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瀾視線微微下垂,似乎鼓足了勇氣才說:“奴婢的心願是,胡公子迎娶漪漪姑娘!”


    趙以瀾話音落下,室內便是一片寂靜。


    “你,你大膽!”福順叫道,聲音有些壓不住的尖利。


    趙以瀾不吭聲,低著頭一臉倔強。送上門來的機會,她怎會不牢牢把握?她不知胡楨對漪漪究竟是個什麽態度,可從他半年以來每半月來找漪漪一次來看,至少他是喜愛漪漪的琴聲的。漪漪打定主意要嫁給他,至於嫁給他之後他是將她當成妻子,還是一個名義上是妻子的琴師,大約沒那麽在意,或者說,隻要能嫁過去,漪漪總有希望將自己的身份從琴師變為他的妻子。因此,趙以瀾不管胡楨對漪漪的感情如何,隻要能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讓他娶了漪漪就好。


    “福順。”胡楨喝止了福順。


    福順忙退了下去,隻是擔憂的目光隱秘的從自家大人身上掃過。


    置於膝蓋上的拳頭握得很緊,胡楨略沉下來的視線落在趙以瀾身上,清俊的麵龐上麵無表情。半晌他才道:“這是漪漪的意思,還是你的想法?”


    趙以瀾低著頭說:“這是奴婢的想法。隻是漪漪姑娘對胡公子的傾慕之心,奴婢都看在眼裏,奴婢不忍心見漪漪姑娘再如此痛苦下去。奴婢希望,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胡楨垂下視線,要小玉做的事,他昨日迴去後才決定的,她不可能早一步得知,應當隻是在聽他說之後,才冒出要他娶漪漪的想法。


    他閉了閉眼,略有些疲憊地說:“若我娶了漪漪,之後便不會再為你安排下半輩子,這般你也願意?”


    趙以瀾似乎猶豫了片刻,才堅定地說:“奴婢願意!”


    她有什麽好不願意的?無論被送去哪兒,她要脫身都不難,哪兒用得著胡楨動手幫忙?等漪漪成功嫁給胡楨,她的任務便算完成了,到時候拍拍屁股走人,胡楨上哪兒去找她?到時候徐媽媽將事情“真相”跟胡楨一說,他就會明白漪漪什麽都不知道,估計是不會遷怒漪漪的。


    胡楨忽然起身,丟下一句:“明日我再讓人來告訴你我的決定。”便向外走去。


    趙以瀾有些詫異。


    對胡楨這個公公來說,娶不娶妻應當沒什麽區別。既然他特意親自來跟她說當間諜的事,想來這事很重要,照理說為這樣重要的事,他本該一口答應下來,娶走後大不了擱在家裏就是,又有多為難?


    胡楨卻說,他要考慮!


    這說明了什麽?這說明,他對漪漪的感情沒那麽簡單!


    趙以瀾心中一動,忍不住有些激動,原來不是漪漪剃頭擔子一頭熱,而很可能是兩情相悅!


    胡楨走出房間後本該往左走,那是樓梯,離開天香閣的路。然而,在門口站了兩秒後,他卻腳步一轉,向右走去。


    趙以瀾跟出房間後便看到胡楨推門進了漪漪的臥房,而福順就守在門口,她也不走過去,就倚在二樓欄杆邊,百無聊賴地看著下方大堂之中各種男人的醜態。


    臥房內原本隻有漪漪一人,她正坐立不安,細嫩的雙手在身前攪動。她記得昨日小玉對她的承諾,她相信她,可她也害怕胡公子會被小玉那樣特別的女子吸引,一時間思緒紛亂不堪。


    聽到門口動靜,她以為是小玉姑娘迴來了,便忙起身要迎上去,卻在轉身的那一刻定住。


    “胡、胡公子?”起先是驚訝茫然,隨即漪漪的聲音裏便染上無法掩飾的喜悅。


    胡楨幾步走到漪漪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今日的他,比往日的溫潤更多了一分盤桓在眉眼間的戾氣,他緊盯著漪漪,突然開了口:“你可知,我本是個閹人?”


    漪漪一愣,沒想到瞞了半年的事,他竟會在此時此刻毫無遮掩地脫口而出。


    她緩緩點頭:“漪漪知道。”


    這迴卻輪到胡楨吃驚了:“你知道?何時知道的?”


    漪漪猶豫了片刻才道:“就在昨日。漪漪聽到……聽到福順叫胡公子,公公……”她不知小玉姑娘跟胡公子說了些什麽,她隻知道,胡公子從未跟她說過此事,足以說明他並不願意他人知曉,怕他遷怒小玉姑娘,她便自己認了下來。


    胡楨握緊拳頭,壓下胸腔中翻滾的情緒,盡量淡淡地問:“既然你已知道……你還傾慕於我?”


    昨日趙以瀾跟漪漪說明真相之後,漪漪便已想清楚了,此刻她聲音堅定:“是!漪漪對胡公子的心一如最初,無論胡公子是什麽人,隻要胡公子不嫌棄漪漪,不因漪漪的傾慕之心而覺嫌惡,漪漪的心中便隻有胡公子一人,至死不渝!”


    胡楨雙眼微微睜大,他看著麵前這明明脆弱卻又因神情堅定而異常美麗的女子,心裏某處被狠狠觸動,他忽然抬手掐住漪漪的脖子,猛地將她仰麵按倒在桌子上,水壺水杯落了一地,碎成一片。


    他抬起另一隻手,用力一扯,漪漪的腰帶便落了地,外衫被扯開向身體兩側垂落,露出裏頭的粉色肚兜,瑩白肌膚若隱若現。


    胡楨視線落在漪漪因驚訝而定格了的麵龐上,眼裏仿佛凝了層冰,他的聲音低沉沙啞:“你可知,因我不能人道,在床事上最喜愛的,便是折磨女人,做一次,你十天半月也別想下床,便是被我折磨死也不是不可能。”


    漪漪瞪大眼,半年來,她從未聽胡公子說過這樣的話,她吃驚地看著胡楨,片刻後試探性地抬起自己的手,見胡楨並未阻止,她大著膽子攬住他的腰,望著胡楨綻放如花般絢爛的笑容:“漪漪不怕。隻要能跟胡公子在一起,無論胡公子對漪漪做什麽,漪漪都不怕,也不怨,漪漪甘之如飴。漪漪愛慕公子,公子想對漪漪做什麽都可以,漪漪的身子,漪漪的心,都是公子的,公子可以對漪漪為所欲為。”


    她的笑容很奇特,如同每一次迎接胡楨時的清麗高雅,彎彎的眉眼間卻又藏著萬種風情,如同勾魂妖精般攝人心魄。


    胡楨似著了魔般看著漪漪,麵上依然沒有表情,半晌他忽然鬆開漪漪,直起身道:“你不要後悔。”


    漪漪慢慢滑倒在地,仰頭看著胡楨,神情依舊堅定,聲音卻柔和得仿佛能滴出水來:“漪漪絕不後悔。”


    胡楨沒有看漪漪,轉身向外走去,卻在房門口停下腳步,頭也不迴道:“從今日起,不要再接客。過幾日,我來娶你。”


    他走得很快,漪漪呆呆地坐在地上,半晌迴不過神來。


    胡公子……竟說要娶她!他竟然願意娶她!


    門外,胡楨看到趙以瀾小小的身子倚在欄杆上,大步走過去道:“我答應你了,你被那人贖身的第二日,我便迎娶漪漪過門。”


    說完,他叫上福順便走,在離開前,他還要去找徐媽媽說給漪漪贖身的事。


    趙以瀾看了胡楨的背影一眼,快步走進漪漪的臥房。


    漪漪依然坐在地上,衣衫不整。


    趙以瀾心一驚,快步走過去,隻見漪漪前襟被扯開,露出大片嫩白肌膚,她淚流滿麵,無聲哭泣著,然而眼睛卻亮如晨星,真真是笑著流淚。


    看到趙以瀾在自己麵前蹲下,漪漪忽然撲過去抱住她:“小玉,胡公子說要娶我!他要娶我!”


    趙以瀾連忙用力穩住漪漪的身體,免得二人一起倒地,她不知道胡楨和漪漪之間發生了什麽,但她知道,一定是漪漪讓胡楨改變想法,立即做出了決定。她並不意外胡楨的決定,或早或晚而已。


    很好,接下來隻要勾搭那個戀童癖,讓他把她贖出去就成功了。徐媽媽這邊不存在不放她走的問題,她又沒有賣身契在人家手上,她要走估計徐媽媽還要歡送呢,隻要搞定那戀童癖就行。她要不要再打扮得幼齒一些呢?


    漪漪抱著趙以瀾哭了許久,那是代表了幸福的淚水。隨後,等漪漪冷靜下來時,她又想到了胡楨如此改變的關鍵,便問趙以瀾:“小玉姑娘,可是你……勸服胡公子的?”


    趙以瀾挑了挑眉:“若我說是因我跟胡公子做了筆交易,他才答應娶你,你可會傷心?”


    漪漪愣住,半晌卻搖頭笑道:“隻要能跟胡公子長相廝守,無論他為了什麽娶我,我都不在意的。”她頓了頓,蹙眉道,“不知小玉姑娘跟胡公子做了什麽交易?若因我的事讓小玉姑娘為難,我內心難安。”


    趙以瀾擺擺手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讓某個男人為我贖身而已。我好歹也跟你學了這些時日,若連這事都搞不定,也太丟你的人了。”


    漪漪撲哧一笑,卻又擔憂道:“胡公子……為何要小玉姑娘做此事?”


    趙以瀾握住漪漪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道:“你相信我麽?”


    漪漪怔怔點頭:“漪漪相信小玉姑娘。”


    趙以瀾笑道:“那便是了。你要做的,隻是個幸福的待嫁新娘,被胡公子接走後,便好好當你的內宅婦人,其餘的事,無需多操心。還有,若今後胡公子問起,你要記得,你什麽都不知道,我隻是個從嶺南被賣來的可憐女子,其餘的你要一問三不知,將所有事情都推給徐媽媽。”


    雖然相識不久,但漪漪相信人與人之間的奇妙緣分,她相信小玉姑娘,即便她隱約感覺得到小玉姑娘瞞著她一些事,她也相信小玉姑娘不會害她,因此她鄭重承諾道:“我記下了。”


    趙以瀾微微一笑。


    徐媽媽很快也來了,她臉上並沒有搖錢樹要被贖走了的難過,反倒像是真心為漪漪高興似的,麵上帶著燦爛的笑容。徐媽媽是個聰明人,曉得事已經成定局,與其埋怨,還不如高高興興地送走漪漪,結個善緣。


    徐媽媽在一番哭泣不舍之後,便開始為漪漪準備出嫁的東西。接下來的幾日,漪漪臉上帶著如夢似幻的笑容,專心地當她的待嫁新娘。


    眼看任務完成在望,趙以瀾心裏也放鬆了幾分,倚靠在欄杆上,懶洋洋地看著下方。


    這是胡楨與她約定後的第四日,那之後胡楨並未再派人來跟她說什麽,倒是有人來跟徐媽媽商量一些嫁娶事宜。得知漪漪要出嫁了,天香閣的姑娘們又羨慕又嫉妒,誰不想尋覓個良人好不再做那一雙玉臂千人枕的妓子?可人比人,氣死人,她們哪兒有漪漪姑娘那樣的好運?不過就是發發白日夢,想想罷了。


    夜色漸濃,天香閣也熱鬧起來,趙以瀾打了個嗬欠,就指望著計劃趕緊進行,她在天香閣也待厭了,想迴去吃素衣做的愛心餐……


    趙以瀾忽然如同一隻敏捷的兔子般,轉身猛地蹲下,讓欄杆遮掩住自己的大半身形。


    ——天哪,她居然看到魏霖了!


    趙以瀾悄然轉頭,透過欄杆間的縫隙,再次確定,那個錦衣華服腳步匆匆的少年,正是魏霖。


    她忽然有些不忿。


    自從上次一別,她有兩個多月沒再看到過魏霖,可她還記得魏霖說的那些話。說什麽非她不娶,說什麽今後隻會有她一個女人,可是看看吧,這才多久,他居然就來青樓嫖娼!他才十四歲啊,毛還沒長齊呢,居然來青樓嫖!真是……真是沒救了!


    趙以瀾正憤憤不平中,有人從樓梯處匆匆上來,正是福順。


    見趙以瀾不雅地蹲坐在地上,福順呆了呆,忙小跑過來輕聲道:“小玉姑娘,你怎麽坐這兒呢?算了不說了,你快些準備準備,那人來了,大人讓你好好表現!”


    趙以瀾心裏忽然閃過一個不太妙的預感,拉著要走的福順問:“那人……是誰呀?”


    福順瞪著眼睛道:“你問那麽多做什麽!到時他自會來尋你,你隻需記住,那人不過舞勺之年,家中富貴逼人,對你這張臉情有獨鍾便行了!”


    趙以瀾麵色一白。


    有沒有那麽巧啊,胡楨要她勾搭的人,竟然是魏霖!


    她終於明白為何當初胡楨看到她的臉時才查她戶口了,應該就是魏霖找她時將她的畫像流露了出去,被胡楨看到,他覺得她長得跟魏霖要找的人像,就指望著她用這張臉勾搭到魏霖,成功混進大皇子府……


    她一個真貨要裝成一個假貨去假冒自己,真是……叫她說什麽好?


    第30章 戳穿


    福順匆匆離去, 趙以瀾也忙迴神,慌慌張張往房間裏去。


    漪漪在裏頭的房間繡著荷包,她麵上帶著柔和的笑意,麵頰微微泛紅, 渾身洋溢著幸福的氣息。


    趙以瀾心中一定。方才意識到魏霖恐怕是來找自己的, 她第一反應便是趕緊逃,千萬不能讓他逮住了,後續的麻煩她光用腳趾頭便能想象得出來有多少。


    可她還有任務沒完成啊,漪漪還等著她完成跟胡楨的交易後嫁給他呢,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趙以瀾心中火急火燎,可麵上還得做出淡然的模樣。漪漪抬頭看到她, 對她笑了笑,又低頭細心地一針一線繡著荷包。


    外頭傳來喧鬧聲, 徐媽媽的聲音有些尖利驚慌:“這位公子, 這位公子, 可使不得啊!漪漪姑娘要嫁人了,她不接客的,您, 您別……”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隨即便是房門被一腳踢開的巨響。


    漪漪猛然站起身, 麵帶驚慌打算走出去,卻見一道人影如颶風般闖了進來。


    漪漪一聲驚唿,慌忙間後退兩步,一下子坐倒在床上, 捂著臉又驚又怒地看著闖入者。


    來人不過是個少年,身量抽長中因此而顯得身材略為纖細瘦弱,他麵如冠玉,眼如晨星,視線從漪漪臉上掃過後一陣失望,胸腔惱怒地起伏了幾次,一句話未說便猛然間迴身,大踏步向外走去。


    他隻走了一步,目光一凝,隨即雙眼瞪大,似是不敢置信地望著側前方。


    來人正是魏霖。之前趙以瀾站在靠近門邊位置,魏霖衝進來的時候視線被遮擋自然沒看到她,這一迴身,他便看到了那個魂牽夢縈的身影,驚喜來得太突然,他不禁呆住。


    這一瞬間,趙以瀾決定裝傻。就像是她對外的人設一般,她垂著視線,雙手在胸前攪握,似乎很是不安。


    魏霖並未發現趙以瀾的“異樣”,開口前好歹找迴些許理智,轉頭對漪漪道:“你出去。”


    漪漪怔住,這又是哪一出?


    魏霖見漪漪不動,麵上閃過一絲惱怒,冷冷地瞪她:“還等著我請你出去?”


    漪漪下意識地看了趙以瀾一眼,這個少年似乎是衝著小玉姑娘去的。趙以瀾也正看著漪漪,趁著魏霖不注意,她對漪漪眨了眨眼,示意她放心。


    漪漪這才忙福了福身,從這雖年幼卻一身氣度的少年身邊逃了開去。


    房間裏隻剩趙以瀾和魏霖二人,魏霖緊走兩步靠近趙以瀾,聲音出口便帶了絲激動:“以瀾……”


    趙以瀾連忙垂下視線,退後一步貼著牆道:“公子,您、您是不是認錯人了?奴婢小……”趙以瀾差點咬破舌頭,情急之下道,“小月,是漪漪姑娘的貼身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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