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會兒,衛琇舍不得走,可又怕她與他獨處太久長輩不放心,掙紮了一會兒還是向她告辭了,鍾薈也想讓他趕緊迴府好好歇息,便道:“我送你。”


    兩人順著原路穿過花園折返迴去,到了園門附近,衛琇施了一禮道:“小娘子留步。”


    鍾薈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叫道:“阿晏。”


    衛琇迴過身來,她又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麽,他們雖然定下了親事,可見麵的機會仍舊難得,這迴分別了下迴見麵還不知是多久之後。衛十一郎見她傻站著說不出話,臉憋得通紅,不由笑了,往迴走了幾步,突然伸出手輕輕從她鬢邊掠過,然後揉了揉她發頂。


    送走衛琇,鍾薈無精打采地迴了自己的院子,薑明霜見了她奇道:“咦,你頭發上的梅花是園子裏摘的麽?我怎麽沒見過這顏色的?”


    鍾薈迴屋對著銅鏡一照,發現鬢邊多了一小簇梅花,少了一個翠鈿,臉一紅,心道這小子去了趟西北都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衛十一郎第一次做那竊玉偷香之事,一顆心跳到了嗓子眼,把贓物緊緊攢在手心,上了犢車才敢攤開仔細端詳,去了趟武威倒也不算全無收獲,至少跟薑二叔學的這一手就挺管用。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發預告的時候後台抽了,結果預告沒發出來自己都沒發現,很抱歉,明天給小天使們送紅包~


    第137章


    有了蕭九郎那幺蛾子橫插一杠的前車之鑒, 兩人難免有些杯弓蛇影,好在二月初二的納彩禮沒出什麽岔子。


    初春的清晨, 餘寒料峭,枝頭新綠初發,階前殘雪未消,平日這時候鍾薈八成還在賴床, 這一日卻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盥櫛梳妝停當, 在菱鏡前坐著發了會兒呆。


    一時想起什麽, 走到床前打開枕畔的青瓷小盒,伸出手指撥了撥裏頭那簇枯萎的梅花, 抿嘴竊喜一迴, 小心合上蓋子放迴原處,接著從案上拿起繡繃和針線,心不在焉地刺了幾針。


    阿棗和阿杏將她坐立不安的樣子看在眼裏, 相視一笑,都無奈地搖搖頭。


    好在衛琇沒讓她等太久, 似乎比她還急, 掐著鍾熹平日起身的時辰遣了犢車去,接了他一道往薑家去了。


    鍾熹和衛琇分坐兩輛犢車,後頭跟著一眾仆從和十來輛露車, 滿載著依禮須備的酒、羊、繒、錢、米等物。禮俗隻是立定了明目,實際去多少彩禮豐儉由人,並沒有定數, 衛琇放眼四周也沒個參照——本來比著鍾子毓的成例即可,奈何他蹉跎到如今也沒娶親,倒叫自己捷足先登。他生怕去少了失禮於薑家,在管事擬出的禮單上又添了不少。


    他們一行人的排場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露車沒遮沒攔,那些堆成山一樣的美酒絹帛,一看就是世家大族行納彩之禮,正好奇這是誰家結親,細心之人便發現了車上衛氏的徽記,消息刹那間便如春風般傳遍了閭巷。


    那對喂得膘肥體壯翎毛滑亮的大雁則有幸與衛秀同車——因為衛十一郎生怕它們在路途中出了意外,執意親自盯著它們安全抵達薑府。


    不過即便被賦予了美好的寓意,扁毛畜牲也還是畜牲,絲毫不給名滿京都的衛氏雛鳳臉麵,犢車行至半途,便不分場合地行了不軌之事。


    進了薑家大門,衛十一郎提著那裝雁的籠子下車,臉色都有些發綠了。


    鍾熹親自以冰人的身份來行納彩之禮,薑景仁簡直受寵若驚,連衛琇都頗感意外——鍾老太爺雖是大媒,誰還指望他事事親力親為?求婚時出一次麵,後續的事情隨便找個家中晚輩替他操持便是了。


    大約是味由心生,衛琇總覺得自己與那對鳥兒共乘一車沾上了異味,渾身上下有股揮之不去的鳥味兒,辦完了事兒也不敢來見娘子,急匆匆趕迴去沐浴了。


    鍾薈翹首盼了半日終究沒能見上一麵,隻能與薑老太太命人送來的那對肥雁大眼瞪小眼——阿棗在那兩隻雁的腳上牢牢綁上麻繩,與阿花拴在同一根竹竿上,阿花不待見鍾薈,與這兩位新客倒是相處融洽。


    衛十一郎與薑二娘定親的消息生了翅膀似的,不到半日飛遍了九六城內外。到了晚膳時分,酒肆樂坊中已經編出了曲子傳唱這段奇聞。


    薑二娘先結親蕭九郎,隨即傳出流落山野之事遭蕭家退親,誰都以為這朵含苞待放的洛陽牡丹八成要爛在枝頭,誰知峰迴路轉,那薑二娘手腕了得,搖身一變成了衛十一郎待過門的妻室。


    一時間物議紛紛,輿論嘩然,衛琇何許人也?洛京城上至八十老嫗,下至髫齡稚女,無不將他目為下凡的神仙,肖想過他的妙齡女子不知凡幾,他的一舉一動牽動著無數顆芳心——如今都叫他剮成了碎片。


    若那幸運至極的女子是玉葉金柯、名門淑媛便罷了,偏偏還是個空有美色毫無才德的屠家女,非但如此,她還敗壞了名聲,不久前還曾許過別人——前幾日他們如何惋惜蕭九郎,如今便加了十倍為衛十一郎捶胸頓足。


    諫官連日繞著賑災的爛攤子打嘴仗,磨破了嘴皮子也沒個結果,早盼著來點新文兒燥脾胃了,當即奮筆疾書,隻等著第二日上朝參他一本“高門降衡,滅祖辱親”。


    第二日上朝,那數典忘祖的衛十一郎恬不知恥,仿佛對四周的目光渾然不覺,一臉沒事人似地走進殿中,若是仔細看,還能發現他嘴角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看起來心情相當愉悅。


    裴霄見他進來,遠遠朝他看了一眼,緩緩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些許失望又沉痛的神色。世家出身的臣僚,無論原先與他相熟與否,都拿這樣的眼神看他,仿佛他不是結了門親事,而是失足掉進了泥坑裏。


    衛琇斂起笑意,周身便籠罩著入定老僧般的平靜,一雙年輕的眼睛便如波瀾不興的古井深潭,若是他不願意,誰也不能從其中看出絲毫端倪。


    正如他所料,第一個發難的是禦史中丞韋統,他和韋氏倒沒什麽私怨,不過韋氏一向最重閥閱,把士庶之別看得比天還大,於情於理都要出聲的:“啟稟陛下,仆欲奏閡中書舍人衛琇失婚非類,數祖忘典。衛舍人出自陳留衛氏,衣冠之族,胄實參華,曾祖楚,位登八命:祖昭,封琅琊郡公;父成,亦居清顯。薑之姓族,士庶莫辨。衛家聯姻,實駭物聽。”


    諫議大夫羅瓊也附和道:“若此風弗剪,其源遂開,點世塵家,將被比屋。”君不見那些酤酒的、賣油的、砍柴的、賣湯餅的全都躍躍欲試,想著依葫蘆畫瓢複製薑二娘的奇跡?


    秘書郎桓淳見者有份地踩上一腳:“臣風聞薑侍郎次女德行有虧,本不堪為配,何況士庶之隔,有如天淵。”


    衛琇瞥了他一眼,桓、蕭兩家是世交,這桓淳與蕭九郎過從甚密,見縫插針地詆毀薑二娘,即便不是蕭九的授意,這筆賬也得記到他頭上。


    臣子們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難為衛十一郎麵不改色,八風不動,仿佛真是冷冰冰的玉石雕成的。


    韋統末了總結道:“故而臣等參議,請以此事免衛秀官。”


    天子聽完,麵沉如水,問衛秀道:“衛卿,你有什麽要分辨的麽。”


    “迴陛下,韋中丞所言非虛,臣確已與薑侍郎之女約為婚姻,更無別辭,臣已上表,求陛下俯賜恩旨,早放歸田。”衛琇平平淡淡道,“惟度一事,恕臣不敢苟同,內子秀外慧中,德行無虧,於衛某恩同再造,請陛下明鑒。”


    說罷掃了一眼方才大放厥詞的桓淳道:“若有人羅織構陷,辱她清名,衛某雖勢單力微,亦不敢惜命。”


    桓淳冷汗直冒,連道“不佞失言,還請衛舍人見諒。”他不過是渾水摸魚地替蕭九郎出出氣,誰知道隻是隨口一句話就觸了衛十一郎的逆鱗,雖說他遞了辭呈,可天子允不允還是兩說,何況衛氏衣冠尚在,他何苦給自己找這麽個家大業大的仇家?


    韋統本以為他會反唇相譏,至少要拖此前與薑家差點結親的蕭氏下水,沒想到隻是這麽爽快地認下,還有備而來,先一步上了辭表,原本準備打一場硬仗,敵方一上陣便繳械投降,不戰而勝的韋中丞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天子沉吟半晌,看了看衛琇鎮定自若的臉龐,又掃了殿中的臣工們一眼,冷笑一聲道:“衛舍人的家事容後再議,孤這裏另有一樁棘手之事,關涉萬千黎明百姓,望諸位與我分憂。張邵,你同他們說說!”


    “是,”諫議大夫張邵便道,“前日青冀淩汛,大水決堤,衝垮村莊民田無數,致流民數千為寇徐州,殺害北海太守左憲一門三十六口。”


    他說到此處頓了頓,若有似無地往衛琇的方向望了一眼,朗聲道:“臣奏劾青州刺史陶謨,屍位素餐,玩忽職守,賑災不力,請罷謨官,檻車征還京師。”


    此言一出,便如平地一聲驚雷——這位諫議大夫出自寒門,平日沉默寡言,不朋不黨,幾乎與殿中的柱子融為一體,方才眾人圍攻衛琇時他也是冷眼旁觀不置一詞,誰知一開口就差點把天捅出個窟窿。


    青州刺史陶謨是裴霄的人。為了將左膀右臂安插到青徐,讓衛琇的舅父畢瀾騰出位置,裴霄當初也是殫精竭慮費了好一陣功夫的,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上任不到一年,還未做出什麽拿得出手的政績,先遇上了天災。


    說完這番話,張邵望了衛琇一眼,衛十一郎便在眾目睽睽下向他點了點頭,仿佛生怕旁人看不出這是出自誰的授意。


    這是擺明車馬地向司徒鈞投誠,而短短一個多月前,他還是個謙卑恭謹彬彬有禮的晚輩。


    裴霄有生以來第一次拿正眼細細打量他,他仿佛第一天認識衛家這根碩果僅存的獨苗——是他掉以輕心,把一隻藏起利爪的幼虎當成了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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