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碩就仿佛是劉宏的一條看家狗,他的人生信條就是服從命令,完完全全服從皇上的命令。至於皇帝那些命令本身是對是錯,他卻從來不曾考慮。就在這種單純信念的驅使下,他還確實將皇宮防衛得鐵桶一般。


    皇帝劉宏之所以這樣安排,是因為他總是覺得皇宮不安全。少年時的經曆是最令人難忘的,就在他十二歲那年,王甫與竇武鬥爭引發政變,太傅陳蕃帶領八十多個太學士竟然毫不費力闖入宮院,此後又有人在宮闕上神不知鬼不覺留下謗書。既然他們可以這樣來去自如,刺王殺駕之舉豈可不防?為此他才特意物色了蹇碩,這個絕對忠誠的小黃門。


    但當皇宮的安全問題解決後,劉宏卻不肯在裏麵住了。原因很簡單,自從夢寐以求的西園修建完工,他便以避暑的名義一頭紮進去享樂,再也不願意出來了。


    西園是兩漢以來最壯觀最別致的皇家園林,其規模遠遠超過了中興以來的鴻德苑、靈昆苑。它是按照傳說中的神話仙境設計,由劉宏的親信宦官監工,會集全天下能工巧匠花了兩年半的時間、耗費億萬錢財、征調三輔民夫才建造起來的。


    為了修這個院子,劉宏不惜加捐加賦大興徭役,不惜棄邊防重地的修繕於不顧,不惜抄沒宋酆、王甫、段熲等大臣的家產,甚至不惜懸秤賣官公開斂財。在這座禦園裏,有人工修設的大片獵場,有多達一千間供宮娥采女居住的房舍,有挖渠引流而成的太液荷花池,有名貴石料堆砌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島,更有用胭脂香粉染紅的流香渠、供劉宏戲水取樂的裸泳館,整個西園之中,到處彌漫著奢華**的氣息……


    最過分的是,為了方便賣官鬻爵,劉宏在西園修建了一座萬金堂,取意黃金萬兩,專門派心腹宦官在此登記賣官,可謂明碼標價童叟無欺。在他居住西園的這段日子裏,他甚至將尚書屬官都遷到萬金堂側殿辦事,好方便他隨時“別出心裁”傳達政令。


    今天就像往常一樣,劉宏懶洋洋臥在雕梁畫棟的萬金堂上,早有宮女為他扇著宮扇、捧著香爐、備下冰鎮的時令水果;張讓、趙忠、段珪等宦官神采奕奕侍立左右。可虛坐在對麵陪他對弈的侍中賈護卻不怎麽輕鬆:皇上要與之對弈,他不敢不陪,但他的棋藝可比皇帝強之萬倍,要是輸了畢竟太假太諂媚,可是贏還不能贏得太顯輕鬆,那樣會惹起聖怒,他正在冥思苦想怎樣才能僅以一子優勢得勝。


    與此同時,劉宏最欣賞的尚書梁鵠正揮毫潑墨賣弄書法,畫工出身的江覽也在展示自己的妙筆丹青,另外還有侍中任芝撥弄瑤琴助興。


    賈護、梁鵠、江覽、任芝,這些人雖然官拜尚書、侍中這樣的高官,卻不是靠著學問和政績得到提升的,他們皆是鴻都門學出身。這些人美其名曰為學士,其實不過是有某方麵的藝術特長,專門負責陪皇上消遣取樂的。


    琴棋書畫四大雅事同時進行,劉宏逍遙自在好似神仙,早把民生疾苦、軍國大事拋到九霄雲外了。他高興不僅僅是因為聲色犬馬,還因為他最寵愛的王美人前不久為他生下一個小皇子。如今除了縱情享樂之外,這對母子是他唯一牽掛的人。


    突然,一聲巨響打破了其樂融融的氣氛,蹇碩連滾帶爬地從殿外撞了進來。


    “怎麽了?”劉宏一下子坐了起來。


    天氣太熱了,蹇碩一路打馬而來,衣服早被汗水浸透,濕漉漉的就像剛從水裏撈上來。他上氣不接下氣,感覺天旋地轉,還是強忍著跪倒在地:“稟告陛下,王美人暴斃。”


    正在撫琴的任芝動魄驚心,手底下一錯勁,發出一陣刺耳的高音,絲弦應聲而斷。梁鵠、江覽嚇得停住了筆,賈護掌中的棋子也隨之落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皇上。


    隻見劉宏嘴角顫抖了兩下,半天沒有做聲。他不敢相信這個事實,如果說帝王對一個女人可以忘卻身份、全心全意的話,王美人就這樣一個女人。從第一次見麵劉宏就愛上她了,這種發自內心的欲望、比翼雙飛的感情遠遠不是他和宋後、何後那種夫妻盟約所能比擬的。在皇宮、在西園、在靈昆苑,每個地方都承載著他們之間的感情,她在他心目中不僅僅是美貌的象征,而是一種女人給予男人的支持,這不會因為時光的流逝、容貌的褪色而衝淡。劉宏呆坐在那裏,半張著嘴,目光呆滯,他腦子裏浮現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小皇子怎麽辦?剛一出生母親就沒了……沉默的思索之後,淚水竟不知不覺淌了下來。


    “聖上您要保重龍體啊。”所有人都跪倒在地。


    劉宏擦了把眼淚:“她、她…怎麽就突然舍朕而去呢?”


    “奴才有下情迴稟。”蹇碩往前跪爬了兩步。


    劉宏眼睛一亮,知道大有文章,立刻止住眼淚:“難道?王美人因何故暴崩?”蹇碩略一躊躇,把頭壓得低低的:“此事有駭視聽,請萬歲屏退左右。”


    “張讓、趙忠留下,其他人都給朕出去。”待賈護等四人與眾宮女都退出殿外,劉宏才起身到蹇碩近前,“你說吧!”


    “諾。”蹇碩深吸一口大氣,“午時二刻,皇後差心腹宦官斥退禦醫,賜王美人膳食,王美人食後而斃。”


    劉宏猶可,張讓、趙忠臉都嚇白了。皇後何氏乃屠戶之女,出身微賤,本是賴他們舉薦才得以入宮的,為了幫助何氏問鼎後宮,他們不惜串通王甫製造巫蠱冤案,害死了原先的宋皇後一門。


    如今的何家,與他們可謂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何後要是倒了黴,他們的末日也就不遠了。事情明擺著,如今王美人比皇後受寵,又產下小皇子,直接威脅到她的地位。何皇後自己就是取前任而代之,豈能不曉得居安思危?毒殺王美人,這是要斬草除根防患未然。不幸的是,做事不密全讓蹇碩揭穿了。


    劉宏轉悲為憤,但畢竟不好當著下人說皇後什麽壞話,隻咬著牙道:“我那小皇兒現在如何?”他現在擔心的是何後連王美人的孩子也給害死。


    蹇碩辦事還算妥當:“小皇子尚在王美人宮中,由乳母照管。小的已經反複囑咐宮人,不許任何人接近,但還請皇上速速迴…”他這一席話未說完,隻聽殿外武士唿叫:“啟稟萬歲,皇後所差黃門求見。”


    “皇後所差?哼!”劉宏冷笑一聲,“立刻叫他進來。”


    轉眼間一個小黃門捂住臉幹號著跑進來,假作慌張跪倒在地:“啟稟皇上,王美人因產後中風不幸亡故,皇後娘娘特差小的來稟告皇上。萬歲您千萬不要難過,保重龍體呀…”


    “你說什麽?”劉宏壓不住火了,離開禦座,走上前一把攥住那小黃門的衣服:“你給朕再說一遍!王美人怎麽死的?”那宦官見皇帝神色不對,猛一眼打見蹇碩跪在一旁,心知事情敗露,但覆水難收,隻得硬著頭皮一口咬定:“王美人是…產後中風。”


    “嘩啦”——劉宏順手掀起剛才對弈的棋盤,狠狠打在那宦官頭上。霎時間翡翠棋盤擊得粉碎,那宦官被打得冠戴落地、滿臉是血。劉宏哪兒還容他分說,眼眶都快瞪裂了,對蹇碩喊道:“你把這混賬奴才拉出去砍了!”


    “冤枉!奴才冤枉啊…皇上開恩呐!不關奴才的事,是皇後娘娘讓我這麽說的…您開恩呐…”那宦官死命掙紮,還是被蹇碩帶著侍衛拖走了。


    劉宏這會兒沒心思管他冤不冤,他的悲痛已徹底化為對何後的怒火:已經縱容你太久了,皇後叫你當了,你要讓你弟弟當官朕沒反對,又要調你哥哥入京,朕看著你的麵子也調了,戕害宋後的傳聞朕可以不信,現在又向朕最心愛的人下手,這次絕不能再叫你活了!


    他一邊想一邊疾步如飛奔出萬金堂,也顧不上皇家威嚴,信手拉過一匹禦馬,騎上去帶著一隊衛士便往皇宮趕。死人顧不上先顧活的,雖說蹇碩已命人保護皇子,但皇後什麽事都幹得出來,他得把孩子摟到懷裏才算安心。等張讓、趙忠明白過來,皇上早跑出二裏地去了,他們趕緊連同蹇碩各自上馬,連喊帶叫追趕聖駕。


    劉宏充耳不聞,帶著疾馳的馬隊出西園、入雍門、進皇宮,片刻沒有停歇。直至禦院下了馬,劉宏當先穿廊過廈奔向王美人的偏殿。剛到門口,正見一個宮娥鬼鬼祟祟抱著個黃緞子的繈褓出來,劉宏識得她是皇後的人。


    他迎上前,伸手奪過繈褓,打開一看——正是小皇子劉協!劉宏摟住孩子,迴手就給了那宮女一巴掌。那宮女知道勢頭不好,趕緊捂著臉跪倒解釋道:“啟稟皇上,是皇後娘娘怕小皇子在死人旁邊待長了不好,叫奴婢暫且把他抱到長秋宮照顧。”


    劉宏懶得搭理她:“一派胡言!來人!把這賤婢給我勒死!”說罷摟著兒子就進了殿。這會兒殿內本一片狼藉,尚藥監宦官高望正張羅眾宦官、宮女、禦醫各忙各的差事。無人通告的情況下,猛然瞅見皇上獨自抱著孩子怒氣衝衝闖進來,所有人都驚住了,稀稀拉拉跪倒一大片,參差不齊地唿號問安。不明就裏的人還在替皇上難過,知道底細的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這場亂子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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