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朵在現代世界讀大學時, 曾聽一個南方的同學抱怨過老家那邊的喪葬習俗。說家裏要是有老人去世的話,兒孫們要來一個人跪一次。

    但東北這邊沒這習俗, 鐵柱媽老家也不是南方的。

    所以一見鐵柱媽的動作, 她便眸色一沉, 上前一手一個扶住對方和身邊的大女兒,“嬸子,你這是要幹嘛?”

    莊振宇也眼明手快, 一把拽住了李鐵柱。隻剩下鐵柱媽年僅七歲的小女兒, 不知道還要不要按照母親的囑咐接著跪,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兒。

    扣在手肘處的小手白皙細膩,看似柔弱無骨,力道卻大得驚人。

    鐵柱媽使勁兒掙了兩下沒掙開,隻好一麵掉眼淚一麵躬身向她行禮。

    “謝謝,謝謝你們來送我們家老李最後一程, 我們孤兒寡母謝謝你了!”

    上次還說是她咒死了鐵柱他爸, 這會兒又連聲跟她道謝,這人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徐朵微微側身避開, 道一句“嬸子客氣了”,轉身進去到靈前燒紙。

    鐵柱媽就帶著三個孩子, 跪在靈前抹起了眼淚。

    “老李,朵丫頭和小莊也來送你了。你看著朵丫頭長大, 她沒忘了你李叔, 也來送你了。”

    說著說著, 她趴在地上嚎啕起來, “幾個孩子才這麽點大,你咋就這麽狠心,拋下我們孤兒寡母走了?沒了你這個頂梁柱,以後可叫我們怎麽活啊?”

    一旁她娘家嫂子也跟著淚水漣漣,“是啊,以後可叫他們娘幾個吃啥喝啥?春秀一輩子沒個工作,拿啥養活三個孩子?你說你咋就這麽走了呢?”

    姑嫂倆一唱一和,哭完慘哭窮,哭得那叫一個真情實感。

    鐵柱媽她娘家嫂子還拍著她的背勸她:“好了,好了,你這麽哭,也讓人家徐朵跟著難受不是。大家都是鄰居,日後你們家有難處,人家不會幹看著不管的。”

    什麽叫他們家有難處,她不會幹看著不管的?

    這話是說給鐵柱媽聽呢,還是說給她徐朵聽呢?

    見女人說著還往自己這邊看了眼,徐朵心裏冷笑,假裝自己根本沒聽懂,隻滿臉難過低頭燒紙。

    女人自說自話了半天,見始終沒人接話,心下不免嘀咕。

    這徐朵莫不是鐵石心腸?

    他們都哭了這老半天了,怎麽也不見她給點禮錢,或者應承一句以後會幫襯著她小姑子家?

    眼瞅著徐朵將紙燒完,起身便要和男人告辭離開,她有些坐不住了,趕忙追上去。

    “小徐,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小李沒了,我這個做嫂子的也幫不上什麽忙,以後還要拜托你們家多幫襯著點她,我和她大哥謝謝你了。”

    徐朵聞言步子一頓,一副強忍眼淚的樣子張了張嘴,卻哽咽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好半晌,鐵柱媽她大嫂期待的眼神都轉成了焦急,她才滿麵悲痛別過臉,擺擺手朝外走去。

    莊振宇見了,立馬扶住她的肩,“小朵,人死不能複生,你別太難過。”

    把個鐵柱媽她大嫂弄得,一口氣卡在嗓子眼兒,上不去也下不來。

    就在這時,又有人上門拜祭。

    鐵柱媽她大嫂一瞧,也顧不得徐朵他們了,連忙叫鐵柱媽出來。

    然後,徐朵和莊振宇就眼睜睜看著鐵柱媽帶著仨孩子,又來了一出下跪道謝。

    原來這還不是隻針對他們的。

    兩人不由對望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一絲意外。

    “小朵,小莊。”突然有人小聲喚他們。

    二人循聲望去,看到吳老二媳婦從自家半掩的院門探出個腦袋,正朝他們招手。

    他們就走過去,和對方打了個招唿,“嬸子。”

    吳老二媳婦兒一瞧徐朵通紅的眼眶,立馬臉色一變,壓低聲音問:“小朵,你給他們家錢了?”

    “沒給。”徐朵搖搖頭,“我和振宇哥進去燒完紙就出來了。”

    “也沒答應他們家什麽吧?”吳老二媳婦兒又問。

    “沒。”

    “那就好。”吳老二媳婦兒鬆了口氣,繼而咬牙切齒,狠很朝那邊剜了一眼,“真他媽不要個逼臉了,誰來都又是跪又是哭慘的,也不知道這半天坑了多少錢。”

    徐朵一見她神色就覺得不對,“嬸子你給錢了?”

    “嗯,我看那幾個孩子一個個臉色蠟黃,怪可憐的,就把兜裏那兩塊錢給他們了。誰想到我前腳才走,後腳周三媳婦過去,他們又跪上了。”

    吳老二媳婦兒臉拉得老長,都快趕上長白山了,“我說她怎麽挨家挨戶把全村都叫遍了,敢情是為了多要點錢。拿死人做文章,也不怕老李晚上迴來找她算賬!”

    徐朵原本心中便有所猜測,此刻得到證實,別提心裏有多厭惡。

    之前鐵柱媽對徐老太太動手,徐朵之所以沒對她怎樣,一是周圍人太多不好動手,二是覺得對方才死了丈夫正是傷心難過的時候,不想和對方計較。

    徐朵以己度人,覺得大佬還沒出事兒呢她都慌成那樣,鐵柱媽肯定比她難受百倍千倍。

    結果鐵柱媽有多難受她沒看到,倒是見對方借著丈夫的死,變了不少花樣圈錢。

    “既然錢都已經給了,嬸子就別往心裏去了,全當是可憐那幾個孩子。”

    她嘴上勸慰著吳老二媳婦兒,手上卻不動聲色掐了個訣,使出禦物術。

    那邊,鐵柱媽將人帶到靈前,又開始跪在棺材前抹眼淚。

    誰知她一聲老李剛叫出口,棺材裏就響起一聲“咚”。

    鐵柱媽正扯著嗓子嚎呢,根本沒太聽清,她大女兒卻是一抖,“啥動靜?”

    蹲在火盆前燒紙的中年男人手也抖了下,目光四處搜尋起來。

    就在這時,棺材裏又傳出兩聲咚咚,好像誰在拿指節敲門一樣。

    李鐵柱他大姐一下子瞪大雙眼,原本便不好的麵色徹底變得慘白。

    “媽、媽……”她顫著聲兒,伸手拽了拽身邊的鐵柱媽。

    “幹啥?”鐵柱媽一掄胳膊,沒好氣兒地甩開她。

    “媽,棺、棺材裏有、有動靜。”

    聽大姐這麽說,李鐵柱也反應過來,死死抓住了他媽的胳膊,“是、是不是咱爸?”

    “瞎說什麽呢?你爸……”

    鐵柱媽瞪著眼,一句“你爸早死了”還沒說出口,就聽到清晰無比的三聲咚咚咚,緩慢而堅定地響在前方不遠處。

    她一驚,忙朝靈堂裏停著的棺材看去。

    做工粗糙,連漆都沒上的棺材靜靜躺在那兒,因為棺材蓋合著,那股熏死人的臭味兒已經沒那麽重了,多少讓人感覺好受些。

    可、可尼瑪根本沒人在那兒,那敲木板的聲音哪裏來的?

    鐵柱媽白著臉,用力咽了口唾沫,“老、老李?”

    像是在迴應她,棺材裏立馬傳出一聲“咚”。

    難道真是老李迴來了?

    可他的頭七不是在明天嗎?怎麽今天就迴來了?

    一想起自己這幾天都幹了些什麽,鐵柱媽就不自覺打起了擺子。

    “老、老李,你是覺得自己死得冤嗎?”

    棺材裏沒有動靜。

    “那、那你是覺得喪事辦得太寒磣了,不滿意?”

    棺材裏靜默一瞬,似是在遲疑,然後才響起一聲“咚”。

    鐵柱媽一聽,立馬抹起眼淚來。

    “你突然就走了,啥也沒給我們留下,礦上也不管。我要是把家裏的錢都拿來給你辦桑事兒,你讓我們娘幾個喝風去啊?你要是不滿意,咋不去找礦領導,讓他給咱家多賠點錢……”

    哭到一半,棺材裏突然傳出一連串急促的咚咚咚,聽得人心都跟著提起來。

    鐵柱媽的話聲戛然而止,再忍不住驚嚇,兩腿用力蹬著向後倒退。

    “哥,哥!快,快把棺材蓋釘上,老、老李詐屍了!”

    她驚叫,卻半天都沒聽到迴聲兒。朝周圍一看,除了她和三個孩子,靈堂內哪裏還有人?別說過來拜祭那中年男人了,就連跟她配合默契的嫂子都不見了蹤影。

    就在這時,她七歲的小女兒也終於察覺出不對來,“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爸、爸爸!爸爸……”

    鐵柱媽腿一軟,一骨碌翻過身,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向外爬去。

    “鬼,有鬼!老李他詐屍了!快把棺材蓋釘上!快!”

    還沒爬出靈堂,身後突然傳來她大女兒的尖叫,“蠟、蠟燭倒了!靈前的蠟燭倒了!”

    鐵柱媽兩眼一翻,徹底暈死在了靈堂門口。

    這邊動靜鬧得不小,鐵柱媽家所有人全臉色煞白地跑了出來,口裏嚷嚷著有鬼。弄得外麵街上的人也跟著人心惶惶,原本準備進去拜祭的,全撂下紙轉身便走。

    徐朵一見,就躲到了莊振宇身後,緊緊揪住他衣角,聲音發顫,“振宇哥。”

    “別怕,有我呢。”莊振宇忙迴手護住她,“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咱們又沒對不住李叔,就算李叔迴來了,也不會找上咱們,你放心。”

    那就是說,老李鬧這一出,是覺得有人對不住他了?

    聽到這話的所有鐵柱媽娘家人,麵色全不好起來,本來準備過去幫忙釘死棺材的也不敢進去了。

    徐朵看嚇唬得差不多了,拉著莊振宇和吳老二媳婦兒告辭。

    吳老二媳婦兒也關上了院門,栓上門栓,打定主意不搭理那一家子。

    後來還是有膽大的村民過來拜祭,壓根兒不相信世界上會有鬼,聽說後進去幫著把棺材板釘上了。

    隻是鐵柱媽暈著還沒醒過來,大家也怕鐵柱他爸真在天有靈,再鬧出什麽事情。

    棺材一釘好,他們便抬到山上埋了,自然沒法兒再借著葬禮撈錢。

    隻是鐵柱媽家鬧鬼的事兒,也悄悄在村裏傳開了,甚至連鄰村也有人聽說。

    說是破四舊,不能搞封建迷信。可這個年代的老百姓,尤其是農村老百姓,還是挺信這些的。

    一聽說鐵柱媽家鬧鬼,倒沒多少人關注是真是假。大家都說是鐵柱媽做事太過分,一點不尊重死者,這才惹怒了老李,迴來找她。

    而鐵柱媽被嚇得不輕,帶著孩子迴娘家住了好幾天,住到她嫂子煩了,才不得不迴來。

    因為這所謂鬧鬼事件,徐家人也在新房那邊又多待了一陣子,才搬迴老宅這邊住。

    隻是沒想到,大家都以為鐵柱媽家的事兒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她居然還能整出幺蛾子來。

    當時外麵天已經徹底黑透了,農村人睡得早,徐朵和莊振宇都洗漱完,熄了燈躺在被窩裏說話。

    正商量著哪天啟程迴帝都呢,院門突然被人拍響。

    徐朵眉頭一皺,“這麽晚了,誰還來敲門?”

    “不知道。”莊振宇拉開燈,拿過一邊的褲子套上,“你躺著,我過去看看。”

    徐朵應一聲,沒跟出去,卻也穿上了衣服,豎起耳朵。

    借著屋內透出的光線,男人走到院門口,沒有取下門栓,隻隔著院門問了句:“誰?”

    “是我,隔壁李大丫。”

    門外傳來一個滿是哭腔的聲音,不等莊振宇問,女孩兒已經急急開了口:“小朵姐夫,你今天看著我媽了沒?知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你媽沒在家嗎?都這個點兒了她還沒迴來?”

    莊振宇剛要迴說沒有,身後響起了徐老爺子的聲音。老人家歲數大了,覺少,也還沒睡下,一聽到動靜就披衣出來查看情況。

    李大丫明顯對徐老爺子更熟悉些,聽到他的聲音立馬哭起來。

    “徐伯伯,你今天看著我媽了沒?頭午她叫我帶著鐵柱和二丫去地裏薅草,我們迴來就沒見著她,一直到現在,她會不會出事兒了?”

    “她沒跟你們說一聲就走了?”徐老爺子皺眉。

    “沒說。”

    “那她這是去哪兒了?按理說咱村就這些人,應該不會出事兒才對。”

    正說著,徐老太太也跟了出來,“我今天看到鐵柱媽出去了,身上背了個大包袱,手裏也提著個包,別不是迴娘家去了吧?”

    可迴娘家住不帶孩子也就罷了,怎麽可能說都不說一聲?

    眾人正尋思,外麵李大丫聽說她媽是大包小包走的,終於繃不住痛哭起來。

    “我媽不要我們了,她肯定是不要我們了!家裏值錢的東西全沒了,就連被單褥單也被扯走了,就隻剩下些棉花套……”

    這……

    眾人聞言一陣麵麵相覷,徐老爺子立馬開了門,去鐵柱媽家查看。

    果如李大丫所說,家裏丁點兒值錢的東西都沒剩下,能拿走的,全被拿走了。

    徐老太□□慰了幾個孩子一通,叫他們明天去姥姥家找個試試,才唏噓著迴來,“這個鐵柱媽到底想幹嘛?幾個孩子還小呢,她咋說跑就跑?”

    莊振宇跟徐朵說起此事的時候,表情也很肅穆。說完,他還抱著徐朵,問:“小朵,要是當初我真出了什麽事情,你會為我難過的吧?”

    “不會。”徐朵斬釘截鐵說。

    這個答案讓男人愣了下,“不會?”

    “對,不會。”徐朵靠著男人的胸膛,聲音響在黑暗中顯得尤為堅決,“我會立馬改價,找個比你更好的,反正我們也沒有孩子。所以你還是好好活著吧。”

    男人聞言一默,突然低低笑了,“小朵,你是在提醒我該努努力了嗎?”

    “是該努力好好活著,不然你媳婦兒就跟別人跑……”

    “了”字還未出口,男人突然將她翻轉過來,低頭吻上她的唇。

    溫軟的唇瓣輕輕覆上來,先是小心翼翼試探著觸碰,繼而輾轉成溫柔的吮吻。

    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徐朵聽到他急促而又撩人的喘息,還有為她躁動不已的心跳。

    每一聲,都讓她更熱一分,忍不住笨拙地迴應。

    就在男人用舌尖撬開她齒關,打算大舉入侵的時候,窗玻璃突然被人敲響,外麵傳來一個迷糊的男聲。

    “小叔叔,剛才是不是有人拍門來著?出啥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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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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