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虞發現琳琅這小姑娘頗合她心意。

    吃貨屬性是一方麵,性格是另一方麵。

    可能是家庭環境簡單又從小沒吃過太多苦的緣故, 她身上少了些宮裏摸爬滾打出來的事故和老城, 既不過分謙卑, 也不流於諂媚,對上的尊敬表現得剛剛好,讓辛虞覺得很舒服。

    且她知足,總能在現有的條件下把日子過得最好。雖不如金鈴勤快上進, 可每每看到她,辛虞就莫名找到了那麽點子隨遇而安的味道, 能使因被困於這異時空深宮而起的煩躁得到些許安撫。當然,前提是盡量讓她吃飽, 誰餓大了心情都不會太美麗。

    照比現代,古代女人的生活實在算不得多姿多彩,尤其是辛虞這樣深居後宮的。甚至比起其他人, 正在養傷的她連出去透氣串門都不行。

    禁城第一場雪落的時候,她被從上到下全副武裝, 裹得像個球似的站在廊下賞了會兒雪, 順便懷念下前世那個比京城還要冷些的北方老家。

    然而也隻站那麽會兒,就被擔心她受涼的宋嬤嬤等人勸了迴去。皇帝皇後賞下來上好毛皮做成的暖帽、手筒還有鬥篷難得上了一迴身, 又被妥善收進箱籠, 鹿皮做麵實木做底還在鞋底刻了不少紋路防滑的古代版皮靴, 宮裏人稱雪鞋, 更是隻在送來時叫辛虞摸了摸就徹底沒了用處。

    畢竟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 天兒好時到院中走走尚算可以, 但雪天……

    洗洗睡吧別做夢了。

    倘若她有個什麽閃失,這一殿宮女太監都要跟著倒黴,嚴重的可能還要丟命,哪個敢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

    辛虞如此,懷著身孕的容貴嬪汪才人更是如此。在這種情況下,臥床靜養了幾個月的汪才人突然到訪,就實在太出人意料了。

    她包裹得比辛虞賞雪那天還嚴實,雪白兔毛裏埋著小臉兒瘦瘦下巴尖尖,小心翼翼由兩個宮女扶著,像是不抓牢實些,就會被冬日裏的北風吹上天去。

    辛虞正邊吃點心邊看兩個宮女給她做抹額,聽到通傳忙叫收了針線,讓出塊地方給她。

    汪才人進來便要行福禮,被辛虞讓宋嬤嬤扶了,“你懷著身子,這麽多禮做什麽?快到炕上坐。”言罷又吩咐:“金鈴,去倒杯熱奶茶來給汪才人。”

    冬日裏天冷,辛虞又因著正得寵不缺炭使,於是偶爾會在屋中生個小火爐,上麵暖著些熱飲或是烤點什麽,前兩天還心血來潮烘了饅頭片吃。汪才人來的是時候,她一壺熱奶茶剛好,還沒有動過。

    汪才人由宮女服侍著解鬥篷,聞言笑道:“那我今兒有口福了。不想到姐姐這裏坐坐,還能遇上這種好事兒,早知道便不等到今日才登門了。”

    幾月不見,稱唿突然就從妹妹變成了姐姐,辛虞初聽還有些別扭,“才人客氣了。你現在身子貴重,想吃什麽沒有,還差我這一口奶茶。”

    辛虞想啥說啥,倒沒其他意思。汪才人卻以為她這是心裏犯酸,小心覷著她的臉色,說:“妹妹哪比姐姐聖眷優隆。陛下感念姐姐舍身相護,給姐姐的必定都是最好的,姐姐又是個心寬大度會生活的,和姐姐說說話都格外舒服,這裏的吃食想必味道也與眾不同。”

    辛虞這輩子頭一次被人這麽恭維,難免有些不自在。別看這一屋子人都指著她吃飯活命,可比嘴巧,最能說的金鈴都不及這位汪才人。偏她神色間不見討好,眼中盡是真誠,完全不似在恭維人。

    辛虞頗覺招架不能,見金鈴端了奶茶來,忙借機轉移話題,“天這麽冷,怎麽就出了門?這一路過來凍壞了吧?快喝些暖暖身子。”

    汪才人向辛虞道了謝,接過茶碗捧在手中,“披著鬥篷呢,哪裏就那麽嬌貴了。從前做宮女時,冬天也不過一套冬衣,怕幹活不方便棉花還不給絮太厚,不也一樣沒凍出毛病來。現在人依舊是那個人,隻是沒人敢再叫我那樣穿了,連我自己都開始仔細起來。。”

    “畢竟身份不同了嘛,何況你現在正懷著龍嗣。”辛虞覺得這很好理解,她肚子裏還沒揣個寶貝疙瘩,現在不也跟她一樣享受的是瓷娃娃待遇,做點什麽宋嬤嬤她們都緊張兮兮的。宮女太監們本職工作就是伺候人,怕是比主子本人更在乎他們的身體。

    “也是,”汪才人摸了摸厚厚冬衣下不怎麽明顯的小腹,笑容溫柔,“有時候想起在宮外看到的那些鄉下婦人,挺著個大肚子也不耽誤幹活兒,生下來的孩子都健健康康活蹦亂跳。不像我,再三謹慎還養得這麽差,就不知到底哪樣對哪樣錯了。”

    當然是合理飲食、適當運動、保持好心情、少些思慮比較好了。

    辛虞自小皮實,性格又大大咧咧,可見地便比同齡人身體都強健,長到二十多歲,除了打疫苗和體檢,壓根兒不知道醫院門往哪開。

    想也知道皇家看重子嗣,再小心也不為過,後宮女人心思又重,要做到十分不容易,怕連說出那番話的汪才人,自己也是千小心萬注意,根本無法放寬心的,看她纖瘦的體態和不佳的氣色就知道了。

    辛虞沒接話,繼續拿了奶茶說事,“怎麽不喝?是太燙了嗎?”

    “還好。”汪才人忙低頭吹了吹,送至唇邊,然後讚道:“姐姐好別致的心思,妹妹是萬想不到可以把鮮乳加到茶裏的。這奶茶冬日裏喝再好不過,妹妹今天真是來對了。”

    “你喜歡便好。”辛虞又推了點心與她,“都是宮裏常見的,沒什麽新意,才人不嫌棄,就著用些。”

    汪才人應好,又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姐姐可莫要謙虛,光看這奶茶,我也不信姐姐這話。姐姐這裏的吃食肯定都有獨到之處,不然陛下也不會用了那許多,連李容華備了他常吃的點心請他去坐坐都拒絕了。”

    她怎麽突然說起這個?辛虞有些不明所以,沒搭腔。

    汪才人點到即止,又另起一個話題,“看姐姐一切都好,妹妹也就放心了,那日……大家都受了不小的驚嚇,妹妹這幾月來都無法安寢,常常……”她垂了眸,像是迴想起什麽讓自己恐懼的事情,睫毛不安地顫了兩顫,“夢到當時的驚險,嚇得再不敢合眼,身體也總好不起來。妹妹想著姐姐受了這麽重的傷,怕是比妹妹更加難過,擔心不已,欲來探望一番,身體卻又不允許,“說到這裏,她複又望向辛虞,眼中俱是歉疚,“好容易這兩天能出門了,這不馬上就來了姐姐這裏,姐姐可不要怪妹妹來遲。”

    “才人好心,我怎會怪罪。”本就不熟,誰也沒期待她來探望自己。辛虞努力牽出個笑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拒人於千裏。也好在體質升上五級以後,她的靈魂和這具身體的融合度進一步提高,對其掌控力也加強,表情漸漸生動起來,再也不似剛來時那樣隻能終日繃著張麵癱臉。

    “姐姐不怪罪就好。我膽子小,當時隻顧著護住龍嗣,不負陛下的期望,怕是惹出了不少禍端,偏這些日子又身體欠佳不能上門賠罪,怕是已經將人徹底得罪了。”汪才人麵上露出個苦笑,“不瞞姐姐說,田嬪姐姐……還有劉寶林……我常覺心內不安,愧疚得緊,因此夜裏時常驚夢不能安寢。太醫說我之所以一直身體不好,那天動了胎氣隻是誘因,主要還是憂思過度之故。隻是我實在放不下,若不是我……”

    說著說著,她眼中泛起水光,眼角已現細碎的經營,辛虞壓根沒有應付美人垂淚的經驗,立馬亂了陣腳,慌忙去尋帕子給她,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汪才人接過帕子剛要去擦,又驚覺這乃他人之物不好意思地放下,從袖中抽出自己的按了按眼角,“看我,跟姐姐說這些幹什麽?若壞了姐姐心情,縱我不是存心的也要難辭其咎,真是對不住。”她訕笑著好一通道歉,忙又起了個新話題,試圖將剛剛的師太掩蓋過去,“對了,還不知姐姐是哪年入的宮,我是熙和十九年。”

    見她收了淚主動換了話題,辛虞鬆口氣,“我晚些,熙和二十四年。”

    確切說是在奪嫡之亂後。當時先帝處置了大批燕淑妃黨羽,宮中不知死了多少人,空出來的位置自然要有人頂上。於是內務府那邊又派人去采買了不少太監宮女,原主便是那時進的宮。

    “那還好,比我強。我入宮時比姐姐小些,又沒什麽見識,隻學規矩就學了很久,戒尺不知挨了多少下才被分派了差事。”說著挨打的事兒,汪才人眼中卻泄出絲懷念,“現在想想,教規矩的姑姑們嚴些也是為我好。學規矩時辛苦些,總比以後不知進退挨更大罰或是丟命強。”

    大概是覺得辛虞與自己同樣出身會有共同語言,見辛虞並不因忌諱別人提她曾經是宮女的事而麵路不愉,汪才人和她就著當初做宮女時種種聊了好一會兒天。

    辛虞畢竟沒有親身經曆過,雖有原主記憶卻無法感同身受,迴應得不怎麽積極。汪才人察言觀色,以為她是累了或是不耐煩了,遂不再多留,提出了告辭。

    辛虞沒挽留,直接將人送到了殿門口,迴去時金鈴正在收拾汪才人用過的茶碗。

    宋嬤嬤想到什麽,接過掀開碗蓋瞧了瞧,拿來給辛虞看,“小主。”

    辛虞端了半天妃嬪儀態早累了,正準備靠在大迎枕上鬆鬆筋骨,聞言瞟了一眼,然後,凝住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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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才人活得也夠累的了。

    生母早市繼母不慈,從小就是看人臉色長大的。後來入了宮,李容華也不是個特別好伺候的,性格就成這樣了。同樣是宮女出身,她其實是用來和辛虞作對比的。很多時候同樣的境遇,心態不同就會走向不同的結局。辛虞不會多想的事她會,辛虞不會在乎的東西她在乎,所以比辛虞活得辛苦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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