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榮家的時候,林二春在他和榮績之間,選了跟榮績一起赴死,而乖張無情的榮績居然肯冒險迴頭救她。


    曆曆在目。


    還有林二春和榮績都能從那條通道裏出去,他們倆是偶然遇見的,還是提前安排好的,或許是林二春知道江中通道被堵趕去營救榮績的?


    或許林二春也曾對他別有居心。可,在林二春重返那窄逼通道去救他出來,在認定她將女子最重要的清白之身給了他的時候,他就都不計較了。


    他覺得,之前是他誤會她了,她是個潔身自好的好姑娘,她種種水性楊花的舉動,或許就跟他此時不顧一切的複仇是一樣的,是被人誤解到無力辯駁之後的反抗。


    就像東方承朔自己,這一次他折返迴來衝童觀止和榮績出手,就沒有考慮過什麽名聲口碑,他也不在乎江南會不會因此而更加不穩定,會不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導致大夏的內憂外患一起爆發?


    至於武德帝會不會因此更擔憂,短時間內還得留在江南的東方承朗會不會受到報複有危險,他統統都不在乎了!


    他不再為名聲所累,亦不再希冀天家親情。


    但心裏真的一點不在乎嗎?


    不是,他在乎,正因為在乎,所以在被這些傷了之後,才更加的痛苦。


    所以,林二春行為放縱,罔顧男女之防,但卻保持清白之身,守著底線。


    他覺得自己能夠懂。


    東方承朔甚至覺得,林二春跟榮績在他麵前的種種,也許還有她故意給誤解最深的他看的成分在。


    現在好了,他不會再誤會她了,榮績一死,過往的那些也會淡去了,他既往不咎,甚至還能讓她再見見榮績的屍體,讓她跟過去告別!


    見那管家呆呆不動,東方承朔低喝道:“還不快去!”


    趙管家顧不得多想似乎聽見了了不得的消息,也不敢再暗暗打量眼前這個還帶著病容的男人,他匆匆出了大廳,讓人去找個丫鬟過來,往後院給林二春傳話。


    很快就有人戰戰兢兢過來迴話了:“我們姑娘不在房裏,她貼身常用的東西也不見了,應該是走了。”


    東方承朔聞言愣了下。


    她居然走了?!


    他來非要見她,隻是想讓她跟他一起走,跟他迴京,再跟他一起迴涼州封地,跟他夫唱婦隨。


    他如今地位雖不比從前,風光不如從前,一身狼狽。但他堅信一切都是暫時的,他會讓她相信這一點。


    他還可以給她獨寵,給她一個可以期許的榮耀未來。


    可現在,她居然直接避而不見,跑了。


    東方承朔馬上想到,她一定還是不信他,還在怨恨他曾經的侮辱與冷待。


    還有那天夜裏,他喝了酒,心裏根本不認為她未經人事,想起她曾承歡別的男人身下,他就憤怒,因此對她有點粗魯,他就是想讓她知道,他比她之前的男人更強,更能讓她滿足,聽到她在哭,他也忍受不了沒顧及她的身體和感受。


    想起這個,東方承朔心裏有點愧疚,在林二春麵前,他好像真的從沒有給她留下哪怕一丁點的好印象。


    不怪她若即若離的躲。


    她軟硬不吃,東方承朔也不知道該如何對她才好。


    有點挫敗。


    他沒管趙管家忐忑的建議,直接大步出了門,門口等著的是他僅剩下的親信。


    他直接問道:“人呢?”


    幾個護衛麵麵相覷,“侯爺,屬下一直等在這裏,沒有見到什麽可疑的人,也沒人出來。”


    東方承朔皺眉。


    這時在後門處巡視的護衛也過來了:“侯爺沒有什麽異樣。”


    “去宅子裏搜,找不到就將那管家扣了。”就不信這樣她還是不出現。


    反正他總是給她留下的印象壞到底了,眼下時間緊迫,他隻能用這樣的辦法逼她出來。


    “是。”


    宅子裏亂了一刻鍾,邊邊角角全部都搜過了,依舊沒有找到人。


    她是真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比他想的還要聰明狡猾。


    東方承朔沉著臉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看著惴惴不安滿頭大汗的趙管家。


    趙管家顧不得抹汗,慌得解釋:“老奴真的不清楚姑娘去哪了,今天姑娘讓小雀子時叫醒她,說是有要事在身,要趁夜出發趕早去,免得中午太陽烈了......她隻交代過這宅子是留給她大哥的,林少爺也就來過一次,說是等府試的時候再來。


    那邊的院子單獨有個門進出,我們不能進後院,她也少到前院來......隻知道她是做生意的,具體的就不清楚了。”


    這院子裏是真的沒人知道她的下落,東方承朔煩悶的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了。


    時間不早了,他不能再等下去了,萬一被人發現他又折返迴來,將今晚上發生的一切都歸在他頭上,讓他雪上加霜,加深武德帝對他的猜疑,總歸是不好的。


    也罷,眼下他如此狼狽,的確也不是娶妻的好時機,等過了這陣子再說。


    山水有相逢,日後總有找到她的時候。


    出了這條街,啼啼噠噠過來一輛普通的馬車,東方承朔鑽進了馬車車廂內,他餘毒未清,這樣沒日沒夜的趕了一天的路,還真的有點兒疲憊困乏,經不起騎馬長途奔波。


    乏了,心裏掛著事情卻又睡不著。


    車內悶熱,他將車簾子掀開了,任由夜風吹進來,他歪在車壁上閉目養神,直到夜風也變得熱了起來,四周喧嘩著,他才睜開眼睛,瞥向窗外的火光衝天。


    前門街石牌下,熱浪翻滾,人影憧憧,哭喊慘嚎聲一片。


    東方承朔的目光平靜的掠過晃動的人影,在人群外一個有點兒眼熟的女人身上停留了一會。


    他想了想,認出來這女人是卓香琪,她周圍幾個丫鬟正在勸著什麽,不遠處站著兩個粗壯婆子並幾個小廝正嚴正以待,似乎防備著卓香琪突然衝進火場去。


    在卓家住了大半個月,東方承朔見過卓香琪一次,知道她是個刁蠻任性的千金小姐,當時是來找他告林春曉的狀。被寵壞的姑娘,言辭並不好聽。


    老實說,東方承朔對她的印象一點也不好,這種嬌小姐在京城和他的老家涼州他都見過不少,本來都懶得理會她,是卓香琪找他告狀的時候,無意中說過“因為你那個惡心的未婚妻,讓童大哥誤會了我”之類的話,他才留了心。


    他後來稍稍打聽了一下,知道卓香琪口中的“童大哥”果然就是童觀止,卓香琪愛慕童觀止根本就不是什麽秘密。


    這個愛慕童觀止的女人,正在哭,更人覺得厭惡。


    東方承朔卻沒有馬上挪開視線,隻麵無表情的看著,心裏卻想著,童觀止這次是真的死了吧!這條街上可沒有什麽暗道地道,所有可能的出口他都布了天羅地網,童觀止別想逃出來,這場大火一時半會的不會熄滅,他會燒得灰都分不出來!


    馬車緩緩的穿過了人群,從卓香琪這一群人旁邊經過,此時卓香琪身邊一個丫鬟正湊在她耳邊說著話,東方承朔距離他們極近,就見卓香琪突然捂住了肚子,緩緩的撫摸著,她盯著火光,神情哀傷又帶了幾分堅定。也不再哭了。


    東方承朔目光微動,視線不由得落在她肚子上,暫時還看不出來什麽。


    他低低的吩咐了趕車的車夫一句。


    馬車離人群遠了,東方承朔才收迴了視線,他閉上眼睛,麵沉如水。


    “有人為你而哭,還有這麽多的百姓為你陪葬,童觀止,這輩子你也值得了。”


    東方承朔也在心裏問自己。值得嗎?


    或許吧!


    沒有人知道為了報仇,他究竟失去了什麽。


    他並不想衝這些無辜的人下手,隻是他如今羽翼被剪,人手有限,而童觀止身邊滴水不漏,他單獨對付童觀止,如果瞻前顧後怕這怕那,根本找不到動手的機會。


    而這些人正好可以接近童觀止,姓童的也不會想到他東方承朔為了報仇能夠做到這個地步。他根本沒有防備,這場蔓延了整條街的大火,是出其不意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法子。


    如今,再頑強的敵人,不也被困在這場火裏等著化成灰燼嗎?


    曾經他義無反顧拿命去保護這片疆土上的百姓,用最少的傷亡帶給了他們和平,曾經在他心裏,這裏的人跟全大夏他想去守護的百姓是一樣,然而。他們卻給了他最深的誤解和最重的傷害。


    他們葬身火海的確是無辜,但他東方承朔承受他們惡毒的猜測和辱罵,承受本不該由他來承受的一切又何其無辜!


    他隻不過是想要為自己討迴公道而已。


    原來人,一旦被逼到絕境,當能夠做到豁出一切,不管不顧之後,真的是無敵的。


    喧囂聲漸漸被拋在身後了,等到了城門邊上,就隻能聽到一點兒若隱若現的哭喊聲,聲音雖然小了,卻更顯悲切,在夜空下淒淒慘慘的揮之不散,像絲線一樣纏在他腦子裏。


    城門處的守衛厲聲喝道:“什麽人!”


    趕車的車夫從懷裏摸出一塊令牌遞過去。


    那守衛一看,頓時神色緩和了,陪著笑道:“原來是榮府的馬車,裏麵是......?”


    車夫冷著臉說:“今夜烏衣巷起火,燒著了榮家別院,大公子珍藏在別院裏的孤本很多都燒毀了。現在有些勉強還能看到上麵的字,要盡快送往嘉興讓公子修補,放久了那些都成灰吹散了,我們擔待不起!”


    守衛笑著道:“大哥別怪,這不是今晚事多,上頭吩咐要謹慎,不能隨意出城嗎。”


    東方承朔繃著臉將車內早準備好的一摞燒得半焦黑的書冊送了出來,放在車轅坐上,那守衛看了看,又嘿嘿賠笑了兩聲,道:“大公子的東西我們這些俗人可不敢碰,趕緊收好吧,別真讓風給吹沒了。”


    說完,又衝身後道:“給兩位大哥放行!”


    馬車順利出城,厚重的城門馬上就在身後合上了,發出沉悶的吱嘎聲響,東方承朔緩緩舒了一口氣。


    在蘇州府經曆的這一場噩夢是真的已經過去了。


    此時,寒山寺的半夜鍾聲剛剛響起來。


    子時了。


    新的一天來了。


    東方承朔出城之後沒多久。官道上一人一馬迎麵而來,車夫高聲問道:“可是榮大公子有消息送來?”


    那邊馬上就有了迴應:“正是!大公子有信交給侯爺。”


    車夫接過信遞給東方承朔,不過三兩行的內容,東方承朔很快就看完了,他直接將信紙放在燈籠的火光上燒了。


    馬背上的那人道:“大公子說,接下來的事情他就不插手了,他一心隻想與書本為伴,有生之年若能夠親自教導出幾個大夏棟梁,此生足矣。一樣都是為大夏朝出力,還望侯爺能夠體諒。”


    榮紹拒絕他的邀請,東方承朔並不太失望,隻冷聲道:“知道了!”


    東方承朔為人冷厲,他能夠如此說話,已經是態度極好了,來人顯然是知道這一點,聞言語氣放鬆了許多,道:“大公子給侯爺備了一份薄禮。謝侯爺的體諒,並祝侯爺身體康泰,前程似錦!”


    一個小小的木匣子飛過來,東方承朔伸手握住了。


    “那,就此告辭,侯爺保重!”


    匣子裏裝著幾粒藥丸,東方承朔曾得了榮紹一粒解毒丸,效果很不錯,這次又是藥丸。他湊近聞了聞,跟上次不一樣,但也是藥香撲?,沁入肺腑,人都覺得清醒了許多,也是好藥。


    他收了匣子,道:“走吧,有了榮績的下落,咱們去好好會一會他!”


    車夫應了一聲。鞭梢發出一聲脆響,馬車朝著前方而去。


    過了會,東方承朔又道:“忠義王派來的那個人還活著嗎?”


    車夫道:“還有氣。”


    東方承朔沒有直接下令讓他們處死,也就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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