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親耳聽到邢閣老說話, 蘇輕窈還以為他跟順嬪一樣是個圓滑性子。

    結果就這麽三兩句工夫,他不僅得罪了蘇輕窈,更是得罪了楚少淵,也不知是怎麽想的。

    當時她聽謝菱菡說文淵閣的那些事, 以為她落水全是邢閣老一手安排,然而現在聽來,卻總覺得不是那麽迴事。

    看邢閣老的性格, 應當不是那種會私下做壞事的人, 倒是很有些耿直。

    果然楚少淵這麽一反問,邢閣老就答不上來。

    他被憋得臉都紅了,不停喘著氣。

    楚少淵倒是不跟他們計較,隻道:“好了,有事便說事, 若是非拘泥舊俗,大梁便隻能固步自封,永遠也前進不了。”

    他這無非是給邢閣老台階下, 邢閣老倒也不是真的古板到無藥可救,陛下都給麵子了,他就不能再多嘴一句, 心裏總歸不那麽舒坦就是了。

    對於他來說, 誰做皇後都是皇家的事, 跟他沒關係。當年女兒入宮, 無非是采選上了名單, 他沒出力, 也沒阻攔,一切都是順其自然。

    所以現在那麽多人嘲笑他,嘲笑謝首輔,他卻也不甚在意。他很清楚,謝首輔也是不在意的。

    他們走到今天的位置,不是光靠女兒在宮裏的尊榮,陛下也沒那麽淺薄。他們靠的是一家忠心耿耿,靠的是自己矜矜業業為朝廷、為陛下效力。

    若真是靠女兒才能走到今天,那他真是不用見人了。

    雖然不能再硬扛著,邢閣老還想再勸一勸。

    “陛下,這確實無宮規祖製,但總歸是不太成體統,”邢閣老努力措辭,語氣也更軟和一些,“於……於娘娘也名聲有礙。”

    這還沒當皇後呢,就擔個幹政的名聲,若是叫天下皆知,那罵到蘇輕窈身上的話是一句都少不了。

    世人皆愚昧。

    邢閣老的話不無道理,楚少淵卻是不怕的,他說:“此時車內不過隻五六人爾,又有誰會說出去呢?”

    邢閣老又被他說愣了。

    若是傳出去,那不會是陛下、安嬪、婁渡洲,隻會是他們三個。

    楚少淵端起茶杯,淺淺吃了一口。

    “開始吧,”他道,“今日就把名單定出來。”

    三個閣臣徹底不吭聲了,隻得把心思投入到名單中,認真商討起來。

    蘇輕窈坐在屏風後,卻是思緒萬千。

    她終於知道今天楚少淵這麽黏她的原因了,無非就是想讓她留在禦輦上,讓閣臣們發現她的存在。

    對於楚少淵來說,她光有他一個人的寵愛是不夠的。

    必須要讓朝臣們知道,安嬪娘娘在陛下心中到底有多麽重要,以至於什麽事都不會瞞她,朝臣們行事之前,就會掂量一二,絕不敢輕舉妄動。

    就比如眼下,一旦坊間有關於蘇輕窈不好的傳聞,這三位新晉閣臣脫不了幹係,為保自身,他們就一定不會讓流言散布,關於蘇輕窈的一切故事,都必須是好的美的,都必須是人人誇讚的。

    蘇輕窈坐在那,倒是深切感受到楚少淵為她動的心思,為她費如此多心神。

    她低下頭,反複摸著膝蓋上精致的花紋,微微勾起唇角。

    說實話,她是真的很高興。

    互市都護所的都令人選楚少淵早就想好,此番不過是再定兩個副令以及駐軍將軍人選,不過兩刻就商議完畢。

    等此事說完,楚少淵話鋒一轉,問:“之前朕下令在九處外城門外營建臨時避難所,並往各村莊加派守城衛,可有成果?”

    這事也是蘇輕窈提過的,所以他一說,蘇輕窈當即就上了心,聚精會神聽起來。

    邢閣老迴:“迴稟陛下,臨時避難所已經建造完畢,直接由各門守衛接管,儲備糧也分發到位。”

    他說罷,頓了頓又道:“今歲冬日確實寒冷,陛下能想到提早準備,實乃百姓之福。”

    楚少淵淡淡說:“這是安嬪早先的想法,若是真能讓百姓平安度過寒冷冬日,也是安嬪的功德。”

    邢閣老就又不吭聲了。

    不管三位閣臣如何想,楚少淵卻繼續道:“今年北地確實寒冷,這個時節夜晚都要蓋棉被入睡,普通百姓沒來得及提前存炭火,肯定會被寒冬弄得措手不及,新擬一道政令,命奉天、臨澤兩省加急采買煤炭,以備不時之需。”

    此時不過建元四年,國庫豐腴,便是庫糧也都存得幾乎要撲出來。今年夏收楚少淵就減免了一半農稅,百姓幾乎不用交多少稅,把糧食都存了下來。

    雖然豐收,可米糧卻反而賣不上價錢,因此百姓不過就隻能一家吃飽肚子,多餘的閑錢也不好存。

    便就是如此,百姓卻也高興極了,人人都稱讚楚少淵是個好皇帝,人人都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望。

    楚少淵說:“以後臨時避難所在各省府、大城、州縣都要設立,平日閑置,可做儲糧、物資之用。一旦有災情可立即啟用,也好能方便配合應急預案。”

    閣臣們便點頭,認真記下楚少淵的話。

    其實楚少淵比他們都年輕太多,又是少年天子,原本閣臣們還總覺得自己可以在陛下麵前賣弄一番,結果每每到了陛下麵前,大多都是楚少淵說他們聽,幾乎沒有他們插嘴的份。

    他們發現,楚少淵的思路非常清晰,他對整個大梁的理解比他們所有人都高深,寫出來的草擬幾乎都已經完備,不用再修改什麽了。

    這個現實很令閣臣們沮喪,然而在沮喪的同時,他們卻又莫名被激起鬥誌,似乎不努力當差就要被趕下台一般,竟是一個比一個賣力。

    楚少淵也發現這一點,卻也樂見其成。

    就這麽絮絮叨叨大半個時辰,終於把政事都說完,待閣臣們下了禦輦,楚少淵才叫人撤下屏風。

    “怎麽樣,能聽懂嗎?”楚少淵笑著坐到蘇輕窈身邊。

    蘇輕窈當然能聽懂,她雖然沒接觸過政事,可讀的書多,明的理也多。道理都是互通的,今日商議的事都不太複雜,所以蘇輕窈能輕鬆聽懂。

    她點點頭:“聽得懂的,多謝陛下願意信我。”

    楚少淵看她一眼,卻說:“朕是信你,也是信自己。”

    蘇輕窈看著他眨眨眼睛,楚少淵微微一笑,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你如果還做夢,都可以跟朕說,你這樣忠心耿耿,朕高興都來不及,其他的自不用你多慮。”

    楚少淵這話幾乎都是攤開來說了,蘇輕窈心中一震,卻是反問:“什麽樣的夢都可以說嗎?”

    “都可以,”楚少淵低頭看她,“你想說什麽都行。”

    蘇輕窈若有所思點點頭,卻說:“等臣妾做了夢,再跟陛下說吧。”

    兩個人說了會兒話,外麵就刮起了寒風,禦輦內略有些冷,蘇輕窈披上鬥篷,有些擔憂地看著窗外。

    此時不過日落時分,可殘陽如血,伴隨著淩冽的寒風,就連夕陽都失去往日溫暖。

    蘇輕窈道:“今年的冬日,真的很冷。”

    楚少淵歎了口氣,眉頭卻並未舒展開。

    便是早就做好預案,也提前安排好一切,可雪災還是會來,危險還潛伏在漆黑深夜中,無論如何也不太可能躲開。

    這一年的雪災,是建元四年最大的一次災禍。

    用過晚膳之後,蘇輕窈說什麽也不肯留下,直接迴了自己步輦上。柳沁給燙了個暖爐,步輦內才暖和一些。

    蘇輕窈知道,這才僅僅隻是個開始。

    為了趕在落雪前迴京,迴程的速度要被去時快一些,步輦也略有些顛簸,怕太後不適應,蘇輕窈跟謝菱菡這幾天都會去太後那陪她說話,偶爾打打葉子牌,時間才過得快一些。

    太後養了小半個月,精氣神都迴來了,瞧著似乎沒有大礙。不過到底年紀大了,很是畏寒,白日時趁著隻有蘇輕窈在車上,還跟她念叨:“今年冷得太快了。”

    到底是曾臨朝聽政的太後娘娘,對時節的感知也很準,蘇輕窈小聲哄她:“陛下已經提前布置過,多少能起到作用,娘娘勿要擔憂。”

    太後就歎了口氣。

    “自皇兒登基以來,還從未遇到過大事,這一次能挺住,以後就倒不了,”太後道,“世人多愚昧,聽風就是語,有時候流言可怕,人心可畏,哪怕隻是天災,也非要往人禍上說。”

    蘇輕窈頓住,說:“陛下都知道的,他不會有事。”

    太後看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沒再多言。

    蘇輕窈迴憶起前世這個時光,那會兒她還跟孫選侍做鄰居,一心隻想讓自己住的暖和一些,並沒有關注過碧雲宮以外的事。

    加上年代久遠,她無論如何也迴憶不起這時宮內宮外出過什麽事。

    但在太後麵前,她卻異常篤定,告訴她陛下會沒事的。

    若是有事,陛下也不能持國四十年屹立不倒,又安安穩穩當了十幾年太上皇,便是今年有什麽小風浪,也都會逢兇化吉,平順度過。

    太後見她如此相信楚少淵,不知道為何特別欣慰,她說:“聽你這麽一說,我還真就不擔心了。”

    蘇輕窈就又勸:“娘娘放心,這一迴保準沒事。”

    隨著天氣漸冷,車隊終於在落雪之前進京。

    當步輦陸續進了朱雀門後,一陣冷風拂來,吹得剛下了步輦的蘇輕窈一陣哆嗦。

    貴妃、宜妃、和嬪、順嬪、惠嬪以及麗嬪等都等在朱雀門內廣場,皆是一身華麗盛裝,蘇輕窈頂著眾人的視線,卻是絲毫沒有慌亂。

    她隻是淡淡走到太後身邊,小心扶起太後的手。

    就在這時,零星雪花隨風飄落。

    太後抬起頭,望了一眼晴朗的天。

    “落雪了。”

    是啊,落雪了。

    又是一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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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閣老門:不說不說,我們不說,我們什麽都不知道。

    陛下:很好!迴答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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