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良媛小產,至此在行宮中暫時沉寂下去, 也不過是她來後不足一月的事。

    隨著氣溫稍許迴落降雨增多, 行宮中疫情亦得到了控製。四處走動的人終於多起來, 唯有有孕在身的辛虞和萬貴人依舊深居簡出。

    辛虞還罷,堅持一次不落地道梧桐別院請安,平日也偶有出去散步,萬貴人卻仿佛突然人間蒸發, 院門都不敢出的樣子。

    紀明徹這裏才要鬆一口氣,那個被抓的扇動民變之人, 終於被輾轉押運迴了京。

    紀明徹微服去刑部大牢聽罷審訊,迴來便滿麵寒霜, 一身經過戰場洗禮的殺氣如有實質。

    他是真沒有想到,那個羅先生,居然是羅橋生, 他那位叛亂被殺的二哥紀明循曾經的幕僚。

    他那時十分不受寵,又一心韜光養晦, 對紀明循身邊諸多門客幕僚一無所知, 也沒怎麽見過那位羅橋生。

    如今紀明循和燕淑妃伏誅,紀明役被圈, 燕家及其黨羽殺頭的殺頭抄家的抄家, 他也沒想到, 會有這麽個羅先生還在四處奔走。

    那人雖清楚這位羅先生的身份, 卻也並非對方心腹, 除了這次扇動山東民變的全部計劃以及對方多年布局, 接手了不少燕家與紀明循暗裏的勢力,如今是個圓滾滾的大胖子之外,所知甚少。

    紀明徹叫人問起兩淮鹽務那些銀兩的去向,那人搖頭表示這一塊不歸自己管轄,也不是很清楚。

    但一個幕僚要這麽多銀子能坐什麽,大祈江山穩固,雖常有自然災害,但百姓尚算安居樂業,想改朝換代根本沒可能,那就是為了圈禁在西苑的紀明役,他那位好八弟了。

    紀明徹等了兩天,見刑部那邊再問不出更多有用信息,禦駕親臨西苑,打算看看這位隻在登基後見過一次麵闊別幾年的兄弟。

    當年燕淑妃勢大,連端妃都間接死在她手裏,除了太後有許家撐腰,其他妃嬪及其子女,活得相當艱難。

    他生母位分不高,到死,都隻是個婕妤,想護他都護不住。那時他若受了委屈,她隻能拿好話哄他、唱曲安慰他,然後背著他一個人抹眼淚。

    就連過生辰,他也從來沒有得到過一件像樣的生辰禮,隻有母妃親手做的長壽麵和家鄉小調。所以當初聽昭良儀唱《祝壽歌》,他才會出神。

    如此童年,如此看著母妃同花兒一樣漸漸在自己麵前枯萎凋零,說對燕淑妃母子沒有恨,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可當地位天翻地覆,他以一國之君的身份再看那個曾經囂張跋扈沒少折辱過他的八皇弟驚慌失措卻偏要故意虛張聲勢的模樣,他隻覺嘲諷,以及憐憫。

    這個少年,終其一生都是他母妃和兄長的附庸。

    燕淑妃與紀明循得勢,他便跟著張狂,燕淑妃與紀明循謀反失敗,他也跟著淪為階下囚。

    他從來,就沒作為一個獨立的人,好好地活過,何其可悲。

    紀明徹到達西苑時,圈禁著紀明役的三進院落外重兵把守,圍得鐵桶一般,裏麵卻隱約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殿下來呀,奴婢在這兒呢!”

    “這裏這裏,快來抓奴婢呀!”

    “錯了錯了,彩姐姐可不在那邊。”

    倒不似個圈禁之所,反而像是紈絝公子哥兒自家的後花園。

    紀明徹聽著,麵上絲毫未變,叫人開了院門,闊步入內。

    紀明役剛將一個美貌宮婢抱個滿懷,掀了眼上蒙著的帕子就要一親芳澤,“逮住了,看我怎麽收拾你個小妖精!”忽聽幾聲“撲通”,“奴婢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還有些愣神。

    “八弟好雅興。”紀明徹負手而立,語氣莫名道。

    “原來是六哥。”紀明役緩緩放開懷中美人兒,也不行禮,就那樣站在院中朝門邊望來,清瘦的臉上是仿若不見天日的蒼白,眼神中的陰鷙幾欲滿溢而出,“您怎麽有工夫,貴人臨賤地?”

    紀明徹瞧也未瞧幾個跪地的美貌宮女,揮揮手,“都退下去。”

    “是。”幾人立馬走了個幹淨,隻留紀明徹兄弟倆和他身後跟著的大總管劉全。

    紀明役看在眼中,冷笑,“六哥好大的派頭,一來,我這裏的人就都不聽使喚了。”

    “放肆!”見他實在無禮,劉全忍不住嗬斥了聲,被紀明徹抬手阻了,“不必理會。他不過是覺得朕愛惜羽毛,不會隨便殺他,所以有恃無恐罷了。八弟,你說是也不是?”

    “怎麽?作為勝利者來看我這個階下囚的笑話?”紀明役不答反問。

    紀明徹沒說話,眼中的漠然和些微憐憫比鄙夷不屑更讓紀明役無法接受。他雙拳握緊,一句話說得近乎咬牙切齒,“現在看也看到了,該滿意了吧?嗬嗬,昔日騎在頭上的人淪落至此,是不是很痛快,很開心啊?”

    “你一再言語挑釁朕,是覺得朕真不會殺你?”

    紀明役冷笑,“二十七個月的孝都守得,還不是為了好名聲?殺了我?豈不是讓天下人議論,堂堂一國之君毫無容人雅靚,剛坐穩龍椅便誅殺手足?”

    “大膽!你一個罪人,也敢同陛下如此說話?”劉全麵上已現厲色,紀明徹卻隻睨著他,沉聲:“如果你以罪人之身,意圖謀反呢?朕誅殺反賊,可有人會說一個不字?”

    聞聽此言,本就隻是色厲內荏的紀明役眼中頓時閃過慌亂,“你、你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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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明循曾經的幕僚羅橋生在兩淮攪動風雲,斂財近千萬兩白銀,又扇動山東民變,別跟朕說,你一點不知情。”

    羅橋生?紀明役眼中流露出片刻迷茫,隨即好似突然想到什麽,目光閃了閃,“我不知道什麽羅橋生,從來沒聽說過。想殺我泄憤就直說,何必弄這些莫須有的罪名。”

    紀明徹瞧他那片刻的迷茫不似作偽,卻也沒有絕對的把握他這個八弟幾年圈禁下來那不好使的腦子會不會突然開了竅。但至少,他的確知道有羅橋生這個人,就是不知道與對方到底有沒有接觸。

    不動聲色又試探幾句,見問不出什麽內容,他轉身離開,“八弟既喜歡美人兒,朕迴去便叫再送些美貌宮女來。父皇留你一命,乃是一片愛子之心,你當好好珍惜,切勿動什麽不該動的心思才是。”

    他這是什麽意思?紀明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一下子蹦起來。“喜歡美人兒怎麽了?我要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關一輩子,一輩子!我不喜歡美人兒,還能做什麽?你說我還能做什麽?”他雙目赤紅,本來還有幾分陰柔漂亮的麵容幾近猙獰,“愛子之心?他要是真愛子,為何不把皇位傳給二哥?他口口聲聲愛我母妃,不過都是騙人的,騙人的!他隻愛自己,愛他屁股底下那把龍椅!”

    先帝愛燕淑妃嗎?比起皇後和滿宮妃嬪甚至她們所出子女,的確是愛的。愛到像他這樣不受寵的皇子公主,都痛恨過這種感情,愛到他深深記在心中,成婚至今,從不敢對哪個女人付出感情,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步了先帝後塵。

    可這些苦楚,一直被捧在掌心要什麽有什麽的紀明役永遠不會懂,即便到了今天這種境地,也不會懂,隻知道一味怨憤。

    紀明徹腳步未停,即便紀明役在後麵大罵他虛偽殘暴,懷疑他還忌憚別人,至今仍不肯讓老七紀明衡成婚就藩,也隻在院門關緊後吩咐:“查一查是什麽人跟他說了外麵的事。”

    迴到行宮後,他麵上不顯,周身卻縈繞著低氣壓,直到皇後那邊派人來請,說大公主想念父皇、問他今晚能否過去用晚膳才稍稍緩和。

    第二日,他特地抽時間跑了趟鬆鶴仙園,同太後商量為七弟紀明衡娶妃一事。

    太後道:“保媒的話,哀家是再樂意也沒有的。隻是明衡這孩子性子有些跳脫,怕是得他自己點頭才成,敬太妃跟他提過幾次,他都不肯,甚至鬧著要去出家做道士雲遊四海,天天一身道袍讀什麽《太平經》,可把敬太妃嚇壞了,再不敢開這個口。”

    說到這個弟弟的婚事紀明徹也有些頭疼,倒不是他心存忌憚有意不讓紀明衡成婚就藩,而是紀明衡根本就不願意。出了國孝這事便被提上日程,結果每次說,對方都跟他談詩詞書畫樂曲茶道,,想盡一切辦法將話題岔開去,他見他實在抗拒,也便沒強求。

    可紀明衡都快十七了,他十七時峋兒已經出生,再耽誤下去就真說不通了。

    紀明徹無法,隻得先讓太後幫著相看下各家淑女,自己叫了紀明衡來鄭重其事問他為何不願娶妃。

    紀明衡起初還顧左右而言其他,後來聽紀明徹提起自己頭上頂著的壓力又發話他願意也得願意,不願意也得願意,大不了到時候派人押著他完成婚禮,這才說了實情。

    “母妃帶著臣弟在宮中生活不易,這幾年才稍微好過些。臣弟想多陪陪她,一旦去了封地,以後想見一麵都難。想必皇兄可以理解臣弟這種心情。”

    二人同病相憐,紀明徹對這個弟弟已經頗多縱容,不然也不會猶著他的性子到現在。他沉默一瞬,道:“這件事容不得你,但朕可以保證,將來若有良機,下恩旨讓太妃隨你到封地頤養天年。”

    紀明衡也並非那不知好歹之人,當即謝了恩,“那便請皇兄為臣弟定一位年紀小些的王妃,臣弟也好順理成章再留兩年。至於封地,臣弟看蜀中就挺好,其他富庶之地,皇兄還是留給小侄兒們吧。”

    過不幾天,紀明徹連發好幾道聖旨,先是封七皇弟為瑞王,封地雖不在蜀中,卻也距之不遠,緊挨著誠王的封地。接著命在京中修建瑞王府,以做瑞王大婚之用,同時叫各部擬瑞王妃人選。

    辛虞聽聞後摸著已見輪廓的肚子歎了口氣,“又要忙國家大事,又要操勞兄弟姐妹親事,做皇帝也真夠辛苦的。”話說將來她家閨女要下嫁了,她可得擦亮眼睛盯著,別渣皇帝忙不過來,給隨便指了個什麽人。

    ※※※※※※※※※※※※※※※※※※※※

    紀明徹:將來我閨女下嫁,一定要選個家世出眾品行端方的好兒郎。

    辛虞:他要是敢納妾,就打斷他的腿。

    小包子:這個小哥哥長得很好看呀,這個也不錯,話說駙馬是什麽馬?能騎嗎?有沒有父皇的汗血寶馬跑得快?

    作者:能騎,不過跑得快不快我就不知道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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