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衛昭,免不了想起衛氏一族的悲慘下場,齊王妃黯然地落了一迴淚,一旁的嬤嬤上前開解道:“今日是王妃的好日子,莫要再傷懷了,一會兒小郎君小娘子們見了也擔心。”


    鍾薈納罕地瞥了那老嬤嬤一眼,一個下人在主人同客人談話時插嘴已經很沒規矩了,何況此人臉上沒有絲毫謙卑之色,看這嬤嬤的年紀像是齊王妃的乳母,然而兩人之間並沒有多年相處的親昵,那嬤嬤神情語氣中透著敷衍和不耐,齊王妃待她也是冷冷淡淡的。


    齊王妃聞言隻是眼神閃了閃,麵上看不出絲毫端倪,接過那嬤嬤遞過來的帕子拭了拭淚,和顏悅色地向鍾薈伸出手:“這就是阿薑吧,快過來給堂姑母瞧瞧。”


    鍾薈依言走上前去。


    齊王妃拉住她的手,覺出她手指冰涼,趕緊吩咐身旁侍女道:“快去取件披風來,看把這孩子凍得,是我疏忽了。”


    鍾薈趕緊道了謝,落落大方地與她敘了幾句溫涼。


    齊王妃心裏對衛十一郎結的這門親事頗有微詞,衛氏闔族凋零,隻剩下十一郎一人,理當找個強有力的嶽家幫扶,薑家的權勢富貴一靠寵妃,二靠邊將,都是朝不保夕難以倚仗的,若問她私心,自然是希望衛琇與鍾氏韋氏這樣的家族聯姻。


    此時見她應對得體,態度端莊,不像小門小戶養出的小娘子,倒比世家女還像世家女,心下不禁有些詫異。她第一眼隻覺這薑家娘子容貌生得格外出眾,此時才開始拿正眼瞧她。


    與此同時鍾薈也在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堂姑母。齊王妃已年過四十,不過看起來好似三十許人,她生就一副衛家人的好相貌,可以想見年輕時是何等風華。


    今日做壽,齊王妃特地著了身紅衣,戴了赤金嵌寶的簪釵和瓔珞,可如此隆重的打扮絲毫無損她的清雅,是衛家人特有的骨清神雋。比起這個年紀的一般婦人,她的身形要消瘦纖長一些,不過麵容和姿態都看不出一絲老相。


    齊王妃是鍾薈上輩子見慣了的那種世家婦人,慈眉善目,未語先帶三分笑,同個雜役說話也是和和氣氣的,令人如沐春風,不過若你因此覺得她性子軟和那就大錯特錯了,這樣的女子外柔內剛,有城府,有自己的主意,她與你言笑晏晏未必是心裏真的有多喜歡你。


    “這孩子生得真是好,我一見就喜歡得緊。”齊王妃輕輕拍著鍾薈的手背,一邊說一邊向身邊的侍女示意,那侍女欠了欠身退到偏室中,不一會兒端了個龍牙卷草紋八角金盤來,盤上托著對七寶池碧玉佩來,玉質溫潤色澤明麗,更難得的是罕見的雕工,寶池中蓮葉田田,葉上一隻蟾蜍作騰躍之勢,栩栩如生。


    鍾薈最喜歡這些充滿天然趣致的物件,露出恰到好處的驚喜,謝過齊王妃收了下來。


    他們此次來賀壽,自然也不會空手而來,鍾薈準備了張長長的壽禮單子,除了一些充數的器玩擺件和藥材,也不乏幾樣千裏迢迢從洛京帶來的好東西,其中最稀罕的莫過於一本千年靈芝和一架十六牒雲母屏風。


    夫婦倆陪著齊王妃聊了聊洛京那些故舊的現狀,其實也沒什麽好聊的,當年四大世家如今隻剩下鍾、裴兩家,她當年的手帕交不是在楊氏謀逆案中喪生便是流放邊關,她大約從什麽地方得知了裴氏的所作所為,絕口不提裴家人,幾人都小心翼翼地避開舊傷,實在沒有多少話題可聊。


    這時有下人在門口稟道:“郎君有請衛使君。”


    齊王妃覷起眼睛望了望幾案上的蓮花漏刻,抱歉地笑了笑道:“瞧我,一高興盡拉著你們嘮叨,連時辰都忘了。”


    衛琇起身行禮:“侄子先告退,改日再來看望堂姑母。”


    又對鍾薈道:“我去拜見殿下,若有什麽事可以差人來尋我。”


    齊王妃見他如此著緊妻子,掩口笑起來:“阿薑在姑母這裏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一行說一行起身相送到門口,又道:“好不容易來了青州,時常來陪姑母說說話兒,今日事多,你的兩個姊姊在後頭待客不便相見,下迴家裏人聚一聚。”


    衛琇再三保證:“侄子一定常來叨擾。”


    齊王妃則反複叮嚀:“切莫食言。”


    依依不舍地目送他出了門,這才迴身挽起鍾薈的胳膊道:“不瞞你說,阿晏在信中誇你聰慧絕倫,我還有些難以置信,如今一見才知果然是個秀外慧中才貌雙全的好孩子。”


    鍾薈不知衛琇竟然在書信中說這些,紅著臉道:“堂姑母過獎了,郎君是誇大其詞。”


    齊王妃又道:“聽聞你有過目成誦之能,若是畫呢?看兩眼能依原樣描出來麽?”


    不知道她這沒頭沒腦的話從何說起,想了想猶豫道:“大約可以一試。”


    齊王妃笑了笑道:“不一會兒便開宴了,阿薑隨我去見見姊妹們和別家的夫人娘子罷。”


    兩人穿過過廳和庭院,沿著廊廡走到內院聽室中。


    屋裏燃了淡淡的青木香,隨處點綴著菖蒲、石榴和梔子等夏日花卉。十來個華服女子三三兩兩或坐或站,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見了來人紛紛抬起頭或是轉過臉,鍾薈略掃了一眼,把那些或玩味或戒備的目光盡收眼底,毫不意外地在人群中發現了個熟人——房氏入鄉隨俗地著了一身淺黃地繡玉蘭花紗衣,藤黃色織金羅裙,按說這樣的顏色膚色白皙的人穿了才好看,可襯著她蜜色的肌膚竟有種異乎尋常的美,不費吹灰之力便成了人群中最醒目的一個,叫人挪不開眼睛。


    房氏笑盈盈地望著她,仿佛將覬覦她夫君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鍾薈心中塊壘難消,微微抬起下頜,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不屑地移開了視線。


    房氏不以為忤,笑意反而越發深了。


    齊王妃將兩個姿容出眾氣質清華的年輕女郎攬到身前,年長那位約莫二十五六,寬大的衣袍也遮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顯是即將臨盆了,年幼的大約二十歲上下,也作了婦人裝扮,兩人眉目都與王妃很相似,尤其是年長那位,簡直像是直接拓下來的。


    齊王妃膝下沒有兒子,生了三位鄉公主,二女三歲時夭折了。鍾薈猜到他們身份,笑道:“這兩位定是大表姊和三表姊了。”


    “正是我那一雙不成器的女兒。”齊王妃笑著道,又替鍾薈引見齊王的側妃劉氏和高氏,兩位側妃都來自青州當地世族,劉氏生得五大三粗,有些男相,高氏卻比一般青州女子瘦小些,五官柔和秀麗。


    兩位側妃各有見麵禮賞賜,劉氏賞了一對五色文玉環,高氏則賞了一對同心七寶釵。高氏正是齊王第三子司徒隗和雲麓鄉公主的生母,鍾薈不免多看了兩眼。


    這是大郎媳婦,二郎媳婦,四娘,六娘,七娘......五娘前日貪涼染了風寒,在自己院裏歇著,”齊王妃頓了頓,給鍾薈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是三郎媳婦阿崔,阿房你大約已經見過了......”


    鍾薈留意了一下司徒隗的妻室崔氏,那女子生著張窄而尖的白皙臉旁,細眉細眼,眼角微微往下撇,顯得很無辜。


    齊王妃接著將其他幾位郡守和王國卿相的夫人一一介紹給她。


    鍾薈與流輩序了年齒,寒暄了幾句,不免出於禮節關心一下長女金南鄉公主的身孕,王妃本來在一旁聽著,偶爾叮囑些飲食起居上的忌諱,突然話鋒一轉,對著鍾薈問道:“阿薑打算何時為我衛家添個寧馨兒?”


    齊王妃此言一出,屋子裏嗡嗡的低語聲頓時停了下來,金南鄉公主見衛夫人一臉尷尬難堪,趕緊解圍道:“阿娘說什麽呢!阿妹年紀還小,太早生產也容易虧了身子,孩子總會有的,不急在一時。”


    其他人也紛紛勸道:“此事急不得,日夜盼著他不來,一旦撂下不去想了,說不得轉頭就有了。”


    “阿薑年紀小,你表弟卻不小了,同他差不多年歲的郎君都已經做了阿耶了。”齊王妃說著說著,口吻有些生硬起來。


    鍾薈委屈地低下頭,拿出帕子掖掖眼睛,再抬頭時已經淚盈於睫。


    齊王妃見她這模樣,歎了口氣緩頰道,“好孩子,你莫怪姑母多事,十一郎的母親和姑母們不在了,我是把他當自家孩子看待的......我也是打年輕時過來的,如何不知道你們的心思?隻是十一郎不比別個......”


    她有句話沒說出口,在場眾人卻都心知肚明——衛氏的香火全靠衛十一郎一人傳下去。


    “阿薑啊,算姑母為了衛氏求你了,”齊王妃說著說著也是熱淚盈眶,“你是個好孩子,姑母知你不是個善妒的,多半是怕屋裏人啕氣,姑母這裏有可靠的人替你分憂,都是打小調.教出來的,絕不會惹事生非......”


    第160章 美人


    齊王妃此話一出, 屋裏一時間鴉雀無聲,庭院中槐樹上的夏蟬名聲清晰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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