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衛琇總算鬆開她,深深看她一眼道:“不許再說這種話。”


    鍾薈沒想到一句戲言惹得他大動幹戈,心有餘悸地點點頭。


    第161章 暗通


    兩人迴到臨淄已近子夜。


    主人未歸, 奴婢也不好就寢。一踏進院子,阿棗便風風火火地迎了上來, 焦急道:“娘子!您總算迴來了!”隨即注意到一旁的衛琇,屈膝行了個禮,態度比平日少了幾分恭敬,多了點忿懣:“見過郎君。”


    鍾薈見她柳眉擰得都快打了結, 猜到她為什麽火冒三丈,故意笑著撩撥:“怎麽了?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阿棗礙著衛琇在場不好直抒胸臆, 別別扭扭道:“……是齊王府, 今兒下午送了兩個……人來。”


    “哦,”鍾薈朝一臉無奈的衛琇擠擠眼, 不以為然地道, “我正要問呢,你把人安置在哪裏了?”


    阿棗有些怒其不爭,他們主仆說話一向不講究, 可當著郎君的麵不能削了娘子的臉麵,不情不願地努努嘴道:“沒叫他們進院子, 在東廚後頭呢……”


    東廚後頭不是菜窖便是柴房, 鍾薈感佩阿棗的忠心,不過把人家嬌花似的小娘子關柴房裏實在不厚道。鍾薈哭笑不得,對阿棗道:“我和郎君先去屋裏歇會兒, 叫杏兒去廚房傳些湯羹點心。你去把那個子矮些的姑娘帶過來,在西廂房裏候命。”


    衛琇皺了皺眉:“奔波了一整天你也乏了,待明日再問吧。”


    鍾薈借著廊廡下的風燈看見他不豫的神色, 想了想,大約是介意外人進內院來,便改口道:“人來了還是帶到外頭聽事裏吧。”


    阿棗領了命正要離開,鍾薈突然想起了什麽:“棗兒,你是不是沒給人家飯吃?領他們去廚房吃些東西,今夜先找間客房,叫那高個的姑娘先去安置,明日再安排住處。”


    待阿棗轉身走了,衛琇撈起鍾薈的手捏了捏,忿忿不平道:“自己還餓著肚子,你倒記掛旁人。”


    鍾薈心裏熨貼,慷慨道:“有你這句話,便是再餓上三天也無妨。”話音剛落便聽腹中“咕嚕嚕”一串響。


    鍾薈無奈地拍了拍肚子,低聲罵道:“酒囊飯袋!盡拆我的台!”


    衛琇忍不住笑起來,流麗的燈火映照著彎彎的眉眼,別有一種好看,鍾薈不防瞥見,不由怔住,連方才丟人都忘了,義正辭嚴道:“阿晏,你當著旁人可不許這麽笑。”


    衛十一郎眸色深深,笑意更濃:“謹遵夫人之命。”


    ***


    兩人沐浴更衣,用了些阿杏送來的羹湯,阿棗也帶著那矮個的美人到了外頭聽事。


    衛琇想要避嫌,鍾薈卻道:“既然是堂姑母遣來的人,你還是一塊兒去罷,免得我有疏忽遺漏。”


    那美人一見衛刺史夫婦,誠惶誠恐地起身行禮,看得出來她已經盡力克製,可那自小習得的媚態已經深入骨髓,衛琇臉色便又冷了一分。


    “不用拘謹,”鍾惠見她畏縮,好言安撫道,“你有名字麽?”


    女子撩起袖子給鍾薈看她手腕上刺的“庚戌”兩字。


    他們這些人口不能言,又隨時可能被挑中了送人,名字不過是多餘的東西,倒是編個號更方便嬤嬤管人,到時候跟了新主人,若有這個雅興便給取一個。


    “小時候的名字不記得了麽?”鍾薈又問。


    女子不料夫人會突然問這個,咬著下唇使勁迴想了一番,無奈她賣入王府時年紀太小,記憶早就模糊成了一片,隻得滿懷歉意地搖搖頭。


    “從今日起你便叫阿喬,”鍾薈說著指了指身前幾案上的筆墨和帛紙,“開始罷。”


    阿喬欠了欠身,生疏地抓起筆,往墨池裏蘸了蘸,猶豫再三才下定決心落在絹帛紙上,因為墨蘸得太飽,一落筆便洇開一團黑乎乎的墨跡,阿喬趕緊戰戰兢兢地擱下筆,伏倒在地不停磕頭。


    鍾薈見她這杯弓蛇影的模樣便知這些女子在齊王府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忙道無妨,叫她起來。阿喬見刺史夫人並無怪罪責罰的意思,這才坐起身重新握住筆杆。


    她從未學過讀書寫字,僅憑心中的記憶將齊王妃給她看過一迴的書信摹寫下來,東一筆西一劃,全不是按寫字的順序,與其說是在寫字,毋寧說在畫字,起先絹帛上隻有些誰也看不懂的淩亂線條。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絹帛上的字跡漸漸成型,自然有錯漏之處,書體也歪斜扭曲不堪入目,可衛琇和鍾薈連猜帶蒙,將大意看了個八九不離十。


    隨著整封信逐漸完整,兩人的神色也從震□□為凝重。


    阿喬塗完最後一筆,反複端詳了許久,方才下定決心擱下筆,向兩個新主人拜了拜,用袖子掖了掖額頭上的汗。


    整封信雖然隻有寥寥數語,但是一個不識字的人僅憑片刻的記憶便大致描摹出來,這是何等困難的事,鍾薈不由對這女子刮目相看,憐憫之外又多了幾分遺憾和唏噓,勉強露出個微笑稱讚道:“你寫得很好,今日晚了,你先去歇下,明日我再賞你,從今以後你便是衛府的人,安安心心留在此地吧。”


    說著揚聲叫來等候在屋外的阿棗:“你帶阿喬去安置。”


    又對阿喬道:“這是你阿棗姊姊,要什麽找她便是。”


    阿喬順從地跪倒在地,以額頭觸了觸地麵,抬頭時眼裏隱約有淚意。


    待兩人的腳步聲漸遠,鍾薈起身放下垂帷,合上門扇,匆匆走迴衛琇身邊。


    衛琇自然地拉住她一隻手:“為何把那兩個女子留在家裏?若是不忍心送迴王府,遠遠打發到莊子裏便是了。”


    送迴王府自然最好,說不定還能把迴信傳給齊王妃,鍾薈原先也是這麽打算的,可方才對上阿喬淚光閃閃的雙眼,便鬼使神差地決定將他們留下,那雙眼睛裏的感激分量太重,叫她心生愧疚——她明明什麽都沒做,也不是有意要救她於水火。


    衛琇嫻熟地把她攬到懷裏坐下,把手輕輕蓋在她的手背上。


    鍾薈歎了口氣,迴頭仰起臉在他下頜上蹭了兩下,把心思轉迴棘手的正事上。她從案上拿起帛紙,複又放下——無論看幾遍都是白紙黑字明白無誤。


    “堂姑母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她苦笑道。


    衛琇點點頭:“堂姑母未出閣時便很得曾祖父看重,阿翁也常說,堂姑母無論心智還是器局都勝過同輩兄弟,若非女兒身,衛氏的門楣怕要靠她撐起來。當初曾祖決定與老齊王聯姻,族中那麽多女子偏挑了她,大約也是料到情勢複雜,換了旁人隻怕應付不過來。”


    無論當初聯姻時兩家存了多少權衡和算計,衛氏與齊王也是結發二十多年的夫妻,要向枕邊人下手,這決心不是一般人下得了的,鍾薈連設身處地想一想都覺毛骨悚然。


    “我聽說齊王世子自小身體羸弱,性子又懦弱,生母也隻是個侍妾,堂姑母不會押錯吧?”鍾薈憂心忡忡道。


    衛琇沉吟道:“身子羸弱怕是真的,今日他隻在開宴時露了一麵便稱病退席了,我看著他氣色確實不佳,不過性情就不得而知了,世子生母產下他後不久便亡故,是堂姑母親手教養的。”


    鍾薈了然,衛氏這樣的女子又怎麽會教養出庸懦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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