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196)七月初一日甲子,漢獻帝一行迴到洛陽;


    四十八天之後,八月十八日辛亥,曹操率軍抵達洛陽,把小皇帝搶到手;


    九天之後,八月二十七日庚申,曹操就帶領小皇帝和朝廷官員,迅速啟程,前往東南方向自己地盤中的許縣(今河南省許昌市),在此建立臨時首都,把一切事情都辦好了。


    這邊的曹操心中無比歡喜,那邊的袁紹心中卻無比氣惱。機會來了毫不上心,機會錯過又懊悔不已,這種凡夫俗子經常出現的毛病,在袁紹身上猛烈發作了。據《三國誌》卷六《袁紹傳》裴鬆之注引《獻帝傳》記載,就在當初小皇帝離開長安後不久,袁紹手下的謀士田豐和沮授,就建議他把天子接到自己的行政中心鄴縣(在今河北省臨漳縣)來。沮授說:“挾天子而令諸侯,蓄士馬以討不服,誰能抗之禦之!”後世常說的“挾天子以令諸侯”,淵源即來自於此。但是,袁紹聽了卻並沒有照辦。為什麽?一是因為他覺得小皇帝沒什麽利用價值,自己現今動輒就以聯軍盟主的身份號召天下,儼然就是皇帝的模樣,何須再弄一個小皇帝在身邊來給自己撐腰?二是因為他本人就有稱帝的野心,有小皇帝在身邊,反而會在自己今後稱帝時礙手礙腳。但是,袁紹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判斷錯了。曹操把小皇帝搶到手後,馬上就以東漢朝廷的名義,先提升自己為大將軍,然後賞給袁紹一個太尉的官職。袁紹得知情況,氣得七竅生煙。袁紹如此生氣,玄機在哪裏?“三國探客”告訴你。


    原來,當時的中央官員,有內朝官和外朝官之分。內朝官以大將軍為首,日常在皇宮內部活動,與皇帝的關係最為密切,所以大將軍實際上是最有實權的決策大臣。外朝官,日常在皇宮外麵活動,主要承擔行政事務,首腦是太尉、司徒、司空,合稱三公。賞給袁紹的官職太尉,雖然是三公之首,但是比起曹操的大將軍來,重要性明顯遜色,這是他無比氣憤的原因之一。但是更令他氣憤的原因,還在於兩人地位的戲劇性變化。在這之前,都是他向曹操賞賜官職,曹操的東郡太守、兗州刺史,都是伸手從他這裏討要到的。現今曹操小人得誌,竟然居高臨下,給自己封官了,而且故意封了一個明顯不如曹操自己大將軍的太尉,是可忍,孰不可忍?曹操為何如此猖狂?就是因為他身邊有了小皇帝,當初我袁紹為何不搶先下手,把小皇帝抓在自己手裏呢?真是悔不當初啊!


    於是,曹操和袁紹,打得一團火熱的關係徹底結束,就此反目成仇。但是,雙方還沒有立刻大打出手。原因很簡單,因為兩邊都還沒有把自己的後方安頓好。


    在袁紹一方,他正在同北邊幽州的軍事強人公孫瓚一決雌雄,後方沒有安定,就不能安安心心進攻南邊的曹操。在曹操一方,他還急需掃蕩和消滅西邊的張繡,以及東邊的呂布,後方沒有安定,腳跟沒有站穩,同樣不能全力迎戰。於是,雙方的生死對決,就拖延到三年多之後才爆發。


    東漢建安五年(200)開春,袁紹出動步兵十萬,騎兵一萬,進攻曹操,著名的官渡之戰打響了。此戰的具體戰況如何?又有何精彩的看點呢?


    從一開始,雙方就顯露出與主帥個性密切相關的風格特色來。袁紹為人高傲而虛浮,所以像是在搞一場大型的現代商業營銷,聲勢大,排場也大。單是聲討曹操的一篇檄文,就洋洋灑灑長達千字左右,先從對方的祖父罵起,罵了祖父罵父親,然後曆數曹操本人的諸多罪狀。但是在具體的備戰工作上,既做得粗糙,又做得拖遝。


    而曹操為人精明而實際,所以不玩虛的,而是認認真真在備戰措施上狠下工夫。當時雙方是以黃河的中下遊為邊界,南岸是曹操,北岸是袁紹。早在前一年,曹操就在南岸地區,做了充分的實地考察和周密策劃,精心部署兩道防線。第一道防線在黃河沿岸,防禦重心是延津縣(今河南省延津縣)。在延津東北一百裏,是充當側翼的白馬縣(今河南省滑縣東)。第二道防線,向南退後一段距離,以官渡為防禦重心。兩道防線相互唿應,形成完整的防禦體係。


    官渡在今河南省中牟縣,現在還有古戰場的遺跡留存,供遊人發思古之幽情。曹操精心把主戰場選在官渡,自有其縝密的考慮。古往今來的打仗,特別是打大仗,關鍵是打後勤保障。而官渡的地理位置,從後勤保障來看,對曹操很理想,對袁紹卻很不利。此處距離曹操的大本營許縣,還不到二百裏,交通很是近便,可以充分保障後勤補充。對袁紹來說,他的大本營鄴縣到官渡,直線距離在三百裏以上,更麻煩的是,還要跨越一道黃河,深入到對方的地盤,後勤保障很難保證。後來決定勝負的關鍵,正好就在袁紹的後勤軍糧供應上,絕非偶然。


    整個戰役,分成前哨戰和大決戰。在第一道防線進行的是前哨戰,第二道防線進行的是大決戰。先來看前哨戰。


    二月間,袁軍前鋒部隊強渡黃河,先去攻擊白馬,目的是斬斷對方側翼,摧毀第一道防線。但是,指揮官顏良有勇無謀,一味采取沒有智謀含量的強攻,打了兩個月也沒有得手,袁紹隻得增派援軍。曹操使出聲東擊西的手段,率領大軍先在西邊的延津方向,造出要強渡黃河的聲勢,吸引袁紹的主力前來;然後突然揮兵向東,奔襲顏良的側背。顏良倉促應戰,被關羽當場刺殺。前哨戰的第一場,用兵多變的曹操完全占了上風。


    曹操發現對方出動的兵力相當強大,立即斷然放棄白馬,收縮兵力集中戰線。正當曹操把白馬的軍民和物資,向南麵的官渡轉移時,對方的主力從延津強渡黃河,發起衝擊。曹操將計就計,把物資車輛作為誘餌,搞亂對方騎兵隊形後,指揮精銳騎兵從側背發起猛攻,斬殺了袁軍的大將文醜,又取得前哨戰第二場的完勝。


    接連取勝的曹操,頭腦依然冷靜,又將延津一帶的兵力全部收縮到官渡,從而誘敵深入,把敵方的後勤補給線盡可能拉長,以便尋找戰機破敵。這種戰略,與後來陸遜在猇亭之戰中對付劉備的方針,可謂有異曲同工之妙。而雙方主力一決雌雄的大決戰,到此終於上演。


    當年八月,袁紹以東西連營並進之法,逼近官渡,迫使曹操出兵應戰。兵力比對方少一半的曹操,一出戰就發覺形勢不利,立即收兵還營,憑借堅固壁壘固守,等待有利的戰機。


    九月間,袁軍采用各種進攻手段,包括壘土山、修箭樓、挖地道,發起全麵攻擊。而曹軍也采取相應措施進行還擊:趕製出拋射石塊的“霹靂車”,砸爛對方的箭樓;又在營盤之內挖掘深溝,對方隻要從地道一露頭,就遭到猛烈打擊。雙方僵持將近一月後,綜合實力明顯弱於對方的曹操,一度產生了動搖心理。他給留守許都的首席謀臣荀彧寫信,說是準備撤軍,休整以後再說。荀彧立即迴信勸阻,並且用當初劉邦與項羽長期艱苦對峙,劉邦因為能夠再堅持那麽一點點時間,終於獲得成功的先例,給他打氣加油。對曹操來說,荀彧的迴信很及時,也很給力,他戰勝自我,咬牙堅持,同時積極尋找戰機。


    十月間,袁紹從後方運來了上萬車軍糧。車隊一過黃河,深入敵境後,謀臣沮授就建議他加強車隊的保護。袁紹不能超越自我,依然剛愎自用,拒絕接受沮授的意見。結果車隊在官渡北麵四十裏處的烏巢(在今河南省原陽縣),遭到曹操親自指揮的大規模夜襲,所有糧食及其他軍事物資,被一把火燒得精光。曹操迴轉官渡大本營,立刻向軍心垮了的對方,發起全麵總攻。袁軍徹底崩潰,成千上萬的殘兵敗將四散奔逃。袁紹奪路向北飛奔,當天渡過黃河,僥幸逃脫了性命。這場著名大戰,就以曹操大獲全勝而告終。


    官渡之戰,曹操以弱勝強,從此稱雄北方。他通過軍事上的拓張,開創了曹魏王朝的基業。綜合用兵才能和曆史作用,他可以當之無愧地評為曹魏主帥型名將的第一名。


    官渡之戰,對於曹操和袁紹兩人而言,都是人生命運的大轉折點。勝負的原因,後世曾經總結了若幹條。但是歸結到人性的角度來看,最為關鍵的因素,應當是兩組對比鮮明的個性上:一組是踏實和虛浮,另一組是明智和傲慢。


    曹操的踏實,袁紹的虛浮,從最初的備戰階段就充分表露出來,前麵已經做了對比,不再重複。至於曹操的明智,袁紹的傲慢,則表現在整個戰爭的進程當中,特別是在關鍵性的環節上。


    比如,當曹操準備解救白馬的時候,謀臣荀攸建議他采取聲東擊西的招數,明智的曹操欣然采納,結果一舉成功。相形之下,袁紹的傑出謀臣沮授和田豐,先後都勸他不要貿然出動主力決戰,而是憑借強大的綜合實力,采用不斷對曹操發動偷襲和騷擾的戰法,不出三年就會穩穩當當拖垮對方。傲慢的袁紹不僅不聽,還給田豐扣上罪名關押起來。


    又如,官渡相持階段,曹操一度動搖,萌生出撤軍的念頭。荀彧一番勸告,明智的曹操立即醒悟,激勵自己咬牙堅持。相形之下,沮授極力建議出兵保護糧食運輸車輛,傲慢的袁紹卻拒不采納,我行我素。


    對比曹操和袁紹,兩人手下的謀臣,不論數量和質量都有一比。曹操明智,明智就會從善如流,集體智慧匯合集中,就使曹操從小智慧變成了大智慧;袁紹傲慢,傲慢就會剛愎自用,集體智慧都不采納,依舊是自己那點點可憐的小智慧。強力的大智慧與可憐的小智慧,兩者對陣比拚,誰會取得成功呢?當然是擁有大智慧的曹操!筆者讀史之餘,曾經多次心生感慨:你袁紹又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為何如此剛愎自用呢?你既然很不喜歡采納別人的好點子,你又招納那麽多的謀臣來幹什麽呢?純粹用來擺譜裝門麵嗎?但是,像袁紹這樣,表麵上裝出很愛才,骨子裏卻隻愛自己的二元化人物,就是到了現今也並不罕見。因此,對比曹操的成功和袁紹的失敗,依然具有警世性的現實意義。這正是:


    明智今朝逢傲慢,曹操最後變贏家。


    關於曹操就講到這裏。下麵要講曹魏主帥型名將第二名司馬懿。


    主帥型名將第二名——司馬懿


    他在後世人們心中,一直是陰險狡詐的老狐狸形象。但是客觀而論,他是一位文武兼備的非凡角色。


    一 遼東之戰


    本節登場的這位名將,他在後世人們心中,一直是陰險狡詐的老狐狸形象。但是客觀而論,他是一位文武兼備的非凡角色,可以評為曹魏主帥型名將第二名。他,就是著名的司馬懿。本節的內容,主要講他作為名將的軍事才能,而不涉及他在政治上的種種表演。在司馬懿二十多年的用兵生涯中,最為後世人們所熟悉的,當然是他在渭水河畔與諸葛亮的宿命對決,這在前麵講諸葛亮時已經涉及,此處不再重複。而他平生打得最為漂亮的一場大仗,卻要數他揮兵長途跋涉,千裏迢迢,一舉攻滅了軍事小強人公孫淵的遼東之戰。那麽遼東之戰是怎樣發生的?戰事的進程如何?司馬懿采用了哪些出色的用兵策略?最後這場戰爭又是以什麽樣的生動情景來結束的呢?


    司馬懿,字仲達,東漢河內郡溫縣(今河南省溫縣)人氏。他出身於世代為官的名門大族,在曹操、曹丕兩代,都是擔任文職的官員。到了魏明帝曹叡時期,才轉到軍界指揮千軍萬馬,逐漸成為軍界的強人。


    景初二年(238)春正月,還是寒風凜冽的時節,一直在長安鎮守的關中戰區指揮官司馬懿,突然接到了魏明帝曹叡的緊急征召,風塵仆仆向東趕往京城洛陽(今河南省洛陽市)。原來,魏明帝要向他下達一項重要任務:統領雄兵四萬,前去平定遼東的割據者公孫淵。


    當時所謂的“遼東”,乃是幽州下麵的一個大郡。其地域南麵包括現今遼東半島的全部,西麵到達遼水,北麵包含大梁水,東麵抵達西朝鮮灣,麵積相當之廣大。郡治襄平縣,即今遼寧省遼陽市,位於大梁水的南岸,城高池深,地形非常險要。


    早自董卓之亂起,遼東就被當地的豪強大族公孫氏,使用武力占據。由於其地遠離中原,用兵很困難,所以在曹操、曹丕兩代人期間,一直都沒有出兵進攻遼東,對公孫氏隻是采取安撫羈縻的軟性政策。到了魏明帝曹叡繼位,遼東的割據者乃是軍事小強人公孫淵。


    這公孫淵字文懿,性格狡詐多變,尤其善於在三角關係當中,利用其他兩方之間的矛盾,從中撈取自己的利益。


    他先是派遣使者渡海南下,向吳國皇帝孫權俯首稱臣。大喜過望的孫權,立即封他為燕王,而且還派出一支萬人船隊,千裏迢迢運去大量貴重貨物,準備在遼東交換戰馬。到了遼東卻不料公孫淵突然變臉,派兵搶了貨物不說,還殺死吳國的使者,反過來又向曹魏報功請賞。


    魏明帝也派出特使,拜公孫淵為大司馬,封樂浪公,兼遼東郡太守。魏國使團到達襄平,公孫淵先以甲兵包圍使臣駐地,然後再舉行封拜儀式。嚇得魂不附體的魏國特使,迴到洛陽就向皇帝報告了公孫淵的囂張無禮。以天子自居的曹叡,心裏不禁怒火中燒。於是,他命令幽州刺史毌丘儉(毌的讀音同“貫”),統領兵馬進逼到遼水,然後以皇帝名義下書,要公孫淵前往京城洛陽朝拜天子。


    那公孫淵豈肯俯首聽命,自投羅網?立即舉兵抵抗,同時又派遣使者,乘船到孫吳謝罪稱臣,爭取外援。公孫淵依仗地理上的有利形勢,在遼水一戰,擊敗曹魏軍隊,隨即自立為燕王,改元“紹漢”,署置百官,正式建立政權。同時,又聯合塞外鮮卑族的武力,共同進攻曹魏北部邊境。在這種情況下,蕩平遼東,安定北方,便成為魏明帝麵前的第一要務。


    但是,遼東距離中原太遠,首府襄平又地勢險要,公孫淵兵精糧足,再加上剛剛打敗了曹魏的名將毌丘儉,聲勢正盛。因此,派遣何人統兵去遼東,方可克敵製勝,是魏明帝曹叡反複思考的問題。想來想去,他覺得舉朝之中,隻有一個人才能夠當此重任,那就是已經升為太尉,但是依然在長安鎮守關中戰區的軍界元老司馬懿。


    本來,司馬懿在長安的日子過得相當愉快。在此之前,與諸葛亮對陣的幾年中,他一直處於守勢,星光比較暗淡,心情也不舒暢。但是,自從四年前諸葛亮病死在五丈原,蜀漢忙於安定內部,根本無暇外顧。西線平靜無戰事,戰區的軍事長官自然是優哉遊哉了。再加之多種好事又接踵而來:政治上當了朝廷三公之首的太尉,到達人臣之極頂;軍事上擁有空前的實力,手下軍隊大為擴充;家庭上還有一件令他高興不已的事,是他得到了一個嫡長孫子。司馬懿的長子司馬師,娶妻之後長期無子。其次子司馬昭,娶了曹魏大臣王肅之女為妻。王氏至此初生一子,取名為炎,字安世,就是後來西晉王朝的第一位皇帝晉武帝。長期以來,司馬懿一直為後嗣問題憂心不已。而今長孫出世,憂心之事不複存在。這麽多的好事擺在眼前,司馬懿心中之高興,可想而知。


    不過,魏明帝的緊急征召,打斷了司馬懿的愉快心境。這一日,皇帝的正式召見,在洛陽皇宮的北宮正殿,也就是建始殿進行。這場召見很有點看頭,看頭在哪裏?“三國探客”告訴你。


    司馬懿嚴格按照當時大臣麵見皇帝的規矩,先解下身上的佩劍,再脫下腳上的雙履,然後小步快走,上前跪拜行禮如儀。賜坐之後,皇帝發話道:“此不足以勞君,事欲必克,故以相煩耳。君度其作何計?”意思是,這件事本來不必要勞動您的大駕,隻不過希望必定攻克達到成功,所以要勞煩您出馬了。您預測公孫淵會采取什麽樣的對策呢?


    一路之上,司馬懿早有周密細致的考慮,他趕緊離開座位,重新跪伏在地,輕聲答道:“棄城預走,上計也。據遼水以距大軍,次計也。坐守襄平,此成擒耳。”公孫淵如果放棄襄平,預先逃走,算是上策;如若憑借遼水以抗拒大軍,算是中策;下策是坐守襄平,必定為我軍所擒。


    皇帝接口問道:“其計將安出?”那麽公孫淵將采取哪一種對策呢?


    司馬懿又彎腰跪伏在地,恭恭敬敬答複說:“唯明者能深度彼己,預有所棄,此非其所及也。今懸軍遠征,將謂不能持久,必先距遼水而後守,此中、下計也。”隻有明智的人才能夠審度彼我雙方的形勢,預先有所放棄,這一點絕非公孫淵所能做到。而今我方孤軍遠征,他認為我軍不能持久,必定會先憑借遼水抗拒大軍,然後收縮固守襄平,他隻會采取這中、下二策。


    皇帝頻頻點頭,想了一會,複又問道:“往還幾時?”您估計大軍前往和返迴總共要多長時間呢?


    司馬懿再一次彎腰跪伏在地迴答道:“往百日,還百日,攻百日,以六十日為休息,一年足矣。”前往遼東需要一百天,返迴需要一百天,進攻需要一百天,再用六十天來休息,共計一年就夠了。


    對於司馬懿的迴答,皇帝深為滿意。曹叡所滿意者,不僅在於司馬懿分析敵情之深入全麵,更在於司馬懿迴答問題時態度的謙卑恭順。這一年剛好滿六十虛歲的首輔元老,兩鬢斑白,直起身子和彎腰下跪都相當吃力,卻是每當迴答,必定跪伏在地,一而再,再而三,毫無懈惰之情。單憑這一點,今後也應當繼續倚重此人,來支撐朝廷。曹叡哪裏會想得到:此時自己心中的一閃念,今後將影響到曹魏的國運呢?


    話說春寒料峭,司馬懿統領四萬雄兵離開洛陽,前往東北方向的遼東。這年炎夏六月,魏軍長途跋涉近四千裏,來到遼水西岸紮營安寨。早有探馬把敵軍布防情況報告到中軍帳裏,司馬懿立時開始研究地圖,思考破敵方略。


    遼水即現今的遼河,是一條自北向南流向的大河。在其下遊的東岸,有一條自東向西流向的支流,這就是當時的大梁水。大梁水與遼水的交匯之處,是遼東的西部軍事重鎮遼隧城(今遼寧省海城市西)。而遼東的首府襄平(今遼寧省遼陽市),就位於遼隧的東北一百裏左右,大梁水的南岸。從軍事上看,遼隧西臨遼水,控禦大江上下,得之則襄平可保,失之則襄平可憂,完全稱得上整個遼東地區的西門鎖鑰。正因為如此,公孫淵特別派遣兩員大將,卑衍、楊祚,率領精兵數萬,固守遼隧,嚴密封鎖附近六七十裏的遼水江麵,堅決阻止魏軍渡江。而他本人,則坐鎮襄平,靜觀戰局的變化。


    自從揮兵上路以來,司馬懿就在擔心一點,就是怕公孫淵采取暫時放棄襄平,分兵周旋的遊擊戰術。因為這樣一來,要想在短時間內消滅對方的主力,那就非常困難;而自己懸軍遠征,又不能在遼東停留得太久。現今對方集中兵力,擺出一副生死決戰的架勢,他馬上意識到:大顯身手的機會到了!他會怎樣來顯露身手呢?


    經過周密考慮,他決定第一步先采用“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八字策略,巧妙打過河去。於是,他調集一批兵馬,多樹旗幟,佯裝要在遼隧以南的河段渡河。對方的卑、楊二將,不知是計,急忙出動守軍主力前往阻擋。與此同時,司馬懿卻親自指揮精銳部隊,悄悄從遼隧以北的河段,順順利利渡過遼水。待到卑衍和楊祚清醒過來,四萬魏軍已然在遼水的東岸站住腳跟了。


    成功渡過遼水之後,司馬懿接著實施第二步計劃。這計劃也可以用八個字來形容,即“擊其必救,引蛇出洞”。卑、楊二將見到敵軍渡過河來,急忙收兵迴營,采取縮頭烏龜戰術,憑借深溝高壘,固守不出。司馬懿一見,不禁暗自發笑,心想這本是我對付諸葛亮孔明的看家本領,你們也敢班門弄斧拿出來對付我?他一麵督促手下將士,在營寨四周構築防禦工事,做出要與南麵的敵軍打持久戰的姿態,另一麵又密令各軍,暗中做好奔襲敵軍大本營襄平的一切準備。


    這時候,智商明顯要遜色一籌的下屬眾將官,對於奔襲東北方向一百裏外的襄平,感到困惑不解,紛紛認為應當直接攻擊眼前的遼隧之敵。司馬懿微微一笑,說道:“遼隧之敵深溝高壘,固守不戰,目的就是想拖垮我軍。現今如果進攻堅固的遼隧城池,正好中其圈套。敵軍主力集中在遼隧,則其老巢襄平必定兵力空虛。我軍直指襄平,遼隧之敵必定恐懼而出城救援。趁其離開堅固城池之時而猛烈進攻之,就能擊破遼隧的敵軍了!”


    到了這時,眾將官才恍然大悟,莫不歎服。於是曹魏大軍突然拋開遼隧,直奔襄平方向。卑衍與楊祚果然又中計了,趕忙率領主力出城阻截,不防被曹魏打了埋伏,三戰三敗,遼隧城池遂告失守。卑、楊二將,隻好收合殘兵敗將,奔迴大本營襄平。司馬懿動如脫兔,揮軍急追,把襄平城團團圍定,決心在此將公孫淵的勢力全部殲滅。


    此時已進入初秋七月,遼東地區連降暴雨,平地水深數尺。司馬懿早就得到確切情報,說是自遼隧敵軍殘部湧入襄平城中之後,敵軍存糧迅速減少,全殲守敵大有希望,所以他一再下達嚴格的命令:各軍務必保持包圍圈的完整,不得因為霖雨而擅自移動營地!將軍張靜犯令,被當場斬首。到了七月底,大雨終於停止,一場激烈的攻堅戰開始了。戰果將會如何呢?


    經過多年戰爭,司馬懿對於攻取堅城有了豐富的經驗。其要訣有二:一是要動作猛烈。攻城行動先要作好充分準備,一旦開始即如暴風驟雨,不給守敵以任何喘息的機會,直至破城為止。二是要手段多方。當時的攻城之術甚多,或高築土山從上而降,或深掘地道由下而入,或以鉤梯直接登城,或以衝車衝擊城門。這些有效的攻城手段,全部都要同時采用,使對方窮於應付。此時此刻,司馬懿把這兩手絕招都亮了出來,公孫淵如何招架得住?《資治通鑒》卷七十四記載,曹魏軍隊當時的戰況是:“晝夜攻之,矢石如雨。淵窘急,糧盡,人相食,死者甚多,其將楊祚等降。”看來公孫淵的末日已經到了。


    公孫淵苦苦撐持到八月中秋,無可奈何之中,想出了一條緩兵之計。《晉書》卷一《宣帝紀》記載,他派遣本國的兩位老臣,即相國王建、禦史大夫柳甫,前往魏軍大營請求解圍退兵。司馬懿喝令將王、柳二人推出斬首,然後給公孫淵送去一紙檄文,上麵寫道:“昔楚、鄭列國,而鄭伯猶肉袒牽羊而迎之。孤為王人,位則上公,而建等欲孤解圍退舍,豈楚、鄭之謂邪!二人老耄,必傳言失旨,已相為斬之。若意有未已,可更遣年少有明決者來!”


    檄文的大意是說,先秦時期的楚國軍隊打到鄭國,鄭國的國君見勢不妙,就光著身子牽上肥羊,前去投降迎接楚軍。當時的這兩國,還是地位平等的諸侯國。如今我是中央天子派出的特使,官居朝廷最上等的三公之首太尉,而你派出的渺小人物王建等人,竟然想讓我解圍退兵,這不是蠢得連過去的鄭國都比不上嗎?這兩個人年紀大了,必定是把你的話傳達錯了,所以已經將他們砍了腦袋。如果你還有什麽話說,可以派遣年輕一點而且腦袋清楚,做事有決斷的人來!


    司馬懿已經把話說到這樣的份上,公孫淵卻還不死心,又派侍中衛演,前去談判,說是隻要魏軍解圍退兵,可以把公孫淵的兒子送去作人質。司馬懿冷笑著對衛演說道:“軍事大要有五,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唯有降與死耳。汝不肯麵縛,此為決就死也,不須送任!”用兵者的重要事情有五種,你們可曾知曉?能戰則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逃,餘下來隻有投降和領死兩條路可走。你家主將既然不肯捆綁自己前來投降,那必定是想死。既然是想死,就沒有必要送人質來了!


    衛演狼狽萬分,急忙迴營複命。公孫淵把牙一咬,下令從城南突圍而出。司馬懿早有防備,立馬給以迎頭痛擊。公孫淵帶著殘兵敗將,迴轉馬頭,又直奔東北,準備越過大梁水,逃往深山密林。到了這時,他才想到該去打遊擊戰。不想逃到大梁水邊,即被魏軍鐵騎追上。一陣如砍瓜切菜般的衝殺過後,號稱“燕王”的公孫淵,連同其兒子當場死於非命。


    接著,司馬懿縱兵攻入襄平,大開殺戒。共計斬殺公孫淵文武官員兩千多人,年齡十五歲以上的男性兵丁七千多人。襄平城中,屍積如山,血流漂杵,一片恐怖景象。自從董卓之亂前夕即占據遼東,至此已達四十多年的公孫氏勢力,被徹底消滅了。遼東的地盤,以及所轄的三十多萬人口,也歸入曹魏王朝。而司馬懿則以上萬人的鮮血和生命,在自己的頭上又添上一道成功的光環。


    當月,司馬懿率大軍凱旋班師。迴到幽州的州治薊縣(今北京市)時,魏明帝派出的勞軍使團也趕到了。


    首功司馬懿,加封昆陽一縣(今河南省葉縣),這樣他的封邑就有舞陽、昆陽二縣之地。在曹魏的異姓封侯者之中,封邑有二縣者,這還是破天荒的首例。以下的將士,也各有封賞。為了表示關懷,司馬懿把一千多名六十歲以上的老兵遣散迴家,將領戰死者,送喪至原籍安葬。在薊縣宴飲犒勞三軍數日之後,司馬懿又繼續南下。


    就在他優哉遊哉迴轉長安的途中,京城洛陽卻發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三十四歲的魏明帝曹叡,突然病倒床榻,生命垂危。於是,司馬懿再一次得到了從地方進入中央政治核心,出任輔政大臣的機會,從而為後來司馬氏取代曹魏打下了基礎。


    遼東之戰結束了。對於這場戰役,應當如何評價呢?


    如果單單從軍事才能來考量,司馬懿的用兵,顯示出如下的特色:一是事前就有周密的思考和計劃,對於公孫淵有客觀的了解和估計,真正做到了知己知彼。二是臨機應變的能力很強,戰術運用非常靈活,因而能夠使對方預先做好的種種抵抗設施,完全沒有發揮作用。三是進攻城池的時候,充分施展自己的絕招,令對方窮於應付。在冷兵器時代,城池攻堅戰並不好打。魏文帝黃初三年(222),曹真、夏侯尚、張郃、徐晃四員大將,出動多達對方兵力十倍以上的大軍,在江陵圍攻孫吳名將朱然的五千人馬,曆時六個月,卻沒有拿下,隻好黯然退軍,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但是,六十歲的司馬懿,在長途跋涉四千裏之遙,以勞攻逸的困難情況下,還能夠把數量不比自己少的數萬敵軍,一舉殲滅,取得完勝,這在曹魏的軍事史上,確確實實是相當罕見的經典戰例。


    必須指出,攻占襄平之後大開殺戒,又確確實實是司馬懿這場勝利的可恥汙點。他之所以這樣做,出自兩方麵的原因:一是因為曹魏有成規在先。據《三國誌》卷十四《程昱傳》裴鬆之注引《魏書》記載,曹魏軍隊中,從曹操開始就定下一條法規,叫做“誅降”,就是“圍而後降者不赦”。凡是被包圍之後才投降的俘虜,一律殺無赦。因此,在司馬懿看來,此舉不過是照規矩辦事而已。二是遼東長期以來與曹魏對抗,如今被強力鎮壓下去,如果留下成年的士兵,難免今後成為後患。按照成規讓他們消失,可以一勞永逸免除後患,所以他就毫不猶豫地揮動了屠刀。當時的戰爭,就是如此殘酷。但是,無論出自任何理由,大規模屠殺已經繳械投降的俘虜,依然是司馬懿身上無法掩飾的惡行。與曹操對無辜生命的踐踏一樣,都應當受到最嚴厲的譴責。尊重生命,包括他人和自己的生命,永遠應當是做人最基本的信條。這正是:


    襄平一片腥腥血,自有公心論是非。


    要想知道司馬懿在軍事生涯中,最後一次用兵的表現如何,請看下節。


    二 鬥智淮揚


    魏少帝嘉平元年(249),七十一歲的司馬懿,趁皇帝前往京城洛陽南郊,前去祭掃魏明帝高平陵的時機,突然在城中發動政變,把死對頭曹爽,以及曹爽的同黨和親屬,一共幾百人推上刑場處死,史稱高平陵事變。至此,司馬氏家族,完全控製了曹魏朝廷的中央軍政大權。但是,就在高平陵事變過後才幾個月,司馬懿就不得不再度統兵出朝,前往淮揚指揮一場大戰。那麽這場淮揚大戰因何而起?具體戰況如何?司馬懿又在其中顯示出什麽樣的用兵特色,最後對這場戰役,又應當如何評價呢?


    淮南大戰,實際上是高平陵事變引發的後續反應。


    高平陵事變,司馬懿雖然把朝廷中樞的對手消滅了,但是,擁護曹魏的地方實力派卻還存在,特別是在擁有重兵的淮南戰區。就在高平陵事變過後才幾個月,一位在淮南戰區的元老級大將,就密謀舉兵,振興曹魏皇室。這位敢於帶頭反抗司馬氏的老臣,就是鎮守淮南揚州的新任太尉王淩。


    據《三國誌》卷二十八《王淩傳》記載,王淩,字彥雲,東漢並州太原郡祁縣(今山西省祁縣)人氏。其叔父王允,字子師,東漢末年曾任司徒,後來設計策劃收買呂布刺死董卓者,就是此公。


    王淩進入仕途,第一個官職是出任兗州東郡發幹縣的縣長。這發幹縣,在今山東省冠縣。不料他第一步就不順利,在任內出了大失誤,結果丟官不說,還被判了五年徒刑,每天在城中拿上掃帚掃大街,戴罪勞動改造。但是,他有幸碰到了一位貴人,命運終於出現改變。貴人在哪裏?“三國探客”告訴你。


    他的這位貴人不遠,就是正在擔任兗州軍政長官的曹操。這一天,曹操來到發幹縣城視察,在街上看到王淩。曹操見他的儀形舉止,不像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強徒,便向隨行的當地官員詢問此犯人的來曆。當他得知王淩是王允的侄兒時,不由得生出憐惜之心來。


    原來,曹操與王允曾有一段不錯的交誼,而王允後來又慘遭董卓殘部的殺害,直係家屬無一幸免。感歎之後,曹操立即下令解放王淩,重新起用。從此,王淩就懷著一顆感恩戴德之心,為曹操效忠盡力。他先後出任兗州、青州、揚州和豫州刺史,所到之處,史稱“布政施教,賞善罰惡,甚有綱紀,百姓稱之,不容於口”。這都明確記載在《三國誌》卷三十八《王淩傳》中。魏少帝曹芳繼位,王淩以征東將軍出鎮揚州,大本營設在壽縣,即今安徽省壽縣,負責東南戰區軍事指揮事宜。因抗禦孫吳有功,由征東將軍升任車騎將軍,再升司空,最後繼蔣濟之後出任三公之首的太尉。他雖位至三公,卻一直在淮南駐節,未曾入朝。所以司馬懿與曹爽長達十年的權力之爭,他完全沒有介入進去。


    對於王淩,司馬懿一直是積極加以籠絡的。這從王淩此前能夠連連升官,曹爽死後司馬懿執政,又提升他為太尉,就可以充分看出來。道理很簡單,王淩不僅是少數健在的四世老臣之一,聲望頗高,而且長期擁兵淮揚,實力相當雄厚。司馬懿要想穩定發展,必須把這位關鍵人物的工作做好,做到家。


    但是,對於王淩,司馬懿又是深懷戒心的。既然此人有資望,有實力,如果他不肯為自己效命又該怎麽辦?司馬懿誅殺曹爽之後,曾經向熟悉王淩的蔣濟,詢問王淩其人如何,可見他已開始注意到王淩。當時,蔣濟誤解了司馬懿的意思,以為他對王淩的才幹能力有所懷疑,便替王淩美言道:“淩文武兼備,當今無雙。其子王廣,有大誌,多才幹,恐怕比其父還略勝一籌。”


    世間的事就這麽詭異,有時候替別人說好話,竟然是壞事一樁。蔣濟迴到家中,靜下心來把司馬懿問話的用意,仔仔細細琢磨幾遍後,這才品出真味來。他大為懊悔,向家人長歎道:“我此言一出,將令人橫受滅門大禍了!”


    司馬懿這一麵,在籠絡戒備王淩,而王淩那一麵,又在幹什麽呢?


    曹爽等人被誅殺之後,王淩心中大為不平。他倒不是同情曹爽,而是為年輕皇帝一再受製於強臣而激憤不已。作為領受曹氏四世之恩的元老重臣,他認為自己有責任興隆魏室,就同外甥令狐愚,密商興隆魏室之計。


    令狐愚,字公治,並州太原郡(治所在今山西省太原市)人氏,時任兗州刺史,領兵駐屯於平阿縣(今安徽省懷遠縣)。平阿本是揚州屬下之縣,在揚州的州治壽春縣東北一百裏左右。因抵禦東吳之需,故而令狐愚統領兗州的兵馬,借駐在揚州的平阿,協助壽春的王淩作戰。舅甥二人同時掌控淮揚重兵,具有支持曹魏皇室的實力和地盤。而令狐愚又曾經當過曹爽的主要幕僚,對曹爽之死深為同情,所以對王淩的想法一拍即合,極表支持。


    舅甥密議後,認為興隆魏室之道,是在京城洛陽之外的合適地方,另外擁立一位年長而又有才能的宗室近親為君主,從而與京城的司馬懿相對抗。經過一番慎重選擇,二人一致選定了合適的對象。這個對象是誰呢?


    對象,也就是被封為楚王的曹彪。


    曹彪,字朱虎,乃曹操側室孫姬所生之子,魏文帝曹丕的異母弟。曹彪當年與曹植關係極好,兩人在京城聚會之後,分手各迴自己的封國時,才高八鬥的曹植,曾作長詩贈送愛弟,情意深摯,詞彩華美,是傳頌至今的名篇。其中的“丈夫誌四海,萬裏猶比鄰”兩句,便是後來唐代王勃“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一聯名句的原版。曹植關心曹彪,是兄弟情分使然,那麽王淩和令狐愚看中曹彪,又是什麽原因呢?


    首先當然是年長。此時的曹彪,已經五十五歲,確實夠年長的了。其次是曹彪有才,尤其長於文學。還有很關鍵的一點,就是曹彪的封地,長期在兗州管轄下的東郡白馬縣(今河南省滑縣東)。這不僅給作為兗州刺史的令狐愚,提供了接近和了解曹彪的有利條件,而且給今後擁立新皇帝帶來很大的方便。至於擁立曹彪之後的臨時中央所在地,則選在曹魏四個陪都之一的許昌(今河南省許昌市),即東漢獻帝時期的臨時都城。


    嘉平元年(249)九月,高平陵事變之後半年多,令狐愚派遣親信張式,前往白馬縣看望曹彪。左右無人之際,張式悄聲說道:“令狐長官致意於大王,天下事尚未可知,願大王珍重!”


    曹魏王朝,對宗室近親諸王的防範極為嚴格。他們隻能住在各自的封地,未經允許不得擅自離開。在封地中,朝廷都設有專門監視親王一言一行的官員,例如監國謁者、文學防輔之類。他們視諸王為囚犯,諸王視他們如虎狼。此外,封地所在的州郡地方長官,對所轄區域內的親王也有監督之責。此次張式來白馬,表麵上就是履行監督之責。曹彪此前就認識張式,從其神色中,立即領悟到了對方話語中的重要含義,就迴答道:“請奉達令狐長官,吾敬領其厚意。”


    張式圓滿完成任務,徑迴平阿複命。令狐愚很快把情況通報王淩,王淩隨即派出一位名叫勞精的心腹,到洛陽把計劃密告給長子王廣。王廣當時在中央的尚書台任尚書,他見識深遠,做事穩健,很不讚同王淩的想法。他要勞精馬上返迴揚州壽春,把自己的意見轉達給老爸。


    但是,王淩自認為力量可以和司馬氏抗衡。加之他已年近八十,不趁現今精力還可拚力一搏,報效朝廷,今後就沒有機會了。因此,他不聽兒子的勸阻,繼續按既定計劃籌備一切。


    當年十一月,令狐愚再次派張式到白馬與曹彪聯絡。張式還未迴轉,令狐愚卻因冬寒而突發重病,不幾天就病死在平阿。消息傳到壽春,王淩好似當頭挨了一棒,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會怎麽辦呢?


    令狐愚之死,不僅使王淩失去可靠的支持,而且當新任兗州刺史來到平阿之後,又會對他本人的行動構成牽製,一出一進之間,王淩的力量即加倍受到削弱。但是,王淩決心孤注一擲。促使他這樣冒險的因素很複雜,既有忠臣的責任感,也有老人的固執心,而其中起主導作用的,竟然是迷信者的盲從意識。


    原來,文武兼備的王淩,是一個非常相信星相學及其他迷信玩意的人。當初他和令狐愚之所以選定曹彪,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曹彪所在的兗州東郡一帶,流傳著兩句民謠:“白馬素羈西南馳,其誰乘者朱虎騎。”意思是說,一匹帶著素色韁繩的白馬,徑直向西南方向的京城馳去;是誰騎在上麵呢?就是楚王曹彪啊!曹彪字朱虎,他騎白馬上京城,不是去做皇帝還會是什麽?所以兩人便相中了曹彪。


    令狐愚死後幾個月,也就是嘉平二年(250)五月的夏至節晚上,茫茫夜空出現了一起罕見的天文現象。用《宋書》卷二十三《天文誌》所載的話來說,是“熒惑逆行,入南鬥”。所謂“熒惑”,即是現今所說的火星。“南鬥”,是二十八宿中的鬥宿,共有六顆組成鬥形之星,與有七顆星的北鬥不是一迴事。按照當時星相家的說法,二十八宿中的鬥、牛、女三宿,與地上的揚州相對應;凡此三宿中出現的天文現象,都將從揚州境內的人事變化中得到表現。另外,他們還認為熒惑的星相,直接和人間的君主相關聯。那麽火星反向運行進入南鬥的星域,究竟主何吉兇呢?一個名叫浩詳的星相家告訴王淩,說這預示著淮南“當有王者興”,意思是淮南將會出現一位新的君主。王淩信以為真,更加覺得擁立曹彪之事上應天象,必定成功無疑。


    王淩在揚州這邊加緊準備,卻萬萬沒有想到有人已在京城那邊,把他的秘密泄漏了出去。原來,當初令狐愚在世時,曾有一位心腹幕僚叫做楊康。有關擁立曹彪之事,楊康都了解。令狐愚生病之後,楊康應朝廷之召,到洛陽報告兗州的州務情況。楊康進京不久,突然得到令狐愚病死的消息,他不禁發起愁來。因為舊刺史身亡,很快就有新刺史來上任,“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這個幕僚很可能當不成了,今後出路在哪裏呢?愁悶之中,楊康便壞了心術,竟想出一個賣主求官的主意來。於是,他把令狐愚如何如何與王淩通謀之事,徹底向朝廷告發。


    司馬懿得知情況後,心中暗自高興。王淩既然不願歸順自己,那就要及時鏟除他。但是王淩位為三公一級的大臣,又出鎮一方,要鏟除他必須有非常正當的理由,非常合適的時機。現在你王淩想擁立新君,對抗當今皇帝,這正當的理由就有了。餘下的問題,是要選擇合適的時機。司馬懿準備稍等一段時間再動手,原因有二:從政治上考慮,去年才大開殺戒,讓曹爽等數百人的鮮血灑在京都的郊野;如果今年又大動幹戈,把屠刀揮向年近八十歲的四世老臣王淩,恐怕對自己樹立新形象爭取人心的努力,相當之不利。再從軍事上考慮,他也得有一段時間預作部署。於是,他立刻命人把楊康軟禁起來,同時又吩咐對楊康所提供的情況要嚴加保密。由於司馬懿及時采取措施,結果在一年的時間裏,王淩對秘密泄露一事竟然毫無覺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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