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在感慨自己出仕之路不光彩的時候,周澈已經帶著錢去了尚書台吏部曹報道,他心中歎道:“如此貪汙狼藉,吏治混亂,受苦的可是百姓啊。”


    於此同時,尚書台吏部曹的尚書令史司馬防憋了一肚子氣。本來到吏部曹任職是件好事,用心做兩年差事,再外放做個郡守或在京兆當個官前程是不錯的;可如今司馬防偏偏遇上了個不著四六的上司。


    司馬防就是司馬懿的父親。


    吏曹尚書梁鵠是個不務正業的人。梁鵠,字孟皇,出身不高,但因跟隨書法大家師宜官學藝而名聲赫赫,甚至一手俊雅的篆字不亞於其師。不過他出任吏曹尚書根本就是屍位素餐,每天早晨把公務文書往桌案上一攤,甩下一句:“你們看著辦吧!”他就算了事,然後獨自找個清靜地方練書法去了。


    剛開始司馬防作為他的副手還硬著頭皮辦差,後來發現這些差事件件都辦不下來。吏部曹掌管著二千石以下官員和郎官的任免和升降,這官員任命的差事曆來多恩多怨,今天三公下令要征辟某人某人,明天宦官托了人情要升賞某人某人,皇上太後還時不時指定要某人擔任某個職位,人可多得是,但官位卻是有限的,顧東顧不了西。


    司馬防一個小小的尚書令史哪頭也開罪不起,左思右想下不了決斷,去請示梁鵠,他還是那句“你就看著辦吧!”這差事真是沒法兒幹了。這個早晨本就十分燥熱,司馬防心情又非常不好,眼瞅著案前的公文和貴胄公卿托人情的帛書,簡直要坐不住了。


    他用力拍了拍腦袋努力讓自己的心緒平和下來,然後強打精神開始參閱公文和這些書簡。


    取過公文來,頭一檔就是征羌大帥段熲為老部下求升職的事。段熲自受王甫提攜以來,已經是第三次為老部下說人情了。司馬防有心駁了,細一琢磨段熲勾著王甫,是萬萬開罪不起的;可要是隨了他的心願,自己免不了又要挨罵。究竟該怎麽辦?司馬防合計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隻得把這公文放到一邊待定。


    拿起第二件公事卻是王甫關於勃海郡官員的指派書。朝廷的公議還沒下來,王甫就先送來一大串名單,都是親信故友送了錢的,甚至誰當什麽縣令、誰任功曹大吏都擬好了。可是皇上明明發過話,要挑清廉的官員去擔當,說不定以後還會親自過問。這該如何是好?司馬防一頭霧水,又把公文丟在了一邊。


    拿起第三件公事一看——更棘手!乃是大鴻臚曹嵩為兒子曹操當官托來的人情和司空袁逢打過招唿的--什麽袁家女婿周澈,以賢良方正入朝,謀個好位子。


    司馬防看著公文想道:“袁家的周澈倒是好辦,安排起來方便。這曹孟德?要是別人倒也罷了,唯獨曹家父子的這件事萬萬不能隨便許諾!”


    大漢官場啊,哎。曹家花一千五百錢,給沒滿二十的曹操買官出仕,朝野盡知,這還怎麽給曹操安排體麵的職位?那曹嵩不但不知收斂,還獅子大開口要讓兒子當洛陽令!這天下第一縣的縣令可不是誰都能當的。給還是不給呢?買官是他們自己鬧出來的,如今又是他們腆著臉來要官,天底下的道理都叫他們占盡了。漂亮話說了一大車,還不知道這個曹操是什麽貨色呢!


    司馬防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感到天旋地轉,望著桌案上成堆的公文,感覺所有的文書上都密密麻麻寫滿了“恩怨”二字,那麽的刺眼刺心!忙了半天連一件公務都沒辦下來,卻急得渾身大汗頭昏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長出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坐在不遠處的梁鵠——這位大尚書正坐在那兒練他的書法,跟沒事兒人一樣!


    “梁部曹…梁部曹…”


    梁鵠恐怕是一門心思都在寫的字上麵,根本沒聽到司馬防的唿喚。


    “部曹尚書!”司馬防終於忍不住了,他提高了嗓門,“這兒有幾件公文,請您過目。”


    “哦?”梁鵠連頭也不抬一下,“什麽公文呀?我不是說了叫你看著辦嘛!我這兒忙著哩!手頭這是黃門張讓求我寫的字,後麵還有一堆呢!袁公要我寫一卷《尚書·洪範》收藏,永樂太後也叫我寫一副字給她侄子董重,還有楊公、馬公二老的,他們可等了半個多月了。另外老張奐雖然罷了官,但雅興不減,來信叫我抄一首《猛虎行》…”


    “尚書!”司馬防聽不下去了,“請您將書法之事暫且擱置,這幾件差事一定要您親自拿個主意!”


    “什麽事呀?你看著辦吧!”梁鵠頗不耐煩。


    “看著辦!看著辦!我可得辦得了!”司馬防真是氣瘋了,他歇斯底裏地大喊著,竟把滿案子的公文信箋都狠狠推倒了地上。漢官講究威儀,大聲喧嘩便為失禮,何況此等舉動。他這麽一折騰,滿屋的掾屬、書吏都嚇得一愣,詫異地看著這位平日裏溫文爾雅的上司。


    “都看什麽?”梁鵠這才放下筆,厲聲道,“你們都出去,我有些話要和司馬令史單獨談。”


    等滿屋的掾屬書佐都退了出去,司馬防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抱著腦袋低聲解釋道:“屬下實在是孟浪了!其實…部曹…我實在…實在是無能為力,我辦不下這些差事了。”


    “那怎麽辦呢?”梁鵠打了個哈欠,依舊是麵無表情。


    “請部曹您給個示下,應該怎麽辦?”


    “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得寫好這些字。”


    司馬防見他依然是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打心眼兒裏膩味透了,冷冷道:“梁部曹!您既然不知如何辦理,為何還不想想辦法,幹點正經事兒呢?”


    “這就是正經事兒!”梁鵠的聲音雖然不大卻是斬釘截鐵,這反倒把司馬防嚇住了,“司馬老弟,你以為我就辦得了這些公務嗎?”


    “此話怎講…”司馬防低下了頭。


    “實話告訴你,這些差事就算是周公在世、管仲複生也辦不下來!”梁鵠無奈地搖了搖頭,“天底下的事本來就沒有人人都滿意的道理,況且現今朝廷風氣不正黨羽繁雜,根本就理不清頭緒!”


    “那咱們…”


    “所以我才叫你隨便辦呀!”梁鵠一抖楞手。


    “可是這麽處置能交差嗎?”


    “甭擔心!你一個四百石的小小尚書令史,誰還能和你過不去呀?他們才不拿金碗碰你這瓦罐子呢!他們就是有怨氣也得衝我發、有箭也得往我身上射呀!”說到這兒梁鵠摸了摸額頭,長歎了一口氣,玩世不恭的神情霎時間無影無蹤,“所以我隻有把公事交給你,我好有時間給這些大人物寫字,盡量叫他們高興。這樣東邊有人放冷箭,咱到西邊找人保咱,等西邊翻了船咱再到東邊躲避。人事安排有人失望,總得有人高興吧!咱們就和他們來迴周旋,無論如何雙腳不踏空也就成了!”


    司馬防聽了這些發自肺腑的話真是如夢方醒,他突然意識到梁鵠大智如愚,其實比自己想象的高明得多。


    “司馬老弟!你也幹了這麽長時間了,怎麽還沒參透這點子道理呢?你人品不錯,勇於任事,又不輕易多言,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其實你不用多想,隻管隨你的心情去做,有了麻煩有我去頂,咱們就這麽一裏一外,兩年下來我保你當個京兆尹,早早離開這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鬼地方!”


    “這…”司馬防一臉慚愧地俯下身去撿滿地的公文,“沒想到尚書有這麽多苦衷,屬下誤解您了。”


    “老弟見外啦!不瞞你說,有時候我都想把這些字都撕了、燒了…可是不行呀!要不是還能寫點子好字,像我這樣沒根基沒門戶的,早被貶出京師了!如今這世道,有什麽辦法呢?”梁鵠抹了把臉,顯得格外疲勞。


    “您說的是呀…”司馬防也沉默了。


    “老弟啊!別耽誤工夫啦!咱們都是掛上車的牲口,隻要身在宦海,一刻也不能歇呀!”


    “諾…”司馬防聽著他這個比喻笑了,“那麽…就給段紀明個麵子,為他保舉的人升一級。行嗎?”


    “行!”


    “那勃海郡官員待選,王甫的人不用行嗎?”


    “成!”


    “至於曹操和周澈這一件,”司馬防不敢再放膽,頓了一下才道,“如果讓曹操擔任洛陽令也太顯眼了,但是要外放縣令使他們父子分開…又似乎不近人情,畢竟曹嵩的人情托到尚書這兒了。”曹嵩分別送了五十萬和一百萬錢給司馬和梁二人。


    “那依老弟之見呢?”


    “就先讓曹操當個洛陽北部尉吧!”


    “沒問題…你就看著辦吧!”梁鵠又提起筆來繼續寫他的字。


    “這周澈是汝南郡守以‘賢良方正’科舉薦入朝,司徒府批複,司空府又打過招唿,朝廷認證的。按照慣例--議郎、諫大夫、侍禦史三個裏麵選,可是這三個早就被名族官宦子弟占了,用來做養勵聲望。周澈畢竟是袁家女婿,袁氏得罪不起啊。該怎麽辦啊?”


    就在司馬防苦思冥想之際,隔壁官房傳來一聲叫罵:“你們幹什麽吃的,咱們派去的人,竟然被殺了?你們都要辭職?”


    隔壁官房是“二千石曹”官房。二千石曹:掌中都官水火、盜賊、辭訟、罪法,以及主查刺史,下有尚書侍郎及令史。


    司馬防過去打聽了下,原來是查到一個貪官,結果派去查案的那個人被殺了,導致沒人敢去查了。他了解到這個情況後,就對那個主事尚書說:“沈公啊!我這吏部曹剛好有個人選,要不您把他調走?”順便將周澈的履曆遞給他。


    沈尚書看完後:“司馬老弟,真是謝謝了。那就麻煩你們吏部曹,寫個委任,把這個叫‘周澈’的調過來吧,做這個‘司刑令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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