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別人家中最要命的事,誰知道會遭遇什麽?隻能寄希望於表現得嘴皮子嚴些能讓人放心了。


    “確實……”趙以瀾煩惱的事更多,這會兒迴應徐婉娘便有些敷衍。


    徐婉娘隻當趙以瀾是在重新考慮爭當這季府當家女主人的事,倒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也沒什麽事做,徐婉娘便在自己房中做著繡活,而毛媽媽派來的小丫鬟則陪在一旁,好奇地看來看去。趙以瀾可不想跟著做繡活,她也不是那塊料,便推說自己身子不適,迴房休息去了。


    但實際上,她並沒有迴房,而是悄然走出了院子,向聞香居走去。既然季思琪並不排斥外人的接近,甚至還會跟她們說那些話,那麽她就該再去試試,說不定能從季思琪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如此才好繼續打算。


    聞香居內,季思琪在毛媽媽走後便依然坐在桌子旁,讓聞春換了一壺茶,繼續發著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片刻之後,她注意到似乎有什麽人,便抬頭望去,隻見之前才見過的那更年輕美麗些的繡娘正站在院門口。


    隻聽那繡娘微笑道:“季大姑娘,我似乎迷路了,不知可否進來討杯茶水喝?”


    季思琪微微一怔,她覺得這繡娘說話落落大方,神態舉止毫無扭捏之感,容易令人心生親近,便笑道:“請進來吧。”


    “多謝季大姑娘。”趙以瀾掃了一圈,邁步緩緩走來。跟剛才一樣,季思琪的兩個丫鬟都沒有跟在身邊,正是套話的好機會。


    趙以瀾在桌子另一邊坐下,季思琪倒了杯茶水遞過來,趙以瀾大方道謝接了。


    季思琪看著趙以瀾若有所思,笑問道:“還不知該如何稱唿你?”


    趙以瀾道:“叫我三娘便可。”


    季思琪道:“三娘,你並不是迷了路過來的吧?”


    趙以瀾眼睛微微一亮:“不知季大姑娘何出此言?”


    季思琪道:“也沒什麽依據,便是如此覺得。”


    趙以瀾笑道:“那季大姑娘可會覺得被冒犯?”


    “怎麽……你想問我肚子裏孩子的事?”季思琪笑問道,一點兒都不避諱。


    趙以瀾略略有些驚訝,隨即便點頭道:“我確實有些好奇,能讓季大姑娘如此抗爭的男人,究竟該是如何的驚才絕豔。”


    “我不知道。”季思琪拿起茶杯,目光輕輕落在上頭。


    趙以瀾這迴真驚訝了,她說她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是她理解的那個嗎?季思琪竟然不知道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難道什麽心上人的想法,是她一開始就誤會了嗎?


    看到趙以瀾那驚訝的模樣,季思琪似乎有些愉悅地笑了笑,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此事其實我不該說給你聽的,畢竟我們今日才第一次見麵而已。不過怪的是,我還真願意說給你聽……”


    她忽然伸手過來扯了扯趙以瀾的臉皮,有些奇怪地說:“你該不會是什麽山精妖怪,對我下了什麽咒吧?”


    趙以瀾:“……”


    好在季思琪也知道自己的說法很沒有道理,很快便鬆開了趙以瀾的麵頰,笑望著她說道:“那一夜,我並沒有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


    趙以瀾雙眼微微瞪大,“那一夜”?所以說,不是兩情相悅,而是被人強奸了?


    她皺緊眉頭,隻覺得心裏冒上一股子邪氣,在這種時代,強奸一個女子,跟殺了她也差不多了。可難得的是,季思琪即便遭遇那種可怕的事,如今看上去依然很堅強,令人忍不住心生憐惜。或許,正是因為不想傷害另一個無辜的男人,季思琪才會不願意嫁人的吧?


    她忽然對季思琪多了一分敬佩,即便在現代社會,又有幾人能做到季思琪這樣的堅強呢?更何況這裏可是封建教條嚴苛的古代,她這樣的豁達,實在是太難能可貴了。


    趙以瀾握住季思琪的手,正色道:“那不是你的錯。況且,失去了貞潔也不代表什麽,你還有愛你的爹。”


    季思琪有些訝異又有些了然地看著趙以瀾,她就說自己對眼前這個繡娘有著不一般的感覺,就衝著三娘說的這些話,她的感覺就沒有錯。


    “沒有人會像你這般想。”季思琪定定望著趙以瀾道,“你可真是個奇怪的人呢。”她看了眼趙以瀾腦後的婦人發髻,表情有些古怪,“三娘,你的相公,也知道你對貞潔是這麽想的麽?他就不會覺得大逆不道?”


    她的問話裏隻是全然的好奇,並沒有任何諷刺的意思。


    “我相公……早死了。”趙以瀾咳了一聲道:“季大姑娘……我想,你將來定會遇到不在乎貞潔的男人,你無需灰心。”


    季思琪卻追問道:“那麽你相公生前,可曾說過他不在意那些東西?”


    趙以瀾想安季思琪的心,便點頭道:“他說過的。季大姑娘,既然我都能遇到那樣的相公,我相信你終有一日也能遇到的。”


    季思琪並未對趙以瀾的話有所表示,她垂下視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趙以瀾繼續勸道:“季大姑娘,與其一味拒絕你爹的好意,不如嚐試著去相看相看季老爺為你挑選的夫君?說不定,他正是你想找的那個與眾不同的男人呢?至於肚子裏的孩子……”她頓了頓,才繼續說道,“或許將它打掉,對你對它以及對你未來的夫君都好。”


    她沒有將話說得太確定,對於被強奸而懷上的孩子,她傾向於打掉,不然將來受傷害的不隻是一個人,痛苦可能是一輩子的。然而也總有另一派人的意見是認為那畢竟是一條生命,應該生下來。她隻能提出她認為可行的建議,要怎麽做,還是看季思琪自己。


    季思琪也不知有沒有聽到趙以瀾的話,片刻後她忽然開了口:“其實……”


    趙以瀾側耳傾聽。


    季思琪忽然抬頭,露出一絲怪異的笑容:“其實,那一夜,雖說我的氣力並不足以反抗那采花賊……而我也沒想反抗。”


    趙以瀾:“……”什麽情況啊?!


    第104章 抗爭


    趙以瀾現在的感覺就像是當初麵對何楓晚一樣, 此刻好像有另一個人在她耳邊讓她冷靜下來,告訴她:淡定,看她還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她覺得自己這時候應該說些什麽,但她卻啞口無言。即便是在現代, 季思琪的這種想法和舉動也是相當匪夷所思的, 放在古代,就更是天方夜譚了。


    “我能問一下原因麽?”趙以瀾終於找迴了自己的聲音,“季大姑娘,你為何會有如此……呃,驚世駭俗的想法?”


    季思琪笑了笑,似乎並未因趙以瀾的問話而有任何不悅, 仿佛是看著她,又像是透過她看著別的什麽, 目光有些縹緲:“即便我說了, 你也是不會懂的……”她的目光逐漸聚焦, 似乎又想到了什麽,又是一笑,“啊, 也說不定, 畢竟你許是妖精變的呢……”


    趙以瀾:“……”


    她輕咳一聲道:“季大姑娘, 你若願意說,我很願意聽的……”


    季思琪仔細打量趙以瀾,她那誠懇的神情之中看不出半點不屑和鄙夷,從她眼中, 季思琪隻看到了困惑。


    她忽然目光一抬,神情變得有些遺憾:“下迴再說吧。”


    趙以瀾略略一驚,卻聽身後有人道:“大姑娘,老爺叫你過去呢。”


    趙以瀾聽出這是毛媽媽的聲音,當即站起身退到一旁。


    毛媽媽來得急,並未料到會在這兒看到趙以瀾,微微一怔,隨即肅容道:“三娘,你怎麽在這兒?”


    “是我把她叫來陪我閑聊的。”季思琪說。


    毛媽媽臉色稍微和緩,點點頭又換做急切的模樣:“大姑娘,快去吧,老爺等著呢。你一會兒可要說兩句軟話,別又跟老爺吵起來……天下哪有不是的父母,老爺也是為你好,你作為子女,總要多體諒體諒老爺……”


    季思琪起身,心不在焉地應著,走出院子時迴頭對趙以瀾眨了眨眼,便隨毛媽媽去了。


    院子主人都走了,趙以瀾也沒有理由再留下去,便隨之走出院子。徐婉娘和那叫石棉的小丫頭並沒有發現趙以瀾的失蹤,她到的時候她們還正在一個教一個學,看得作為徐婉娘正規學徒的趙以瀾相當羞愧,並心安理得地坐在一旁發呆。


    季思琪,季思芳……目前,對於季思琪此人,她有個大概了解,但因並不清楚季思琪為什麽會有那樣不容於世的想法,她就沒有辦法對症下藥,這個還要等之後有機會再問。而季思芳,跟季思琪就差了兩歲,也到了說親的年齡,想來也有不可對外人說的理由……


    這個古代社會之中,趙以瀾見過那麽多人,性格奇怪張揚的有,但那都基本還在這個社會的價值體係之中,像季思琪這種簡直就比現代女性還要超脫,已經不是一般人類了。她有點害怕,萬一季思芳是個更奇葩的……她感覺她可能趕不及在蕭無淵壽辰之前完成這個任務了。


    很快到了午間,小丫鬟石棉要去大廚房拿三人的午飯,趙以瀾待得無聊,便自告奮勇地跟著一起去。


    石棉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最是天真爛漫的時候,趙以瀾跟她說了幾句,二人便迅速熟悉起來,她笑道:“季大姑娘如今要嫁人了,真是可喜可賀啊,聽說未來大姑爺一表人才,是眾多女子擲果盈車的對象。我記得季二姑娘也正值妙齡,不知未來二姑爺又是怎樣的人呢?”


    石棉嘻嘻笑道:“未來二姑爺定是個粑耳朵!”


    “哦?為何如此說?”趙以瀾好奇地問,莫非這位季二姑娘十分剽悍,是母老虎似的女子?那季孟岩確實要憂心的,這樣的女子在這個時代可不好嫁,當然,社會底層又另說了,底層一輩子打光棍的人不少,能娶個老婆就該謝天謝地了,母老虎總比沒老婆好。


    石棉低聲道:“二姑娘說了,將來若要嫁人,在姑爺送來的聘禮之中,必定要有一份契約,保證婚後不得納妾,不得有通房,還不許去眠花宿柳。”


    “就這樣?”趙以瀾早就做好了季二姑娘或許更難搞的準備,但聽石棉的意思,隻不過是個在這個時代來看占有欲稍微強些的女子,不許丈夫有除自己之外別的女人而已。季府有錢,隻要是低嫁,要達成這一點似乎不難吧?


    “姐姐你不覺得這樣很沒有女德嗎?”石棉見趙以瀾似乎毫不在意,瞪著眼睛說,“毛媽媽說了,拘著相公不讓納妾也不少見,家裏沒什麽銀子的,哪個會想著納妾?自個兒都養不活了!但二小姐總不能嫁個販夫走卒,可正經人家的七尺男兒,又怎肯願意寫這麽個契約呢?太丟份子了!”


    趙以瀾恍然大悟,對的,要做到沒別的女人或許不難,但白紙黑字寫下來的話,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一種尊嚴人格上的羞辱,沒人會願意的。


    可即便如此,聽到這些的趙以瀾依然覺得放鬆了些——有季思琪做對比,季思芳的問題,甚至都不能算什麽問題了。


    石棉知道的事其實也不多,趙以瀾和她一起到了大廚房,又拎著午飯迴來,路上也沒有得到更多的信息。


    三人吃過午飯,石棉又將餐具還迴去,趙以瀾吃過飯懶得動,就沒有一起去。石棉迴來的時候卻是憂心忡忡的,不等徐婉娘和趙以瀾問起便說:“老爺又生大姑娘的氣了,晌午大姑娘見過老爺後,老爺砸了好些東西呢!我聽說,老爺這迴怎麽說都不肯聽大姑娘的話,說未來大姑爺哪兒都好,婚期已定,必須嫁呢!”


    趙以瀾道:“那大姑娘如何說的?”


    “我也不曉得,許是什麽都沒說吧。”石棉一臉困惑,“也不知道大姑娘為什麽那麽不想嫁給未來大姑爺……”


    趙以瀾心道:不是不想嫁給那個人,是不想嫁給任何人吧。


    或許是因為季思琪未婚先孕的事比較嚴重,石棉並不清楚,她清楚的隻是季思芳那很多人聽來不過是個玩笑的嫁人條件罷了。既然季思琪說,采花賊來的那一夜她並不想反抗,說不定事情發生的當時,她的丫鬟什麽都不知道,等第二日早上才瞞不住的?想來就是因為當夜季思琪那超出常理的冷靜,才沒有造成大肆宣揚的後果,旁人許是並不曉得曾經有一個罪惡的夜晚,一個采花賊潛入季府傷害了季府大姑娘。這事的發生應當就在不久前,季思琪說她懷孕了,但如今並未顯懷,想來不過就是這兩三個月的事。如今,季思琪懷孕的事,或許隻有季思琪的貼身丫鬟,毛媽媽和季孟岩知道,她和徐婉娘成為知情人,不過是季思琪一次任性的後果罷了。


    趙以瀾的任務對象是季孟岩,如今季孟岩和季思琪仿佛成了對立的兩頭,她要幫季孟岩實現心願,必須從季思琪這邊下手才行啊。


    下午,毛媽媽過來,領著徐婉娘和趙以瀾去給季思琪量身,確定嫁衣款式。因季老爺已確定婚事,由不得季思琪再反對,這嫁衣她便是不想做,也要硬逼著她配合來做了。


    一行人來到聞香居時,聞春和聞夏正在房門外待著,見到毛媽媽,聞春連忙說:“毛媽媽,大姑娘午膳後便一直將自己關在房裏,不肯出來見人,該怎麽辦啊?”


    毛媽媽皺了皺眉:“你們怎麽不早說?”


    她快步走上前,拍門叫道:“大姑娘,我是毛媽媽啊!你開開門,讓我進去。”


    她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會兒見沒有迴應,便又繼續啪啪啪拍門,苦口婆心地說:“大姑娘,這話我都不知說多少迴了,想來大姑娘耳朵也聽出繭子來了,可我不得不說啊大姑娘。老爺也是為你好,你想想看,夫人去世後,原本是有人上門說親的,可老爺怕續弦的夫人欺負你們,硬是不肯再娶,可見他對你們三人是如何疼愛。大姑娘,你想開些,咱們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都是天經地義的事。你快開門吧,讓婉娘替你量身,早點做好這嫁衣……”


    然而,無論毛媽媽說什麽,說得多麽情真意切,裏頭都沒有任何迴應。


    趙以瀾忽然想起上午跟季思琪聊天時她眼底那如同一潭死水般的平靜,心裏一慌,連忙上前道:“毛媽媽,撞門吧,我怕大姑娘做傻事。”


    毛媽媽一驚,再貼耳上去,似乎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登時叫道:“大姑娘,你可別做什麽傻事啊!大姑娘!”


    門上鎖了,毛媽媽拚命往門上撞,直撞得門砰砰直響。趙以瀾直接繞到窗戶旁,見窗戶沒鎖,很是驚喜,連忙推開窗戶向裏看去。


    房中央,直挺挺地吊著個人,正是季思琪!


    “季大姑娘上吊了!”趙以瀾喊了一嗓子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手腳並用翻進房內,飛快地撿起地上翻倒的凳子,跳上去站直身體抱住季思琪的腰,將她稍稍托舉起來。


    季思琪似乎吊了有一會兒了,身體無意識地抽搐著,趙以瀾將她托起後,她的脖子不再被勒緊,隻是一時半會兒趙以瀾也沒辦法將她從繩套裏解出來。


    毛媽媽幾人聽到趙以瀾的話紛紛湧到窗口,毛媽媽看到房間內的一幕差點暈厥,扒著窗台想要爬進去,卻因身體不夠靈活而始終沒有成功,最後還是聞春在幾人幫助下進了屋子,跑去將房門的門栓打開,放幾人進來。


    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之下,趙以瀾終於成功將季思琪的脖子從繩套之中解放出來。


    季思琪平躺在地上,雙目緊閉,脖子下方有一道深色的勒痕。她的胸口幾乎看不到起伏,似是已失去了生機。


    “聞春,聞夏,你們快去找老爺,去找大夫!”毛媽媽到底多活了幾歲,慌忙吩咐二人去找人。


    她視線一轉,就發現跟著徐婉娘來的三娘正在解大姑娘的衣裳。


    “你、你做什麽?”毛媽媽忙要製止她的“輕薄”舉動。


    趙以瀾抬頭瞪了毛媽媽一眼,隻說了三個字便又低下頭:“別搗亂。”


    毛媽媽沒想到這個之前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三娘竟然有這般氣勢,一時呆愣在那兒。


    如今正是冬日,衣裳穿得多,趙以瀾脫了季思琪的外衣觀察了十來秒,才確信季思琪的胸腔還在起伏,唿吸雖然微弱但也順暢,既然沒有心髒驟停,也就不用做心肺複蘇了。


    想來,應該是上吊的時間還不久,隻造成了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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