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妾們哪裏肯放他走,紛亂中有人發狠道:“將我們扔下就罷了!郎君自個兒的孩兒也拋了!你好狠的心!要死一塊兒死!”


    頓時有不少人附和,紛紛叫道:“休想扔下我們獨活!”將薑大郎和曾氏等人扯住,尊卑全不顧了,這個拽胳膊,那個抱腰。另有自己孩子原本能排得上號的,見此情形自然焦急,與另一撥人撕打起來,哭喊叫罵和孩童聲嘶力竭的哭聲響成一片,幾乎將外麵的打殺聲都蓋住了。


    曾氏胳膊都叫他們掐麻了,一邊護著一雙子女一邊往外掙,可猶如陷在淤泥之中,怎麽也甩不脫,隻得朝著夫君的方向怒罵:“看看你惹的這些債!”


    話才出口就淹沒在了聲浪裏。


    薑老太太一直麵沉似水在一旁冷冷看著這些人作妖,此時忍無可忍,抄拐杖狠狠朝牆角一直陶花缸砸去,眾人隻聽“哐啷”一聲巨響,都怔在了當地,忘了你推我搡了。


    老太太餘威猶在,拐杖一指,前邊自動分開一條道來。


    她徑直走到兒子跟前,狠狠剜了他一眼:“賊人還沒殺到跟前呢,自己倒亂起來了”,忍了又忍實在憋不住,“瞧你這熊樣!”


    “阿娘……”薑大郎像個做錯了事的孩童囁嚅道。


    “孩子都帶上,沒離乳的乳母一起上車。”薑老太太不去看兒子。


    沒孩子的姬妾眼看又要鬧起來,薑老太太拿拐杖往地上一樁:“嚷什麽!我老婆子留下!”


    姬妾們頓時啞然,薑大郎大驚失色:“阿娘,您怎麽好留這裏!”


    “活到這歲數也夠本了,哪裏來的地溝老鼠,叫他們認識認識我薑曹氏!”老太太冷笑道,“你們莫廢話,趕緊走!”


    薑大郎無論如何不肯依,拉扯推搡之間,“砰”一聲巨響,院門已經被撞開了,一群人高聲叫嚷著往裏衝,守在院中的下人在白刃之前哪裏還顧得上主人,都作鳥獸散了,幾個跑得稍慢落在後麵的被刀斧砍中仆倒在地。


    屋子裏的人紛紛瑟縮著往裏邊擠,堂屋的木門叫人一腳踹開,一個手持利刃的男人首當其衝長驅直入,身後唿啦啦跟著四五個高矮不一,狀貌各異的壯漢,每個人手裏都提著柴刀、斧子等利器,頭臉、衣裳上都是血。曾氏緊緊摟著三娘子和八郎,老太太則把大娘子圈在懷裏。


    姬妾們嚇得大氣不敢出,捂著孩子的嘴,恨不能鑽進地縫裏去。


    那些歹人一見屋子裏那麽花容月貌的美嬌娘,眼都發直了。


    薑大郎借著油燈燈光打量來人,隻見領頭那人生著個橄欖似兩頭尖的腦袋,闊鼻子,綠豆眼,兩條彎彎細細的眉毛像是畫出來的一般貼在臉上。


    薑大郎頓時轉憂為喜:“趙四郎!阿海!你可見到賊兵?”


    “這不是油耗子小四麽!”薑老太太也恍然大悟,怪道看著眼熟呢,不過她可不像兒子那麽天真,這人目露兇光,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這是要做甚!”薑老太太暗暗攢住拐棍,詰問道。


    趙四郎嘿嘿一笑,伸出大拇指往鼻下蹭蹭,一臉皮笑肉不笑:“阿豚兄,老嬸嬸,這下子認得我趙老四了?”一仰頭朝身後道,“噯!都伸長了耳朵聽聽啊!我趙四和薑府的交情是不是吹的?”


    身後同夥發出一片噓聲。


    薑大郎雖後知後覺,到此刻也知道不對了。


    這趙四原是薑家住通商裏時的西鄰,當年薑趙兩家都在西市上擺攤兒,薑家殺豬,趙家賣油,這趙四郎與薑大郎同年同月生,小時候玩在一塊兒,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直到後來薑家靠著閨女發達了,搬去了康安裏。


    趙家前頭三個兒子都是老實人,偏趙五郎不學好,成了九六城裏的混混,帶著一幫不三不四的人幹些坑蒙拐騙逾牆挖壁的勾當。


    薑大郎再怎麽渾,好賴也是個官兒,起先還一同出去吃吃酒鬥鬥雞,漸漸的就疏於往來了。趙五郎找上門來找過他一迴,叫閽人堵在外頭,大門都沒得入,倒吃了好一頓挖苦,不免懷恨在心。


    前些時日薑二郎拜將軍,薑萬兒又晉位夫人,薑景仁大擺宴席,自然沒請他趙五郎,倒請了隔壁香藥吳家當經途尉的三兒子。吳三郎吃了酒席迴來連吹了三日牛皮,趙五郎那新仇舊恨都叫他勾了起來,每天夜裏輾轉反側,死活咽不下這口氣。一夜靈光乍現,便尋思著叫上幾個人,趁月黑風高之夜潛入薑家弄些金銀財帛花銷花銷,誰知老天有眼助他一臂之力,要不怎生那麽巧,城裏偏就兵荒馬亂起來了!


    趙五郎也是個膽大包天的,當即糾集了平日裏一同偷雞摸狗的閑漢,一開始不過十來個人,這個帶那個,漸漸聚起二十來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幹他一票大的。


    “阿豚兄啊,”趙五郎又道,“你這份家業可真了不得!怪道九六城裏都說萬兒妹子長了個金屄呢!我這鄉巴佬走進來差點迷了路!”


    後頭有人起哄道:“你兄弟就沒請你開開眼?”


    “是啊!”趙五郎眼睛一瞪,冷不丁往案上砍了一刀。


    繈褓裏的十郎嚇得哇一聲啼哭起來,他生母周氏趕緊抖抖索索地捂住孩子的嘴,在他耳邊噓噓地哄著。


    趙五郎仰天大笑一通,笑夠了才從牙縫裏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我這兄弟是人貴眼也貴,哪裏看得上我喲!兄弟,沒事兒!你想不起來趙老五,趙老五念舊情,天天夜夜想著你,自家兄弟,不同你客套,也來沾沾你的光,啊。”


    薑大郎原先以為殺進來的是軍士,難免嚇得兩股戰栗,眼下鬧明白了是趙五郎糾集的一幫烏合之眾。穿開襠褲時就一起在泥裏滾,誰還怕誰啊!


    薑大郎將精鐵長刀從鑲金嵌玉的刀鞘中抽出,往胸前一橫,上前一步將妻兒老小護住。這刀是薑二郎第一次上戰場時從寇邊的羌胡首領那兒繳獲的,那冷鐵寒光閃閃,凝著層森然的殺意,他好歹是屠戶出身,這刀雖不如殺豬刀使起來趁手,殺他兩個人總還使得。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和他們硬碰硬,刀劍無眼,他這兒都是婦孺,難免有個損傷。


    他示過了威,倒提著刀,拱拱手道:“五郎,你我兄弟一場,犯不著鬧成這樣,兄弟們不過求財罷了,我折了這麽多下人,也不與你算了,金銀器物,你們看上什麽盡管拿去。”


    第77章


    趙五郎的跟班叫他這麽一說有些遲疑,他們本來就是想趁亂劫些財帛,與薑家並無仇怨,殺幾個奴婢是一迴事,殺宮裏娘娘的親眷就是另一迴事了。


    “喲!我這兄弟真闊氣!”趙五郎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呸!誰信誰是豬!現下說得好聽,轉頭去報官誰攔得住!咱們一個也跑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話說到一半冷不丁舉起刀就往薑大郎麵門砍來,兩人幼時鎮日打鬧,趙五郎從小就愛使些趁人不備的陰招,薑大郎早有戒備,左手握住刀把,反手一擋,“鏘”得一聲將趙五郎的砍刀磕出個豁口。奈何他多年不殺豬,又沉迷酒色和五石散,體魄大不如前,差點拿不穩刀,趙五郎已經第二次舉刀劈過來,他隻能用刀背勉強扛住,虎口當即震裂,手腕幾乎沒了知覺。


    領頭的一動,同夥們也紛紛提著刀槍棍棒擁上前來,其中一人前去襄助趙五郎,薑大郎腹背受敵,一時間左右支絀疲於應對,一個不留神手臂上便掛了彩。


    另三人不懷好意地對視一眼,便獰笑著朝女眷們撲過去,頓時時尖叫、哭聲大作,曾氏何曾見過這種陣仗,嚇得兩股打戰,隻知緊緊摟著號啕大哭的一雙子女縮在牆角,一手捂住八郎的眼睛,一手握著薑大郎先前與她防身的匕首,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那三個賊人像趕羊似地將哭叫奔逃的姬妾們趨逼至屋子一角,其中一個臉膛發紫鼻歪口斜,頭發亂棕似地蓬在頭上,光是看一眼都叫人反胃,隻見他往□□掏摸了一把,挑茄子似地將那些嬌妾美婢打量了一番,竟拿不定主意先從哪一個下手:“娘的,這有錢人家的娘們兒就是跟窯子裏的貨不一樣,個個細皮嫩肉嬌滴滴的,阿兄今兒個拚著榨成幹兒也要把你們疼個遍!”


    另兩個卻是輕車熟路,果斷地拽住兩名美貌的姬妾拖到牆角摁在地上,就上去撕衣裳、扯腰帶,一邊迴頭對同夥道:“閆老三,你看著他們,且讓兄弟們先鬆快鬆快!”


    那名叫閆老三的歪瓜裂棗被人捷足先登,忿忿地啐了一口,卻一向窩囊慣了,不敢違逆同夥。


    可憐兩個美妾駭得失聲尖叫。其中一個名叫芝蘭的素來潑辣,手腳並用又是踢又是抓,那賊人罵了聲髒話照著她臉上反手一個耳光,把她打得耳朵裏嗡嗡作響,臉偏到一邊,霎時腫起五根指頭印來。賊人見她老實了,一把扯下自己的褲子欲行非禮,剛俯下身去,知覺後腦勺上一記鈍痛,眼前金星直冒,身子往前一栽,叫芝蘭趁機當胸一腳踹翻在地,電光火石之間那賊人臉上又挨了一杖,鼻梁骨哢嚓一聲斷了,鼻子裏淌出血來,還沒看清偷襲之人,就已經栽到地上昏死過去。


    卻是薑老太太趁著劉氏□□乏術忙著照應他們祖孫倆,從她手中掙脫出來,那拐杖將那賊人擊昏過去。


    另一個賊人見同夥不知死活也絲毫不放在心上,以膝蓋抵住不停掙紮的女子,朝閆老三吼一聲:“把那老貨收拾了!”


    薑老太太大病一場傷了元氣,又使出渾身解數舉杖擊打賊人,此刻已經精疲力盡,險些支撐不住軟倒在地上,劉氏和大娘子趕緊將她攙到一邊。閆老三滿心滿眼都是美貌女子,哪裏料到這風燭殘年的老嫗有這等膽氣和力氣,自然未曾嚴加防範,驚得目瞪口呆,聽他一喊方才迴過神來,揮舞著柴刀就朝薑老太太撲去,老太太想舉杖格擋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心想這條老命看來就交代在這裏了,那賊人卻停在幾尺開外,持刀的手無力地垂下來。


    蒲桃將插在閆三腹中的竹竿攪了攪,用力往外一拔,不等他捂住傷口,又往他肚子上紮了第二下,朝著人群大聲喊道:“還愣著做什麽?橫豎都是死,先拉兩個墊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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