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思索一邊繞頭發玩,衛琇叫她扯得頭皮一緊,仍舊忍痛阿諛道:“我家娘子真是才智兼人,陳瓊的原配夫人兩年前去世,去年年初他剛娶了繼室房氏。”


    鍾薈前世的譜學底子還在,略一想便道:“彭城房氏?”


    “正是,”衛琇點點頭,將她手裏的發絲弄鬆散,“仔細別勒痛手指。”


    “你懷疑陳瓊背後的人是她?”鍾薈無奈地歎了口氣,“那得好好摸摸她的底細了,今日我這擔子可就重了,本想著吃吃喝喝隨便對付過去......衛阿晏,你可得多唱兩遍子夜歌給我聽。”


    “你哪迴要聽我不給你唱了。”衛琇申冤。


    鍾薈一想也是,盤算了半天,隻覺衛琇事事妥帖周全,許多事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衛琇便先一步做了,可不趁此良機提點要求又覺吃了虧,便道:“先給你記賬上,日後想起來再同你說。”


    說話間犢車已經進了陳府的大門,在庭中停了下來。


    鍾薈由阿棗扶著下了車,陳太守與一名二十許的女子已經迎了出來,想來應是房氏了。


    鍾薈吃了一驚,一來主母迎到外院壓根不合規矩,何況還有外男在場;二來這房氏實在是美得叫人心驚,她兩世見過不少美人,要說眉眼,她算不上最標致的,可若論風情萬種,連薑萬兒都得往邊站,蕭十娘相比之下就像個三歲稚童一樣無足觀。


    衛琇麵上不顯,隻與陳瓊寒暄談笑,兩下見了禮便對眼前這容貌昳麗的女子視若無睹,仿佛壓根沒發現她正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己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早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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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4章 忌憚


    鍾薈發現房氏在看衛琇——與其說是發現, 不如說是房氏的目光太過放肆,仿佛壓根沒打算遮遮掩掩, 更沒有絲毫顧忌,明明自己的夫君也在,她就是能看得興味盎然旁若無人。


    鍾薈不由氣結,阿晏生得好看, 即便成了婚,每迴上街都有大姑娘小媳婦兒追著他們犢車拋花擲果扔香囊, 她早見怪不怪了, 橫豎阿晏不會理睬,那些女子也不過圖個樂子, 一笑了之便罷了。


    房氏不一樣, 鍾薈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她生著雙古怪的眼睛,眼角狹細, 近眼尾處又有些圓,瞳仁在陽光下泛著點琥珀色, 仿佛盛滿了秘密和故事, 覷人時眼神像貓一般。她的臉架子很小,臉頰如少女般圓潤,下頜又帶著幾分淩厲, 微帶蜜色的細膩肌膚泛著瑩潤的光,像是搭上無數采珠人性命從海底深處探得的那顆金色龍王珠。


    房氏的美就像一把在□□的火海中千錘百煉的刀,而鍾薈顯然還徘徊在一知半解的邊緣, 房氏身上的風韻她說不清道不明,隻是發自本能地心生警惕。


    看人家夫君看得那樣起勁,偏還是一副坦坦蕩蕩的嘴臉,那目光裏活似能伸出手來,鍾薈心道,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擋住衛琇半個身子,房氏毫不介懷地微微一笑,卻也不把目光挪開,一對眼珠子仍舊死死黏在衛琇身上。


    鍾薈怒氣勃然,病急亂投醫,以牙還牙地盯住陳太守——這陳瓊麵膛紫中帶灰,眼白泛黃,眼皮耷拉,眼下皮膚鬆弛得像個布袋子,還生著隻鼻孔外張的大鼻頭,兩簇黑毛隨著他說話的節奏若隱若現,實在沒什麽好看,鍾薈越看越窩火,把這陳太守也記恨上了,不管好自家娘子,還長這麽傷眼,看了更虧!


    她恨不能立時扯匹布把衛琇從頭到腳嚴嚴實實遮起來,若是能把他藏在家裏隻讓她一個人看到聽到嗅到觸碰到便更好了——阿晏是她的,隻能是她一個人的。這念頭一起,她的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到每一根頭發絲都叫囂著附議,旋即她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不由驚駭起來——這樣的心境於她而言太陌生太幽暗,原來她心裏藏著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頭潛伏著難以名狀的恐懼,伺機將她吞噬。


    貪,嗔,癡,這三毒都叫她給占全了。


    鍾薈感到沮喪,不過來了一個房氏,她便惶惑不安至此,且不說房氏存著什麽樣的心思,難道她連阿晏都信不過麽?這些道理她都明白,可難受和忐忑並不因此減少分毫。


    “衛夫人請隨我來。”房氏將衛琇看了個夠,微不可察地咽了口唾沫,這才向著鍾薈伸出手,毫不見外地勾住她的胳膊,親昵得仿佛故交一般。


    鍾薈迴過神來,在心裏暗罵自己一聲,她此次是來襄助阿晏的,正事兒還沒辦,倒先叫人擾亂了心神,遂咬了咬舌尖強打起精神同房氏談笑風生起來。


    女眷的宴席設在花園中的尋芳榭,房氏與鍾薈一路說笑,真有些傾蓋如故的意思,任誰也看不出來這是她倆第一迴見。


    房氏第一迴設宴款待刺史夫人,邀請了一幹淑媛貴婦作陪,鍾薈遠遠便望見水榭中閑坐著幾個珠圍翠繞的年輕女子,坐在上首的卻是一位閨閣裝束的小女郎,約莫十五六歲,身量比鍾薈還高些,生得白皙豐腴,星眸瓊鼻,舉手投足間有股貴氣。


    “那位著紫衣的是齊王殿下的掌珠雲麓鄉公主。”房氏拿團扇往水榭處指了指,“著黃衣的是我大兒媳,出自吳興沈氏。”


    鍾薈便向那黃衣女子望了一眼,隻見她濃眉粗目,神態端嚴,看起來比房氏還年長些,不似兒媳婦倒像房氏的婆母。鍾薈不動聲色,房氏卻不以為然地笑道:“說起來不怕衛夫人見笑,大郎媳婦比我這婆母還年長三歲呢。”


    “著綠衣的是濟南郡太守夫人,出自零陵馮氏,”房氏又道,“還有那著粉衣的,是齊相夫人戚氏。”她提到這位戚氏時略去了郡望不提,顯然是寒門出身了,鍾薈著意往那粉衣女子望了一眼。戚氏背向他們而坐,看不到麵容,不過從背影看得出身段窈窕,秀頸纖長。


    說話間兩人到了水榭,眾女子紛紛站起來向刺史夫人行禮,圍著她奉承,隻有雲麓鄉公主穩如磐石地在原地坐著,見了鍾薈也隻是微微頷首,閑閑說一聲:“久仰衛夫人之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閨閣女子聞名遐邇泰半不是什麽好事,且她說話的聲氣不陰不陽的,簡慢高傲之氣倒與她遠在京城的表姊清河長公主一脈相承,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房氏趕緊替未來的二兒媳打圓場:“可不是,衛夫人賢德之名連我們這鄉下地方也傳遍了。”


    好歹也是未來婆母,雲麓鄉公主總要給房氏三分薄麵,不再多說什麽,拿團扇一遮,側過臉去與侍女小聲吩咐起什麽來。


    濟南郡太守夫人馮氏與房氏時常往來,很是熟稔,便打趣道:“都說你是青州第一美人,這迴可要退位讓賢啦!”


    “哎喲我的阿姊,您就別給我臉上貼金了,衛夫人與咱們這些村婦不啻霄壤,你也好意思拿來比,怪道人都笑你村呢。”房氏說著搡了馮氏一把,咯咯笑起來,那樣的神情動作換個人來做隻會叫人覺得粗鄙,可她做來偏偏就嫵媚天成。


    “陳夫人莫要妄自菲薄,”鍾薈笑道,“咦,你這衣裳紋樣好生別致,倒是從未見過呢。”


    “這似仙……仙綾紋,”一直在一旁默默陪笑戚氏突然開口道,“本地的樣子,衛夫人沒見過也不稀奇。”


    她似乎是吳越一帶的人,生得容貌婉麗,大約是不怎麽會說官話,短短一句話說得磕磕絆絆,帶著濃重的鄉音。


    鍾薈朝她笑了笑:“啊!原來這就是上貢的仙紋綾呀!我原先在京城時聽過,一直無緣得見。”


    齊地的絲織很出名,自古有齊紈魯素之謂,這仙綾紋她非但見過,還拿來裁過幔帳——衛府的庫房裏還堆著幾十匹。


    不過房氏穿上身卻是僭越,此種綾緞一匹須耗費數月之工,曆來是作貢品的,不是她區區一個郡守家眷可以享用的。


    這種事兒做了也就做了,大家都是心照不宣,這戚氏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又叫鍾薈這麽一點,房氏臉麵上便不太好看了。


    換了一般婦人大約已經羞得無地自容了,房氏的尷尬卻是一閃而過,轉眼間便又恢複如常,張羅著叫下人擺膳:“瞧我,盡顧著說話,叫衛夫人空著肚子聽我嘮叨這些雞毛蒜皮。”


    “是啊,偏你嘴碎!”馮氏揶揄道。


    房氏的大兒媳看起來有些木訥,偶爾湊上來附和兩句,都字斟句酌,透著股審慎,可又不似尋常婆媳之間的拘謹,倒像是有所提防,鍾薈微微納罕,在心裏暗暗記下,打算迴去告訴阿晏。


    不一會兒十幾名下人將食案和肴饌端到水榭中。


    “咱們這小地方沒什麽好東西,叫衛夫人見笑了,”每上來一道菜肴,房氏便向鍾薈介紹,“這是鮓魚,模樣有些怪,不過很爽脆,加了薑酢,夫人嚐嚐看。”


    鍾薈手執牙箸依言夾起一片狀如凝血的東西放入口中:“果真很清爽,正宜佐粥。”


    青州依山憑海,不乏海陸之珍,陳家這宴席也舍得下本,鍾薈略一算,這席才吃了一半,大約已經值一兩萬錢了,更別提那些金盞銀盤和琉璃瓷器,便是放在禦宴上也盡夠了,這陳氏還真是富得流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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