要一點時間考慮罷了。


    就在這一片靜謐之中,內室傳來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讓他試試。”


    ——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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