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不唱了,元福、阿肅,最後一碗,喝了好睡。明天一早,我們就迴鄞縣。”


    周澈端起酒碗,遞到嘴邊,突然停住了,眼睛看向門外。


    周倉立刻感覺到了周澈的異常,二話不說,拔刀而已,一躍便到了門後。動作敏捷得讓人不相信他身上有傷,可是他腿上的布卻立刻映紅。顯然傷口又撕裂了。


    周澈不禁暗讚,周倉真能忍,這麽重的傷也無法影響他的反應。相比之下,他就差多了。明知可能有危險,他還是無法做到立刻起身,剛抓起弓,劇痛就讓他冷汗淋漓,撐在地上的手半天沒能動彈。


    “主公,你在嗎?”門外傳來孫信的喊聲。


    周澈鬆了口氣,一跤撲倒在地,唿哧唿哧的直喘。周倉、小肅也鬆了一口氣,探出頭,叫道:“阿信?”


    “是我。”孫信一腳踹開院門,衝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滿麵灰塵,眼中布滿血絲的侍從輕俠。他們一看到周澈三人,大驚失色,一起圍了過來,七嘴八舌的問道。


    “怎麽樣,傷哪兒了?”


    “還能動不?有沒有上藥?”


    “快給我看看,有沒有傷著骨頭。”


    周澈疼得呲牙咧嘴,心裏卻是暖洋洋的。他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看到這些部下就像看到了親人一樣:“沒事,沒事,你們怎麽來了?”


    “主公,我們接到鷂鷹信後,就趕忙來找你們。”孫信不由分說,命人將周澈和周倉放平,仔細檢查他們的傷口。他一眼看到周澈扔在一旁的布巾,立刻將手背貼在了周澈額頭上。過了片刻,他吐了一口氣。


    “還好。阿淳,你去找輛車來,主公和元福沒法騎馬,得讓他們坐車。”


    “喏。”阿淳應了一聲,匆匆的出去了。屋子的主人老漢已經起來,拄著拐杖,領著阿淳去借車。


    “你們怎麽半夜來了?”周澈再一次問道。


    “我們找了你們兩天了,差點準備強攻那個島。半路上抓住一個受傷的越人,聽說這裏出現了兩個遊俠兒,其中一人箭術驚人,我估計就是你們,所以連夜趕來了。”


    “這麽急,恐怕不僅僅是關心我們吧?”周倉打趣道。


    “還真不是。”孫信臉上看不出一點笑意。“主公!那個桓君給我們找了不少麻煩,嚴都尉被他射死了,徐太守要我們立刻找到你,迴去協助守山陰、鄞縣一線。再僵持下去,山陰縣恐怕有危險。敵軍已經開始突破諸暨、剡縣、溪口一線。”


    周澈吃了一驚,郡都尉是會稽最高軍事長官啊。


    過了一會,阿淳在老漢的幫忙下借來了一輛牛車,在上麵鋪上厚厚的稻草,然後將周澈和周倉放了上去。孫信、小肅等騎馬扈從,匆匆趕向鄞縣。


    上了路,兩個侍從輕俠騎著馬,一前一後的警戒,周澈累了一天,身上的傷疼得他筋疲力盡,又喝了不少酒,如今遇到了孫信等人,安全總算有了保障,精神放鬆了不少。躺在搖搖晃晃的牛車上,仰麵看著漆黑的夜空,困意如潮水般的湧來,直欲將他淹沒。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是睡不著,腦袋暈乎乎的,眼皮像壓了磨盤一般直打架,可他就是睡不著。似乎總有什麽事,在阻擋他進入夢鄉。


    周澈昏昏沉沉,輾轉反側。


    “三叔,傷口又疼了?”剛剛還在打鼾的周倉翻了個身,一手枕在頭下,一手伸了過來,摸了摸周澈的額頭:“看起來應該沒事了,是不是緊張的?”


    周澈閉著眼睛,痛苦不堪:“不是,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可是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


    “三叔,我也有這種感覺。”周倉悶悶的說了一聲:“也許是因為山越勢眾,我們還沒有安全吧。”


    周澈隨口應了一句,過了片刻,他突然睜開了眼睛,翻身坐起,扯動了傷口,頓時疼得悶啊一聲,冷汗涔涔。在牛車前引路的孫信聽了,放慢了腳步,舉起火把,俯下身子,打量著周澈。


    “主公,怎麽了?”


    周澈顧不上傷口,他急急的說道:“哪裏的越賊比較少?”


    “主公你說什麽?”孫信還沒會過意來。


    “我說,我們這麽走太危險了。一旦碰上劫掠的越賊,我們寡不敵眾,很可能會遇到麻煩。你們馬快,可以走,我們怎麽辦?”


    孫信一愣,也緊張起來。之前他們三個人乘馬而行,就算遇到數量占優勢的越賊,打不過還可以跑。現在多了周澈、周倉這兩個重傷員,他們快不起來,一旦被圍,很可能全軍覆沒。


    “那我們怎麽辦?”


    周澈轉身對趕牛車的漢子說道:“別急著去縣城,先離越賊遠一點,到他們最不可能去的地方去。”


    漢子應了一聲,拉著老牛,向北走去。山越人是來劫掠,他們不會去沒有人家的荒地。他是本地人,自然清楚哪裏最安全。


    孫信意識到了危險,一邊囑咐兩個輕俠滅掉火把,小心戒備。周倉雖然沒有說話,卻也意識到其中的兇險,眼角一陣陣的跳動。


    周澈躺在牛車上。他一番指揮後,反而輕鬆下來,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


    “主公,天快亮了,現在怎麽辦?要迴城嗎?現在在鄞縣郊區。”


    周澈正準備點頭答應,突然靈機一動:“不,我們在這裏休息一下。”周澈坐了起來,撓了撓頭,從粘膩打結的頭發裏捏出一個虱子,很自然的用指甲掐死。聽著那清脆的“咯嘣”聲,他不禁感慨起自己的入鄉隨俗——十天半月不冼頭也就罷了,居然還長了虱子。更誇張的是,他居然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阿信…”周澈看著指甲上的血和汙垢,心有所動:“請朱君和姚功曹悄悄的來一趟,我想到了一個破敵之計,想和他們商量商量。”


    半個時辰後,姚茂和朱治帶著幾個部下匆匆的來了。


    他們行色匆匆,麵色焦急,看見周澈、周澈二人重傷,言語特別的關心,噓寒問暖。


    周澈沒下車迴禮。他現在是重傷員,可以享受重傷員的待遇,不需要迴敬。


    “周君,你有什麽破敵良策?”朱治走到牛車前,看了周倉一眼,最後把目光落在周澈的臉上。


    “君理,嚴都尉受襲身亡之後,損失不小吧?”


    朱治點點頭,沉默不語,眼神中卻露出幾分焦慮。


    周澈奉詔鎮壓,不僅僅是調停,而是要擊退山越、圍剿許氏舊部,彰顯朝廷的尊嚴,可是現在形勢嚴重,能不能守住山陰縣.鄞縣都是未知數,更別提將山越趕出會稽郡了。他比朱治還焦慮。


    “君理,山越本來就人多勢眾,再有了我師叔和他的後羿營,奇正相倚,如虎添翼,僅憑會稽一郡,恐怕力不從心。要想破敵取勝,首先要增兵。”


    “哪來的兵?”


    “有兩個辦法。一是征召所有的男丁。現在山越人四處劫掠。百姓為守護家園而浴血奮戰。隻是分守各裏,兵力分散,又沒有足夠的武器裝備,發揮不出作用。將他們集結起來,主動出擊,化被動為主動。”


    一旁的孫信點了點頭,又道:“主公這計是好計,隻是恐怕還不太夠。特別是兵器甲杖的前期損失太大。供應現有的兵力已經捉襟見肘,很難再供新集結的士卒。”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辦法,去吳郡、丹陽募兵。”


    “到吳郡、丹陽募兵?”朱治愣了一下,眼神中有些異樣:“錢不夠啊。”


    周澈笑了笑,又說了一句:“如果可能,不妨請徐太守上疏朝廷下詔,調徐州軍助陣。徐州那邊郡兵,精兵近萬。他們如果參戰,可以極大緩解揚州兵力不足的問題。”


    朱治轉著眼睛。猶猶豫豫的說道:“徐州軍勇則勇矣,調他參戰,恐怕…不太合適?周君不要賣關子了,你說這些無非是想讓我說給郡守聽。”


    “哈哈哈!好吧。就是想借君之口說些場麵話給太守聽。真正的破敵之計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什麽?”朱治一時沒聽明白。


    “我們可以組建幾隊騎兵,對山越人進行騷擾。”周澈笑了起來,目光在部下們的臉上掃視一圈:“山越縱有雄兵百萬,可是論騎射,有誰能超過這些中原健兒?隻要安排得當,即使隻有十騎,也能讓山越人夜不能寐,疲於奔命啊。”


    朱治眨著眼睛,還沒緩過神來,姚茂先聽懂了。他哦了一聲,轉身看向周澈,又驚又喜。


    接著,孫信也明白了,之前安成招募來的人數雖然不多,可是這些人的騎射能力卻是出類拔萃的。一旦讓他們騎上戰馬,在鄞縣周圍遊蕩,對根本沒有騎兵可言的山越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不小的威脅。


    十騎為一小隊,即使是麵對三五倍的步卒,依然可以保持主動權。一旦遇到落單的斥候或者傳令兵,他們更是占據絕對優勢,完全可以將山越將領變成聾子、瞎子。如果有機會,再劫劫山越人的糧道,那就再好不過了。


    孫信以及眾輕俠們頓時戰意盎然,躍躍欲試。一個立功的機會突然出現在眼前,而且很可能擔負著破局重任,他們如果不激動,那就不是他們了。


    果然朱治上報會稽太守府,太守不敢輕易接受援請徐州軍的建議,可是對組織騎兵騷擾山越的建議,卻立刻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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