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給,難道還能用搶的嗎?”


    “大膽。”此言一出,秦楓的臉色頓時一變。


    場麵陷入了詭異的死寂,作為均王李遐這邊修界出身的參將,大夥都清楚段君衡的修為實力,大都能沉得住氣。


    但秦楓不了解情況,仗著自己位高權重,竟被一個無名之輩出言頂撞,當即拍案而起,勃然變色:“本將軍談論軍國大事,你這小廝不好好聽教學習,還敢擾亂會場秩序,究竟是何人卒下,如此不識禮數!”


    李遐開口緩和道:“段先生乃本王的參軍幕僚,還請秦大人多多見諒!”


    “哦?”秦楓聞言麵露諷色,揶揄道:“區區一個從五品的參軍幕僚,不僅能與本將軍並席而坐,還敢頂撞上級,如此不識尊卑禮數,均王殿下若是不懂教導,秦某倒是樂意代勞。”


    均王李遐正中下懷,正想開口請問如何代勞法,段君衡已然看出他想拱火的心思,便將手掌攤開來,擱置在桌上的茶盞頓時無風自動,落到了他的手中。


    辟穀期大修!!!!


    這手意興物動的神通一展現,秦楓頓時驚愕住,稍愣了一下,忙起身作輯,表現出修界對於強者的拜服:“前輩原來是辟穀期大修,適才秦某無禮,慢待先生了。”


    段君衡點點頭,示意知道了。


    對於修界來說,一切都以實力為尊,哪怕秦楓官至二品大員,依然得和顏悅色,因為到了這個層級的修士,已經無法用官職來衡量了。


    哪怕他現在一怒之下,殺人離去,以大唐目前的國力,也很難組織人手有效追殺,畢竟苦境不比仙宗,元嬰期高手就已經很稀有了,辟穀期大修更是鳳毛麟角。


    可以說,任何一名辟穀期大修,無論去到哪個國家,都是各方勢力挖空心思極力拉攏的對象,大雲寺雖在大唐的影響力很大,卻無法將手伸到別的國家去。


    段君衡並不想因為自己,而影響到這場牽扯到民生的廷會,於是喝了一口茶口,開口緩和道:“段某隻是來旁聽的,秦將軍不用在意,繼續吧。”


    秦楓誠惶誠恐,坐下後瞪了均王李遐一眼,看到他幸災樂禍的表情,恨的咬牙切齒。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確實還是無法忽略身邊這位辟穀期大修的感受,解釋道:“關於征用民餉一事,秦某覺得有必要向段先生解釋一下,正所謂‘義不掌財,慈不領兵’,在家國危急存亡之刻,若還顧及民脂民膏可不可取,這顯然是不現實的,正是因為有前線的將士在浴血奮戰,城中百姓的身家性命才得以保全,若連前線的戰士都吃不飽飯,一旦城破了,再多的糧食與錢財又有什麽用呢。”


    “確實。”有人開口附和,卻是個滿臉橫肉的光頭男子,生的虎目大口,要不是身著戰甲,隻怕要被人當成殺人越貨的土匪。


    正是大雲寺出身,素有狂僧之稱的杜烈,現任西川節度使的副都護,與雷泓一個級別。


    他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有著自己的獨特見解:“卑職認為,我軍與吐蕃的戰之所以難打,很大程度就表現在戰備的統籌上,將軍知道,吐蕃軍製除了軍功授田以外,還有繳獲歸己的分賬製,吞並的土地歸王室所有,地麵上的浮財則歸前線將士分配,這種製度大大的激勵了參戰將士的士氣,很大程度降低了對後勤補給的依賴性,將吐蕃蠻子塑造成了悍不畏死、嗜血搏殺的勇士,而我們卻還在這裏討論該不該征用民生錢糧,是不是太過婦人之仁了。”


    “是啊,再勇敢的士卒也得吃飯,餓著肚子誰都打不了勝仗,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吐蕃以戰養戰,臨陣所得,便為己有,所以戰伐吞並,往必成功,確實有其可取之處的。”


    “雖說苦了城中百姓,但若不強征軍用,一旦城破了,這些物資反倒成為吐蕃的軍費,確實不能夠心慈手軟了。”


    杜烈一番話後,眾將開始陷入了激烈的討論。


    段君衡一言不發,內心逐漸沉重,他雖不懂行軍作戰,但總歸能夠感受得出,無非又是一種取舍,在家國存亡麵前,脆弱的民生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


    這讓他不由想起一句話來:‘大爭之後,必有兇年。’


    它說的是:經過大戰之後,國家一定會出現荒年,因為戰爭過後,田地荒蕪,物資短缺,百姓死亡,這些都是無法避免的事情,而目前的這個階段,戰爭還隻是剛剛開始,往後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你們談吧,段某身體不適,先告辭了。”段君衡內心抑鬱得難受,起身告辭,出了門去。


    他確是想替這些苦難的百姓做些什麽的,但也深深知道,這樣的仁慈,往往隻能造成更多的苦難。


    在戰爭麵前,修士的力量也是渺小的。


    第一次,他聽到內心信仰崩塌的聲音,感到了深深地無力感。


    在他自小生長的天涯海閣,號稱以養浩然之氣而聞名的儒道修煉,告訴他:求長生,修至道,首要博愛八荒,視人如己。


    但他卻是從未睜眼看過人間疾苦,在今夜之前,他從未想過在家國大義麵前,那群守護百姓子民的戍邊將士,可以打著為國為家的旗號,對自己的百姓下手,成為打家劫舍的悍匪。


    這一夜,蜀郡城中馬蹄噠噠,踏碎了無數人的美夢,響徹了一片哀嚎。


    城府軍對城中的富戶動手了,戰事一旦膠著,下一步,就該輪到平民了。


    段君衡無力改變,隻好眼不見心不亂,提前從廷議中抽身,迴到都護府的住處。


    相較於城中民不聊生的一片狼藉,都護府內卻是曲徑通幽。


    正是暮春時節,院落中花草成蔭,兩邊梅、桃、李、杏,各種花卉習習漫漫,姹紫嫣紅,徐徐的香氣隨晚風拂麵,陣陣襲人。


    路過虞桑雪的房間時,段君衡見到她房中的燭光還亮著,門也沒關,原來是獨自站在院中發呆。


    段君衡緩步輕輕走了過去,問道:“虞師妹,這麽晚還不睡嗎?”


    “蘇師兄,又要打仗了嗎?”虞桑雪悠悠問道,儼然聽到了府牆外嘈雜的馬蹄聲,以及百姓的哀嚎。


    “是啊。”段君衡沉聲一歎:“正想問師妹何時離開,他怕是不會來了。”


    “我想再多等一等,師兄若是有事,可以不用管我的。”虞桑雪漫不經心的說,而後伸出手去,接落掌心的點點冰涼,原來是飄起雨了。


    夜風襲來,帶著冰涼質感,拂過臉畔,涼絲絲的,仿佛映襯著段君衡此時的心情。


    “那我陪你再等一等吧。”段君衡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惶恐,好像能得到對方允許留下來都是一種施舍,聲音細弱蚊吟,卑微到了塵土裏。


    這雨夜,是溫柔的。


    開滿院落的花卉習習漫漫,姹紫嫣紅,都在享受著這場春雨帶來的滋潤,卻隻有這株海棠,她眺望被烏雲遮蓋的月色,唯獨看不見落在身邊的清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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