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敬康叫他一個下馬威挫了銳氣,一進帳中又見衛十一郎橫在榻上,瘦脫了形,可以說麵無人色,說起那些問責的話就不那麽理直氣壯了。


    “韋將軍大駕,衛某不便起身相迎,實在是怠慢了。”衛琇欠欠身,仿佛牽動了傷口,蹙著眉道。


    “衛刺史莫要多禮,使君為國盡瘁,可欽可敬。”這衛十一郎看起來隻剩一口氣了,他還能說什麽?


    衛琇照例問了問天子的安,兩人又寒暄了幾句,韋敬康這才轉入正題:“使君此次守住臨淄城,居功至偉,天子定有嘉獎,隻是……不知逆賊司徒徵為何突然撤兵?”


    衛琇一臉莫名:“韋大人以為衛某應該知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韋敬康趕緊找補,“隻是那逆賊早不撤晚不撤,偏偏在大軍將至前撤退,在下難免胡思亂想。”


    “韋將軍,那衛某是否可以胡思亂想,將軍如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逆賊撤退後才抵達,衛某是否也可以信口雌黃,莫非是韋將軍特地將司徒徵放走的?”衛十一郎不溫不火地道。


    韋敬康從來不是能言會道之人,叫他這麽一堵,一時間無言以對,半晌才冷笑著道:“衛使君能言善辯,論口舌在下不是你對手,不過事實究竟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若是再拖住一兩日……”


    衛琇饒有趣味地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突然展顏一笑。


    這一笑真如春風拂麵,連韋敬康一個大男人都覺晃眼,竟不好意思再說下去。


    “韋將軍,城中是怎麽個光景,您想必也看得出來,再拖個一兩日,衛某恐怕沒命在此恭候大駕了,”衛琇說著漸漸收了笑,“衛某問心無愧,若將軍疑我不忠,大可上奏天子,發檻車征我迴去問罪。衛某言盡於此,就不耽誤韋將軍迴京複命了。”


    韋敬康被他說得啞口無言,接了逐客令,留也不是,走又不甘心,興師動眾又無功而返,迴了京莫說天子會不會發作他,光是他阿耶那關就過不了。


    “聽聞韋大人治軍謹嚴,想必不會做出擾民之事罷?”衛琇又道,“衛某忝居刺史之位,不得不為黎民多操心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望韋大人見諒。”


    韋敬康無計可施,隻得僵著臉拂袖而去。


    鍾薈待韋將軍離去了,快步從屏風中走出來,臉色十分難看,衛琇還道她又犯噁心,忙道:“阿餳又鬧你了麽?快躺下來歇一會兒。”


    “不是阿餳,”鍾薈目光軟下來,含笑撫了撫小腹部,“阿餳是阿娘的心肝肉肉兒……乖……京都那位也真是欺人太甚!”


    “同他置什麽氣,不是早料到了麽,”衛琇安慰她道,“他向來如此,鷸蚌相爭,他自然是樂見其成,我們山窮水盡,他才能高枕無憂。”


    “就你仨瓜倆棗這點兵馬,也虧他成天惦記著,小氣吧啦的……你在這裏差點把命搭上,還不如……還不如……”鍾薈大逆不道地抱怨。


    “那位隻是疑心病重些,手腕差些,司徒徵……”衛琇想起那人玩世不恭的眼神,總覺得不寒而栗,“自從前些年二叔鎮守西北,羌胡雖時有進犯,但都不成氣候,這迴卻來勢洶洶,著實不尋常。”


    “你懷疑是司徒徵的手筆?”鍾薈驚疑道,隨即又覺理所當然,司徒徵一邊出兵青州,一邊挑起西北戰事牽製住薑景義的大軍,若非被衛琇阻撓,長驅直入直下洛京也未可知。


    鍾薈正思忖著,衛十一郎突然道:“阿毛,我有些懷疑……”


    “嗯?”


    “恐怕司徒徵攻打青州隻是個幌子。”衛琇一邊思索一邊道。


    “不會吧,他調動數萬大軍,難道不是為了攻下青州?”鍾薈有些困惑。


    衛琇雙手交疊,用手指敲著另一隻手的手背道:“他自然想拿下青州,不過恐怕西北才是他的重頭戲。”


    “有什麽根據麽?”鍾薈神色凝重,擰著眉道。


    衛琇想了想,搖搖頭:“以我對司徒徵的了解,這城守得太容易了。”


    他頓了頓,深深地看了鍾薈一眼:“若易地而處,給我五萬兵馬,十日之內,至多十五日,必能拿下臨淄城,淳於靖再不濟,二三十日總夠了。”


    “他們故意拖那麽久,又露出疲敝之相,是為了放餌引誘朝廷出兵?”鍾薈明白過來,“糟了!二叔和阿兄他們……”


    ***


    不出半月,衛琇接到戰報,羌胡和鮮卑各部二十萬眾突然大舉進犯西北邊境,雍涼兩州的關內胡起兵響應,殺馮翊太守,兩州百姓死傷無算,征西將軍薑景義所帥西北軍腹背受敵,傷亡慘重,嚴防死守十日,幾至彈盡糧絕,朝廷援軍趕到時,武威城中十室九空,滿目瘡痍。


    薑景義與薑悔叔侄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第183章 書信


    衛琇讀完洛京送來的戰報, 把信箋疊好遞還給阿慵。


    “拿去燒了,小心別叫夫人看到。”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


    “哎。”阿慵接過信箋, 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裏。


    薑家出了事,於情於理應該告訴鍾薈,可是她有了身孕,這一胎又懷得這樣辛苦, 這幾日迴了刺史府好容易將養迴來些,若是讓她知道家人下落不明, 還不知會怎樣。


    要瞞著她卻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衛琇腹部的箭傷還未痊愈, 大部分時候都躺在榻上,鍾薈總是寸步不離地守著他, 今日虧得阿慵機靈, 瞅準她午後去花園散步消食的當兒把信偷偷摸摸送了進來。


    不一會兒鍾薈由阿棗陪著迴了院子。


    “京都來消息了麽?”鍾薈一進屋就問道,“方才我在院門外看見阿慵了。”


    自從得知西北胡亂的消息,鍾薈心裏一直記掛著, 一有洛京來的信函便要問一句。


    “嗯,家裏寄來的, 沒什麽要緊事。”衛琇故作輕鬆。


    鍾薈露出狐疑的神色, 目光在他臉上逡巡了一陣:“衛阿晏,你沒事瞞著我吧?”


    這種時候衛琇總是情願她愚笨些,要誆騙一個聰明人容易, 可是要誆騙一個朝夕相對的聰明人實在太難了。


    “信就在案上,你自己讀便是了,我瞞你做什麽。”衛十一郎用下頜往書案的放向點了點, 拾起手邊的一帙書,煞有介事地讀起來。


    鍾薈拿起書信,先用指腹蹭蹭了紙尾落款,一看手上幹幹淨淨,又背對著衛琇聞了聞,衛琇用的墨裏加了少許沈水香,這書信卻是用普通鬆煙墨寫的,鍾薈這才略微放心下來。


    信是留在衛府的管事南伯寫的,他雖說是家下人,不過能識文斷字,算是衛琇半個幕僚,留他在京中是有備無患,一有風吹草動便能經由衛家自己的途徑把消息傳到青州。


    南伯每旬寄一封信函到青州,將衛府和洛京城裏的大事小情稟報給衛琇,鍾薈把書信從頭至尾掃了一眼,西北戰火燎原,信中自然也提了一筆,隻說朝廷已經派安西將軍率五萬大軍增援西北,不日將至姑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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