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迦的傷並不是太嚴重, 而且他根基穩固,修為原也是頂級的。縱然雪毛犼是一等一的神獸, 到底沒亮絕活, 四支箭矢雖貫胸而過,卻也沒傷到他要害。隻是他已經太久不受傷, 更別說如今這般流血昏迷。是故相安將將被白姮扶著走到他身畔,還未來得及伸手抱住他,護丹的六位仙君便已感應到淩迦式微, 齊齊踏入昭煦台。

    他們雖敬重相安,一來她是母神親女,二來亦是他們七海的君後, 但說到底隻是出於對其身份的尊重, 並沒有太多感情。而對淩迦,除卻是自己君上這一層, 更多的要麽是曾經出生入死、戰場拚殺的情義, 要麽便是提攜護劫、幫扶酬誌的知遇之恩。又因前番雪毛犼已經大鬧過一迴毓澤晶殿,差點燒了殿宇, 如今又將淩迦傷成這樣, 六位仙君便再未對相安像之前那般親和, 隻禮貌而疏離地要從相安懷中帶走淩迦。

    相安摟著淩迦的背, 由他無力地靠在自己肩上。耳畔有淩迦微弱的聲音響起,他說:“不要怕, 我不要緊……你抱一抱我……抱一抱我便好了……”

    “嗯!”相安將他摟得更緊些, 抬頭望著深簷、勻堂等六人, “將阿諾留在我處醫治吧!”

    “君後,君上傷勢要緊,煉丹房內有各式療傷的神器丹藥,待我們醫好了他,再送迴昭煦台由您照顧!”深簷看著已經昏過去的淩迦,也不再與相安客套,徑直從她懷中扶起了淩迦。

    相安也不知為何,隻死死摟著他,不願鬆開。

    “君後!”深簷隱含著怒氣,跪了下去。

    “請君後鬆手!”其餘五人亦齊齊跪了下去。

    “少主!”白姮輕喚了一聲。

    相安迴頭看了她一眼,朝她淒然地笑了笑,慢慢鬆開淩迦。深簷等人見她送了手,趕緊上去扶著淩迦往煉丹房趕去。

    相安看著自己胸口至裙擺,皆被淩迦的血染紅了,心中抽出,隻覺的周遭一切再次陷入混沌,她強迫自己清醒過來,遂而追著他們六人而去。

    “少主——”白姮看著她披頭散發,赤足薄衫,就這樣奔了出去。

    “等一等!”相安攔下深簷一行人。

    “君後,君上耽擱不起!”勻堂隔在兩人中間。

    “我不攔你們,我隻是給他送顆藥。”說話間,相安從廣袖中掏出一個琉璃小瓶,待菱形的丹藥落入她手掌,六人皆看著丹藥散發出的五彩霞光,皆驚了一驚。

    “起升丸?”深簷止住了相安的手,神情複雜地望著她。眼前的這個女子,自出現在毓澤晶殿,便累自家君上多番受傷,其實他心中並不是很喜歡他。卻也明了多半是兩人命中劫難。然而此刻見她拿出這般珍貴的丹藥,便知當真是一顆心都在淩迦身上,是十足十的情意。丹藥愈貴愈稀,定是她自己保命之物。

    “君後,君上此傷尚不需要如此珍貴的丹藥。你且留著!”

    “我不懂醫術,無法辨別他傷的到底有多重。但我知道,被我雪毛犼雙目中箭矢貫穿的傷口,血流不死不休。而且……我從未見過他傷成這樣,我……我害怕。或許你們有辦法醫好他,但服了這藥,我也安心些。”相安到底將那顆丹藥喂入了淩迦口中,就著袖子給他擦了擦濺在臉頰的一點血跡,低頭扯出一點笑意:“說到底,不過是安我自己的心罷了。你們帶他迴去吧。”

    她站在昭煦台外麵長廊上,看著一行人帶著淩迦遠去。白姮伴在她身側,扶著她仿若一觸即到的背脊,輕聲道:“少主,我扶您過去。我陪您在丹房外守著!”

    相安搖搖頭,“我沒有靈力,他們施法之際,我亦進不去。但凡見不到他,於我而言,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相安的笑意寡淡而蒼白,隻轉過身,迴昭煦台去。

    “你給我熬些滋補養生的藥,幫我調理調理身子。這樣,待他醒了,我也可以照顧他。就算……還是這般無力,也不至於成為他的負擔。”

    “少主——”

    “我真的乏得很,便是去了煉丹房外,也是撐不了多久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白姮忍著淚意,“我是覺得,覺得您這樣好,如何要認為自己是君上的負擔,您明明是他的妻子。”

    相安垂著頭,仿佛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她想起髓虛嶺“春江芳甸”處,她因沒有靈力護身,又不忍為難臣下,便隻能無功而返。便如同此刻,一樣無望。縱是後來尋來了花草,卻又患了一身傷,到底是給他徒增憂患。如今還將他傷成這樣!

    這樣想著,她竟有了些睡意,整個人不自覺的晃了晃,胸口亦被堵得厲害。

    “少主——”

    “少主——”

    相安循著聲音望去,終於看清白姮地麵容,方才恢複了清明,又見自己身上染了一身淩迦的血,愣了良久才開口道:“你告訴我,我不在他身邊的萬萬年,他可曾被傷成這樣?”

    “少主,你在說什麽?”白姮驚道。

    “沒什麽!”

    “少主——”白姮尾隨上去,還想再說些什麽,可相安卻已經沉默著不再言語。

    如此數日,一碗碗滋補的湯藥送進昭煦台,一陣陣磅礴的靈力彌散在煉丹房。

    隻是每次白姮送藥給相安,都覺得心驚。因為相安總是極快地灌下,好幾次都差點嗆到要吐出來。白姮心疼地勸她慢些喝,相安便有些歉意地朝她笑笑。而廖心送膳食亦是如此,相安雖沒有吃得很快,卻總是要吃很多。每每用完膳,相安便問廖心,自己可豐盈了些。廖心看著她瘦弱的身軀,隻忍著澀意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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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相安終於在白姮多次勸解下,合眼睡去。廖心便拉著白姮在院外悄聲低語道,“這一碗碗尚好的湯藥養著,膳食亦都是最好的,君後進得也尚可。可為何我覺得君後,神色愈發差了。你看看,她都瘦成什麽樣了!主要是她的精神,差的狠!”

    白姮歎了口氣,“君後是心病,一趟髓虛嶺困住了她。君上本是鋌而走險的法子,破了她的夢魘,誰知卻將自己傷成這樣。按理,君上是有分寸的……不該傷的這般嚴重。隻是如此一來,君後的夢魘雖破了,卻更自責了。君上一日不醒,君後怕是一日迴不過神來。”

    “君後夢魘破了嗎?”廖心皺眉道,“這些天她都不敢合眼安睡,仿佛抗拒著什麽!我怎麽覺得君後整個人怪怪的,仿若……仿若還在夢中……”

    “誰說不是呢,君上不惜自傷破開君後夢魘,可是仿若隻消除了一個假象。也或許是君後心思太重,病根還在髓虛嶺中。如今隻盼君上能早些醒來!”白姮往院內看了看,“其實以前戰場廝殺,君上受過遠比這更厲害的傷,隻是君後不曾見過罷了……她實在太在意君上了……”

    白姮想起那日,相安將起升丸給淩迦服下,更早之前,更是將三顆藥盡數給了淩迦。後來淩迦從央麓海迴來,將丹藥歸還,相安卻怎麽也不要。還是淩迦佯怒,她才收迴了一顆。如今到底還是給淩迦服下了。

    起生丸是用來給相安續命的,她卻早已把自己的命全數交給了自己心愛的男子。

    終究相安的身子尚未恢複多少,淩迦卻因底子強健,已經醒了過來。

    相安聽聞白姮帶來的消息,將將踏出昭煦台大門,便撞進一個寬闊的懷抱。

    “跑這麽快做什麽?內裏都虛伏的,還有這光腳的習慣,何時能改改?氣血弱成這樣,沒人管你了是不是?”淩迦一把抱起相安,轉頭皺了皺眉,“你還能再輕些嗎?”

    “你可是還未痊愈?傷口還疼嗎?”相安感覺到淩迦抱她的手不自覺的頓了一下,便知他是忍著痛意,“你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隻是相安的話還未說完,淩迦已經抱著她入了房內,將她置於榻上。

    “阿諾……”

    相安看著單膝撐在地上,委身給她穿著鞋襪的淩迦,眼淚便不受控製的落下來。

    “嗯!”淩迦沒有抬頭,將鞋襪穿好後,覆手與相安膝蓋,半晌才道:“這裏頭的積水和碎骨,也需早些排除,堵著經絡,總也不是個事!”

    “對不起 !”相安擦去淚水,伸手撫上淩迦麵龐。

    淩迦一手凝著靈力繼續感知相安腿部的舊傷,一手握住了相安的手,隻低著頭絮絮道:“對不起什麽?讓雪毛犼傷了我嗎?它原也傷不到我,是我想刺激你破除夢魘故意讓他傷的。許是近日裏心緒起伏大了些,竟有些受不住。可是讓你擔心了?是我不好。”

    淩迦起身坐在了床沿上,看著相安一截纖細的手腕,又抬眼看見她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如何把自己弄成這樣?”

    “我有好好用膳,也進了好些滋補的湯藥,我不想給你添麻煩的……卻也不知道為何一點用也沒有!”

    “傻瓜,我沒嫌你麻煩!”淩迦歎了口氣,“告訴我,髓虛嶺中,發生了什麽?”

    “髓虛嶺——”相安驀然緊張起來,一口氣堵上胸口。

    她望著淩迦片刻才重新開了口,“阿諾,這茫茫二十餘萬年,你……可愛過別人?我知道,你喜歡師姐。那除她以外,你愛過別的女子嗎?”

    “我若愛過其他女子,如何還留著後位給你?我從未愛過其他人!”

    “阿諾!”相安鼓著勇氣繼續道,“其實你若愛過別人,也沒什麽。如此漫長的歲月,你若愛過一個人,那人也真心愛過你……”

    相安不敢看著淩迦,隻垂下眼瞼,扯著雲被道:“你們若是兩情相悅,有過歡愉時光,亦是你人生的一段路程。我不會介意。況且有人陪著你,總不至於孤身一人如此寂寞。我……我也能安心些……”

    “你不介意?你倒是真大方!連著自己夫君愛過別人都不介意?那你是不是也不介意你夫君曾與別的女子有過歡好?”淩迦瞬間便動了怒。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隻是覺得我們是夫妻,應該坦誠相待,我沒有別的意思。”

    “我對你不坦誠嗎?要怎樣才算坦誠?”

    淩迦看著相安坐在床頭,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便知不該對她發火,髓虛嶺歸來的她,心誌薄弱不堪。可是卻也不知怎麽,自己心緒洶湧起伏,越是想讓自己平靜下來,開口便越是不擇言語。

    “你想安心些,便想著我曾經愛過別人,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也喜歡著其他什麽人,想著我若喜歡過別人,便算公平?如此換得你安心?”

    “我……我沒有喜歡別人!”相安猛地抬起頭,她未曾想到淩迦會這樣說,一時隻覺心口堵得厲害,卻更怕淩迦誤會,隻拚命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喜歡過你一個人……我……”

    “我到底哪裏讓你不安心了?若是如你所想,我有過愛過旁人,這樣你能好過些。那便算我有過吧!”

    隨著最後一句話的吐出,淩迦雙眼蒙起一陣金色陰影,他隻覺眼前棲畫的身影逐漸清晰,便知又觸動了“煥金顏”,遂而拂袖起身,徑直離開了昭煦台。

    “阿諾……”相安從後麵追上來,抱住了淩迦,“我不該問這些,我說過信你的,是我不好。你別走,我不想一個人。”

    淩迦看著腰間那雙素白的手,因瘦弱而現出根根清筋,卻是死死地抱著他,半點不肯鬆開。他自是無法抗拒,隻是眼中金影漸盛,他不知一轉身,會發生什麽事。遂而隻得狠下心,撥開了她的手。

    “方才是我不對,說的話別放在心上。你好好休息,晚些我再來看你。”

    “那你別走!”相安又一次抱住了他。

    淩迦感知的清晰,他的後背一處被相安的淚水染濕了。他暗自調伏,壓製住“煥金顏”,遂而轉過身想要抱一抱她。隻是剛與她目光相接,棲畫的麵容便瞬間與相安的重合在一起。淩迦拂袖推開,徑直離去。

    淩迦走之殿門時,已經稍稍恢複了清明。

    他記得,相安被他那樣一推,晃了晃身子便呆呆地站在原地,卻再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他拐出昭煦台的那一刻,眼角餘光瞥見,青衣薄衫的少女,立在空蕩蕩的庭院中,荒涼得如同一座無人問津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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