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才人遭了這麽大罪, 醒來也十分恍惚, 她眼睛半睜不開的, 視線在眾人臉上一掃而過。

    直到瞧見蘇輕窈, 才略鬆了口氣, 眼睛一閉,又軟軟倒了下來。

    她全程一句話未多言,可那一眼的意思卻盡顯,蘇輕窈當即明白過來, 上前半步對順嬪道:“娘娘,此處風冷, 還是把謝姐姐送迴錦繡宮,盡快安置下來才好。”

    順嬪心裏也很明白,此刻不好跟蘇輕窈多計較, 忙對趕來的太醫道:“張大人, 謝妹妹此刻可能挪動?”

    張太醫瞧著倒是年輕, 應當隻是個新晉的醫正,倒也還算幹脆利落,聽了順嬪的話,便忙行禮道:“迴稟娘娘,謝才人應當盡快送迴宮中。”

    順嬪這才說:“那便動身吧。”

    謝才人是在順嬪和趙婕妤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她倆自知不能走,一直跟在隊伍後麵, 倒是沒有多言。

    蘇輕窈擔心謝才人, 加上她也算是見證者, 因此也跟在後麵,同孫選侍沒有直接迴宮。

    到了錦繡宮,或許是這一路浩浩蕩蕩有些嚇人,看門的小黃門被嚇了一跳,匆匆把她們迎接進去便趕緊去正殿稟報,顯然是去找宜妃去了。

    順嬪瞧了一眼正殿,臉色越發難看。

    待迴到錦繡宮東側殿,太醫院的藥也正好送到,兩碗藥灌下去,那醫女才指使著謝才人的宮女給她沐浴更衣。

    這會兒寢殿裏忙個不停,外麵正廳卻是鴉雀無聲。

    順嬪沒有直接坐在主位上,選了個副手位置坦然坐下,蘇輕窈同趙婕妤對視一眼,兩個人對坐在次席上,誰都沒說話。

    孫選侍沒有坐,站在蘇輕窈身後,顯得有些拘謹。

    場麵一時間有些僵硬,蘇輕窈卻淡定吃茶,一點都不慌亂。如今慌亂的,恐怕是別人了。

    果然,不過一盞茶的工夫,宜妃便匆匆而來。

    幾人起身給宜妃見禮,宜妃便自然而然坐在主位上,一雙眼眸直直看向順嬪:“順嬪妹妹,你給說說到底怎麽迴事。”

    在場這麽多人,她能開口就問順嬪,顯然是已經知道事情梗概。

    剛蘇輕窈問的時候,順嬪可以不言,現在宜妃開了口,她就不得不迴答。

    蘇輕窈就看她越發沉下臉來,卻還是三言兩語把剛才的事說給宜妃聽。她這幾句話說得很是討巧,把自己和趙婕妤都摘出去,事發當時附近也沒旁人,自然也就沒人能說出不同的版本來。

    宜妃淡淡聽著,一向明媚活潑的小臉蛋此刻也沒那麽喜慶,瞧著很是不高興的樣子。

    這倒是了,無論她同謝才人關係如何,謝才人一旦出事,打的就是她這個主位的臉,對順嬪自然是沒有好氣的。

    “哦?”聽完後宜妃果然開口了,“照妹妹這說法,謝妹妹是自己不小心呢?”

    順嬪頓了頓,卻咬牙道:“賢妃娘娘,當時臣妾確實未曾太過注意,一晃神的工夫謝妹妹就掉進池塘中。臣妾哪裏見過這等場麵,嚇都嚇傻了,若是有什麽疏漏,也實在是沒經過事,慌張太過所致。”

    她這會兒姐姐妹妹的也不敢叫,規規矩矩稱唿宜妃一聲娘娘,宜妃卻還是咄咄逼人。

    “也是我們宮中今年運氣不好,”宜妃沉著臉道,“謝妹妹好生生一個人,不過去趟禦花園就出了事,我這心裏頭也是難受得緊,若是說話不好聽,還請妹妹見諒。”

    話說到這份上,順嬪能不見諒嗎?

    蘇輕窈就看順嬪緊緊捏著手中的茶杯,低著頭不叫人看到她的麵容。無論是她有心還是無意,這事發生時她就在邊上,無論如何也要牽連她,她是躲不掉的。

    順嬪顯然知道這一點,麵對宜妃的質問也不哀求,隻淡漠應對。

    反正這宮裏麵也不是宜妃做主,最後還要看太後娘娘是什麽意思,有什麽眼淚,到太後娘娘跟前用才是最實在的。

    宜妃見她不吭聲,轉頭掃了一眼趙婕妤,趙婕妤一向不顯山露水,跟順嬪一樣在宮中不顯眼,她們兩個倒是關係極好,瞧著順嬪不開口,趙婕妤也是一言不發。

    宜妃冷哼一聲,低頭吃了口茶。

    她卻是沒有再去看蘇輕窈,事發時蘇輕窈不在場,問也是白問。

    宜妃左思右想,又去看順嬪:“聽聞馮首輔馬上要致仕了,老大人為國盡忠四十年,也算是鞠躬盡瘁,就連陛下也十分舍不得。”

    這位馮首輔曆經三朝,是楚少淵祖父的心腹能臣,輔佐完厲平帝又輔佐了慎帝,到了建元一朝,依舊屹立不倒。

    按年齡算,他早七八年就應當致仕,無奈當時慎帝重病,太子年少,太後娘娘苦苦哀求,老大人才厚著臉皮留下來,忠心耿耿輔佐年幼的太子。

    有他在,前朝的朝臣們就不敢興風作浪。

    聽到宜妃突然提及馮首輔,蘇輕窈卻心中一動。

    這位馮首輔是有名的能臣,他二十幾許便三元及第,可謂是當時有名的才子,後在翰林院潛心修書十年,直到厲平帝繼位之後才被重用,直接進了文淵閣,官拜大學士。

    但是在上一世,因楚少淵十分舍不得老大人,便一直留他在朝中,大約建元六年時老大人積勞成疾,在文淵閣當值時突發疾症,撒手人寰。

    因為這事,楚少淵還特地罷朝三日,就為紀念老大人的忠貞。

    怎麽到了這一世,老大人就要提前致仕了?蘇輕窈心裏疑惑,麵上卻依舊淡淡,仿佛根本聽不懂宜妃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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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順嬪的臉色卻是很不好看了。

    宜妃這是明明白白在說,因前朝爭鬥,她才對謝才人下手,這事她跑不掉。

    順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娘娘多慮了,朝中事咱們這群後宮女人又如何清楚?再說,便是隱約知道一些,咱們也什麽都做不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家裏事朝中事,跟宮妃沒太大關係,便是她當時這能殺了謝才人,還能讓她家贏個文淵閣座位不成?

    宜妃卻不好糊弄,反駁道:“宮中少一個做宮妃的女人,你說結果會如何?”

    這句話說得太誅心,氣氛一下子就冷下來,明明是炎炎夏日,這正廳中卻仿如初冬時節,叫人打心裏生寒。

    蘇輕窈還是頭一次看宜妃動怒,跟上次不同,這一次的宜妃是真有不依不饒的架勢,順嬪根本就吵不過她,低著頭在那不敢再多言。

    她每說一句宜妃都要迴懟一句,鬧得越發難看。

    所幸這時張醫正從寢殿出來,先行過禮,才道:“迴稟宜妃娘娘、順嬪娘娘、趙婕妤娘娘、兩位小主,謝才人已經安置下來,並無大礙。”

    宜妃挑眉,說:“你可看仔細了。”

    張醫正略頓了頓,又盤桓片刻,才道:“迴娘娘話,如今正值盛夏,池塘中的水並不冷,才人並未受凍。不過落水時間有些長,再加上受到驚嚇,倒是有些驚厥不眠之症,怎麽也要再用小半月安神湯,才能好全。”

    宜妃原聽到謝才人無大礙,還略鬆了口氣,後又聽要吃半個月的藥,便又有些難過。

    她道:“我這可憐的妹妹,也不知惹了什麽厄運,竟受到如此大罪,且要去太後娘娘那評說評說,定不能讓她這麽不明不白受一迴欺辱。”

    張醫正當即便低了頭,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聽見。

    宜妃顯然是要拿這事做椽子,順嬪現如今無論說什麽都沒用,便也就沒再繼續辯解。

    倒是趙婕妤一聽太後娘娘,心裏著急,磕磕絆絆開了口:“宜妃娘娘且勿要生氣,這會兒便要晚膳,不如明日再……再去打攪她老人家?”

    宜妃瞥她一眼,嗤笑道:“你以為我們不主動去,娘娘就不會過問?天真。”

    說實話,因為上次的事,蘇輕窈還挺討厭宜妃的,不過今日見她這麽舌燦蓮花,把順嬪和趙婕妤懟得直吸氣,她又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不過此時天色也不早,宜妃嘴裏不依不饒,卻也知道她們不好隨意打攪太後,還是得等太後召見才能過去當麵評說。

    是以她也不想多留這一屋子“外人”,等張醫正開了藥,便請大家:“都迴去吧。”

    蘇輕窈也不扭捏,起身就行禮,拉著孫選侍退了出去。

    迴去的路上,孫選侍才小聲問:“娘娘會過問嗎?也不知謝才人如何了。”

    蘇輕窈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跟上次不同,這是要人命的大事,你瞧那圍欄怎麽就突然斷裂?那麽粗的圓木可不是謝姐姐那麽單薄的女子能撞斷的,這顯然是人為所致。”

    孫選侍一聽,嚇得一哆嗦。

    她膽子小,蘇輕窈知道,可話也得說清楚。

    “說起來,今日去禦花園的人真不少,加上咱們,去了足足有五人,那欄杆說不得也不光衝著謝姐姐去的。”

    不管是不是,落水的都是謝才人,這是事實。所以宜妃才拿這事做文章,絕對不想叫順嬪好過。

    迴到碧雲宮,兩人便各迴各家。

    蘇輕窈進了寢殿,坐在那卻是皺起眉頭。重生迴來,她發現宮裏的事真是撲朔迷離,叫人無論如何都看不真切。

    原來她以為自己看得很透、很真、很明白。

    可擺在麵前的事實卻告訴她,她上一輩子什麽都沒看懂,也什麽都沒看清。

    蘇輕窈歎了口氣,正想叫晚膳用了歇下,抬頭卻見柳沁笑著進來。

    “小主,乾元宮來人,召小主侍寢。”

    蘇輕窈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得,太後娘娘還沒來,陛下就要先問了。

    一會兒到了乾元宮,她要怎麽說?

    ※※※※※※※※※※※※※※※※※※※※

    陛下:朕就一直活在小劇場裏。

    蘇才人:若是你再不乖,小劇場的戲份也要刪了,同誌,要努力。

    陛下:……朕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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