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之賽的下半段“刃中武”向來是在夜幕之後開始的,其實就是之前獵宴中勝出的人,以先前獵物為注,比試過招,最後獵物最多的取勝,再分而食之。

    自知道這麽個玩法,禦遙便吐槽過無數次,如此還不如輸了好,辛辛苦苦鬥了半天,最後還是便宜了別人。淩迦亦笑道,估摸這個就是八荒傳承的君子同福之風。禦遙實在接受不了,扔了朵流桑花為獎勵,淩迦則投了個第四代正神位湊熱鬧。

    如此一來,參賽的少年們個個牟足了勁,想著流桑花和正神位莫說俱得,便是得其一,便是千百年修來的運氣。

    卻唯詠笙悶悶不樂,原是他沒有一件趁手的法器。

    又因相安疲乏,便將剩下的賽事推後了數日。

    於是,詠笙便賴在合歡殿同禦遙撕扯。桑澤看不過去,化出“繞鍾琵琶劍”給他,奈何他修為不夠難以操伏。

    禦遙隻得歎氣,“如此,流拂鳳來琴你亦是難以彈奏!不若你去向你舅舅借兩枚綿密小針,他那全套有一百零八枚,是個遇強則強,遇弱則弱的稀罕物。且枚枚都是天成的兵器。在他手中,全套頃之,可吞日月,催天雷。若是分化出來,即可列陣布局,也可單作兵器。”

    詠笙瞠目結舌,“舅舅的綿密小針,繭寒線不是用來救人的嗎?”

    “唔……”禦遙笑了笑,“你舅舅同母親征戰四方時,你父君也不曾見過。原不怪你!”

    “別老帶上我,好歹我也為你司戰征伐,定過天下!”桑澤喂了一盞茶水給禦遙。

    “燙……”

    “好……我吹吹……”

    “那孩兒先退下了!” 詠笙看著自己的父君母親完全不當他存在,又開始親親我我,隻得無奈做了個鬼臉走了。

    然而走了幾步,又轉過身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禦遙將桑澤推過一點,“笙兒,你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笙兒想同母親說,莫要再為笙兒操心了,我已經對姨母沒有那些心思了!”

    “如何便想通了?”桑澤笑道。

    “可是知道了阿諾便是你舅舅?”禦遙追問著。

    “知道阿諾就是舅舅是其一,主要是白日裏看到姨母懲治九嬰族公主的樣子。姨母明明看著比我仿佛還要小一些,一臉的稚氣。可是曲陵台上且不論你們,當時諸神皆跪,唯她一人坦然獨坐,娓娓論道。我便知曉,我與她之間隔著蒼茫世事,隔著桑田滄海。”詠笙頓了頓,“世間或許隻有父君一人,可以平山海,越時光,擁抱母親。而笙兒想要的,是有個人,能與我共同成長,我不想錯過她太多,她也不曾讓我等得太久。”

    “好孩子!”禦遙走過來,將他攬入懷中。

    “母親,孩兒告辭了,我得去向舅舅借法器!”

    “哎……”禦遙還想交代些什麽,卻隻見詠笙已經跑遠了,“你說他情之一事算是有點長進了,修為之上何時能進步些?”

    “隨緣便好,不必強求!”桑澤上前攬過禦遙。

    “某人自己強求的還少嗎……”

    “……”

    詠笙是在青丘大殿尋到淩迦的。彼時淩迦正給他大伯碧清診脈。而相安將將睡醒,正獨一人然對著一桌點心用膳。見他進來,招了招手示意他一同進食。

    詠笙規規矩矩地問了安,又婉拒了相安,一雙眼睛隻盯著淩迦。

    “難得如此規矩,你又怎麽了?”淩迦按得深了些。

    “無事,無事。舅舅且安心給大伯診脈,詠笙再此候著便是!”

    淩迦看了他一眼,化出一枚綿密小針,於掌中放大到三尺寶劍一般大小,遞給了詠笙。“你試試可用的慣,隻是到底是綿密小針,無頭無尾兩頭尖,可別傷到自己。”

    “這是做什麽?”相安好奇道。

    “定是他過會比賽要用!”淩迦收迴診脈的手,“他那點修為,也操伏不了他父君母親的法器,自己又沒有一件像樣的兵器。所以估摸阿禦便讓他來打我的主意了!”

    “舅舅所言不差!”詠笙看著手中已然如同一柄雙頭劍一樣的綿密小針,恭恭敬敬拱手謝過淩迦。

    “去試試吧!”

    “等等!”相安站起身來,“你初次持此兵器,可有速成的招式?”

    詠笙遙遙頭,“沒有,但這同劍差不多,無妨!我且去試試!”

    “我與你同去,我教你!”

    “姨母,你……你教我……”

    “對啊,姨母是不休靈力,並不是不會武功,姨母劍法很好的!快走……”

    如此,連著淩迦都有些吃驚,尾隨著相安一路出去。

    明月皎皎,薄雲皚皚,青衣碧衫的少女,素指扣在劍頭三寸處,前三招如同雁渡寒潭,又似驚鴻踏雪,美則美矣,卻委實沒有什麽作用。詠笙想著許是後續勃發,果然等到第四招時,相安握劍的手突然劃到了正中間,一瞬間連出了四式,招招皆是柔美曼妙,身形亦化成連綿不絕的無數層,一時難以辨出她到底在哪個方位。

    “師尊居然有這麽好的劍法,卻不知為何不修靈力?”

    淩迦看了碧清一眼,沒有迴應,隻淡淡道:“連著腿都傷了,不然這劍當舞的更好的。”

    “師尊受傷了?”碧清驚道,又開始咳起來。

    “無妨,我會治好她的!”淩迦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相安,“你的傷年久天長,已經壞了根基,本君無能為力。不過可以用丹藥給你調息調息內裏,總好過如今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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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清謝過淩迦神君!”

    “你先下去吧。”

    “碧清告辭!”

    “詠笙恭送大伯!”

    “這個適合你,一共隻有七式。一炷香便可記牢,不到半個時辰亦可學通了!”淩迦說話間,破開相安的劍勢,拂袖將她攬迴懷中,“可累了?”

    “笙兒還在呢?”相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推開淩迦。

    “無妨無妨,我都習慣了!”

    相安不可置信地望著淩迦……

    “是他父母,與我無關。”邊說邊將她又拉了迴來。

    “姨母的劍法好看是好看,但總不能以好看迷惑對手吧,到底少了些力道和殺氣!”

    “啊?笙兒……”

    “休要與他囉嗦!”淩迦從相安手中拿過綿密小針,扔給詠笙,“自己去好好看看,被你姨母掃過的枝葉和地麵。”

    “還用膳嗎?”

    “不了,我吃飽了!”

    “那我送你送你迴去休息。”

    相安搖了搖頭,“才醒來的,不若你陪我走走吧。”

    “好!”

    詠笙撿起地上樹葉,有些震驚,來來去去不過如同舞蹈般的七個招式,竟滑落了無數枝葉。待湊近細看,便更被驚得張大了嘴,什麽劃落了樹葉,分明是將每一片樹葉都從葉麵中劃開,變成至少三片更加透明的葉片,而葉子本身卻始終保持著原來的大小。

    “姨母……”

    他剛想讚歎一聲,夜風吹來,四下裏煙塵揚起,瞬間迷了他的眼睛。待風散後,他方才發現竟是腳下石路,裂出萬千細縫。

    之後數日,詠笙倒是練得勤快,前麵三招已然純熟。隻是第四招開始,需要手握長針中間,每每從針尖三寸劃入時,總是慢了節奏,導致失了力度和氣勢。他便纏著相安尋找解決之法。

    相安無奈,這本是淩迦當年送她的劍訣,用來抵禦寒疾。她之所以練得如此出神入化,一來是因為大宇雙穹關閉的頭一萬年,她並未以荒字訣催眠自己,寒疾自是每月發作,初初的幾百年還能穿著那件鬥篷禦寒,後來也不知為何竟無用處了。隻得使出劍法修煉。二來,她實在想念淩迦想念的厲害,舞劍之時便感覺迴到了那年她在禹霄宮九轉長廊上的日子。後來她便偶爾進入禹霄宮練劍,也是因為如此,激怒了相闕,後不得已以荒字訣催眠了彼此。

    是故說到底,這劍法是用來強身健體和睹物思人的。相安從未用此殺過生,自然不知如何用來禦敵取勝。

    “過招拆招,禦敵殺生,你當去問你母親。她最善此道。便是你父君,如今隨意指點你兩招,都夠你練上三五年的。”淩迦無暇理會詠笙,隻傳了水鏡於白姮,要她去大樂之野按著他的方子尋藥給相安治眼疾。

    “母親和父君說要避嫌,再說我都練了大半姨母的劍法了,今日夜幕便要參賽,也委實來不及了。”

    “那還不趕緊去練,再囉嗦綿密小針也不借你了,本君還要避嫌呢。”

    “姨母……”

    “阿諾……”

    “你休要慣著他!”淩迦緩緩摘下相安覆眼的白綾,“慢些睜開眼,可覺得光線強烈?有些暈眩?”

    相安慢慢睜開眼,搖搖頭:“沒有不適,確實清明了許多。”

    “若是當時一出穹宇,便治療,如今早沒事了。是我不好,讓你一個人流落在外這麽久。”

    “不要緊!是你太緊張了,原也不妨礙視物。”

    “誰說不要緊,再拖著,這雙眼睛便該廢了。”淩迦伸手拂過相安眉睫,“不過如今你且安心,待白姮尋到藥,便無妨了!”

    “嗯!”相安握上淩迦的手,“我很安心。”

    夜幕之後,“刃中武”便拉開了帷幕。本來詠笙想著到底練了些日子,不過是稍微有些不合手,總也無礙。然而看著台上參賽的個個使出了絕技,身法或飄逸俊朗,或穩如磐石,尤其是他的堂兄珺林,不過比他大了數百歲,已經承了白玉弓、藍田箭,硬是從第一關闖到了半場賽結束。

    詠笙急得不行,趁著休息的間隙,溜上七層台找他父母撕纏。

    “流桑花你每百年都能吃一朵,正神位七海供著無數,也是你打小見慣的。你非湊什麽熱鬧。”淩迦灌了口酒,拂袖收迴綿密小針,“老實坐著,好好看便是,莫再參加了!”

    “母親……父君……”詠笙張著一雙盈滿淚水的眼睛。

    “你舅舅所言不差!你這修為武功,便是執著我的鳳來琴,也打不過珺林。”

    詠笙呆呆地望著禦遙,嘴唇張合了幾次都沒有說出話來,一轉身撲入相安的懷抱:“姨母,你看看他們,他們都這般欺負我?你要給我作主!”

    “笙兒乖……”相安看著禦遙夫妻,又迴頭望著淩迦,深吸了口氣,“笙兒,姨母幫你。不就是一件趁手的兵器嘛!給你!”

    詠笙抬起頭來,隻見相安手中化出一把重劍,劍柄處含日刻月。

    “姨母……這是您的……您的佩劍……”

    日月合天劍!

    莫說詠笙,便是禦遙、桑澤、淩迦都嚇了一跳。

    “安安,此劍乃是從母神雙目中煉化,一直便是你的法器,他如何用得起!”禦遙皺眉道。

    “無妨!這劍除非以我血氣滋養,方才會變成神兵利器。如今不見我血,隻是尋常兵器罷了。”相安以手勢劃開劍鞘,頓時一劍化二,揀了一把遞給詠笙,“這是日劍,你且拿出比試。配合我教你的劍法,便是贏不了,也落不了下風。月劍在我手中,受我控製,出不了事。”

    “謝謝姨母”詠笙如飛鳥出籠,風也似的跑了。

    曲陵台上,詠笙同珺林正在比試。詠笙雖修為不如珺林,身法卻半點不差。眼見兩人身形交錯間,劍與箭亦短兵相接。

    “我教的可好?”相安又被淩迦一手圈在懷裏,隻得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淩迦順勢吻了吻她額頭,“當然好!待迴了七海,我們就可以一同練劍了。”

    相安低頭笑了笑,卻突然間覺得胸口一陣刺痛,整個人不自覺地顫了一下。

    “怎麽了?”淩迦驚道。

    “無事,可能有些心悸!”

    淩迦將她側身置在懷中,看她一張臉蒼白的厲害,額上皆是薄汗,趕忙抽過她的手測其脈息。

    “現在不疼了,你別緊張。”

    淩迦收迴手,確實脈象平穩,內裏也無錯處,又看著她臉色也恢複了些,遂而稍稍安下心來,隻道:“以前可有這般?”

    “沒有!”相相安搖搖頭。

    “到底是你身子太弱,又受了一身傷,切記憂思,需要好好調理滋養。”

    “嗯,有你在,我不怕!”

    淩迦重新將相安攬迴懷裏,見她縮了縮。亦知夜風寒涼,於是源源不斷地化出禦寒之氣護著她。

    然而,自詠笙抽劍與珺林過招,但凡日劍與其他法器相接,相安便覺渾身刺痛。起初她也未曾多想,一來不願讓淩迦擔心,二來刺痛不過一瞬也就過去了,便一直都忍著。

    眼見曲陵台上,比試已經進入尾聲。

    珺林躍而起身,搭箭拉開如滿月般的白玉弓。詠笙亦淩空而起,橫劍格擋。在場的皆是高手,便知亦是平局。

    藍田箭破不開那稟含日之劍,持劍之手亦斷不開箭矢。

    箭擊劍麵,劍穿箭頭。

    一瞬間,漫天霞光迸出。然而待霞光散開,藍田箭居然穿透含日之劍的劍身,盯著白衣少年的肩上。

    “詠笙!”

    珺林最先反應過來,飛過去抱住了詠笙。

    曲陵台諸神皆知二人身份,頓時一片嘩然。

    “笙兒!”

    七層台上的君主亦被震懾了心神,然而更他們更震驚的是那個碧衫的少主,在詠笙受傷的同時亦噴出大口鮮血,從淩迦懷裏委頓下去。

    “安安!”淩迦疾唿。

    相安握著把柄躁動不平的月劍,斷斷續續道:“是、是劍……劍有問題……這不是我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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