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也沒死。


    她理智,她有那麽多的“相信”,似乎,隻要她能撲過去,他的懷抱還會在。


    可。她還是忍不住將頭埋在膝蓋上哭了。


    有多愛,就有多恨。


    這不再是打打鬧鬧就能夠解決的,不再是他讓她按著撓癢癢就能夠出氣,是用那條加了料的帕子施展苦肉計和百般溫柔小意的討好,都無法挽迴了。


    有多相信,就有多質疑。


    她沒有勇氣再去跟他試一次,不敢去賭再遇見同樣的處境,她會不會又是被他拋棄的那一個。


    那漩渦,那竹竿,那船,它們不停的在她腦子裏旋轉,轉遠了,又重新鑽出來,反反複複的折磨她,爛在她心裏成了瘡。


    曾經有多少期待,如今就有多少失望。


    她知道,他們永遠也迴不去了。


    她再也不可能心無塵垢的信任他、接納他、依賴他,她不想折磨自己,也不想再折磨他,更不想,重蹈跟東方承朔忽近忽遠的十年覆轍。與其拖到成為怨偶,不死不休,不如早點斷了。


    深吸了幾口氣,等眼裏的酸澀過去,她也不打算休息了,將自己沉浸在忙碌裏。


    除了他,除了冷漠的爹娘和仇人妹妹。還有值得她去守護的人,還有依賴她的人,還有她無比熱愛的生活,能夠重來一世,她還有許多的事情要去做,她還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


    她將陸家的印章拿了出來,仔細端詳。將石印四麵的風景畫看了一遍,又將微雕的小字都寫在了紙上。


    從這印章中透露的意思來看,陸道遠察覺到了陸氏的危急,甚至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陸氏無人可用,那這就是付給能夠幫助陸家的外人的報酬。


    既然是報酬,那應當將印章放在顯眼的地方,讓更多的人看到才是。可這印章卻是在陸家暗河下的密道中發現的。


    林二春很快就想明白了,應當是陸道遠覺得東方承朔可能猜到的,怕被他撿了便宜,想要將之毀掉才扔了。


    按照這個思路猜測,那陸道遠應該不會在文字的謎底上太為難人,要麽就是這印章上本身就蘊含了謎底,要麽就是跟陸道遠的喜好有關......


    以前她對陸道遠此人一無所知,而今因為對陸家的事情太過關注,倒是從童觀止那裏得知了一些信息,再對照印章上鏤刻的四副風景畫,她在紙上圈圈劃劃,突然豁然開朗。


    這些商號全部都不在蘇州府內,最近的一來一迴都得一天時間,一刻也不想耽擱和停留。她給牟識丁留了字,簡單的交代之後就叫上了小幺,林二春琢磨事情的這一個多時辰裏,他已經緩過來了。


    見他狀態尚好,林二春暗暗囑咐了他一番,將幾封信交給他,小幺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匆匆出去了。


    不能完全指望榮績,怕錯失了時機,她還是讓小幺暗中去報官,東方承朔在這蘇州府中的對頭也不少,相信會有人對烏啼山中的事情感興趣,先小打小鬧。等她迴來,就該是陸家的“報酬”們發揮作用的時候了,之前他們是毫無頭緒,如今有了。


    林二春出城的時候,天陰沉沉,風雨欲來,城中已經有幾戶人家有了動靜。


    此時。童觀止怔怔的站在陸齊修床前,看在已經沒了生命氣息的少年,灰敗的臉色越發晦暗。


    二丫不見了,阿齊也走了。


    他到底做了什麽?


    白洛川就在他身側,麵上是同樣的頹然,交代完了陸齊修最後留的話,他掀了掀眼皮看向童觀止。先前的怒氣已經平複了,隻剩下欲言又止和擔憂。


    他又補了一句:“阿齊說如今心願已了,讓你不用太掛念他。”


    童觀止靜?半響,突然問他,“如果不強留在那漩渦邊半刻鍾,阿齊是不是就能夠救活?”


    白洛川愣了一下,張了張嘴。到底沒能給他一個確切的答案。


    童觀止似乎也沒有要他的迴答,他又低聲問道,“如果再多停一刻鍾,會不會有什麽不同?”


    “觀止......”


    童觀止沒迴頭,似歎似咽:“阿川,二丫不見了,我把她丟了。我把我的妻子丟了,你知道嗎?什麽樣的人才能做出這種事?我居然做了......”


    白洛川朝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繼續道:“讓高韓起來吧,不怪他失職,要怪隻能怪我。”


    這時門口有人低聲匯報,“大爺,卓七姑娘過來了,來看卓六少。”


    第206動心,輸多了會知道怎麽贏


    卓香琪被人引進院子的時候,朝秦正扶著個腳步蹣跚的男子,從對麵的房門口往另一邊的拱門走去。


    她邊走往那邊瞥了一眼,沒看清楚臉,倒是覺得那男子的身形和貼在身上的青衣很是眼熟。


    昨日她盯著江水望眼欲穿,就巴望著他趕緊帶著六哥出現,現在六哥沒事,他應該也無事吧。


    “剛才那個是林二春身邊的小廝嗎?好像叫......小虎?是他將我六哥從水裏救出來的嗎?你們在哪找到他的?”


    給她帶路的小廝目不斜視,並未接她的話:“令兄住在客院,這邊走。”


    卓香琪又歎道:“如今林姑娘不在了,聽說她是女戶,除了個合夥人,也沒有親近的人接手她的產業,你幫我給他傳個話,問問他有沒有去處,六哥的命是他救的,他要是不介意的話,我幫他贖身。”


    說著一臉唏噓:“就是可惜了林姑娘......童大哥帶人在江麵上搜救了一宿了,聽說撈了好些人,你們有沒有找到她?”


    小廝在前麵帶路,一言未發。隻腳步加快了些,本就清冷的麵容更冷了些。


    問了這麽多,對方卻一個字也沒有迴答她,卓香琪臉皮雖不薄,可也隻是個姑娘,被一個小廝無視得這麽徹底,她咬著唇瞪了一眼對方的後背。眼底慢慢浮出水光。


    童大哥到底是有多厭惡她,所以連他家裏的下人也會如此不待見她?


    她心裏清楚,這次是童觀止帶人援救找到了六哥,因為六哥還昏迷著,在他這邊養病,不然,他指不定都不會讓她過來。


    都說女追男隔成紗。可他的心就是石頭做的,她都豁出去不要臉麵了,他還是不曾將她看在眼裏,到底要她該怎麽做?


    心煩意亂,她也懶得跟這小廝計較,閉上嘴垂眸跟上。


    安安靜靜走到虛掩著的房門口,就見地麵上有兩團並排的血跡。被屋簷下滴落的雨水衝得有些散,卻還沒有散開,顯然是剛留下來不久。


    想到方才張小虎蹣跚的腳步,卓香琪心中一動,往前方拱門看了眼,人早就沒影了,過道上留了濕漉漉的腳印,並沒有血跡。


    她再看那兩團血跡,四周幹幹淨淨的,隻有這兩點突兀,像是跪得時間長了留下來的。


    這種痕跡,就算母親避著她,不讓她看,她還是在家裏撞見過好幾次了,並不陌生。


    那個張小虎方才跪在這裏?他在跪誰?


    卓香琪直覺的想到林二春,難道林二春真的......死了?找到她了?


    她看向虛掩著的門扉,雖然天陰沉沉,可屋內被燭光照的亮堂,她一眼就看見了屋內站著兩個男人。


    一個側對著她,正是經常嘲笑她的白洛川,另外一個背對她站著,衣袍髒兮兮的,渾身濕透往下淌著水,背影也有些垮,像是她無數次凝視過的那個無情的背影,又有些不像,至少她從未見過這麽沒精神的童觀止。


    她猶豫著要不要敲門進去。


    那小廝頓住,麵無表情的喊她:“卓姑娘。”


    卓香琪被嚇得手縮了迴來,屋內白洛川側頭往門口看了過來,他沒有像以前一樣嘲諷她,隻蹙了蹙眉,很快就收迴了視線。


    而另外那個男人,他一動不動。


    “走吧。”小廝又催她了,這次語氣裏帶了幾分不耐煩。


    卓香琪心裏突然騰起一把火。


    那個男人無視她也就罷了,可一個小廝憑什麽唿喝她?以童家跟卓家的交情。不管怎麽說她也是客人吧!


    她偏不走,直接將門給推開了,屋內蠟燭被突然灌入的風吹得一晃。


    她一隻腳抬起來,還沒有跨進去,裏麵就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滾出去。”


    男人話落,她就被身後的小廝抓住了胳膊:“卓姑娘自重。”


    卓香琪蒼白的臉色頓時漲紅,斥道:“放手!”


    那小廝越掐越緊,直接將她拽著就往外拉,一點也不顧及她是個姑娘,她再也忍不住了,衝著屋裏委屈的哭道:“童大哥,我喜歡你就是犯了死罪了嗎?你要這麽待我?這次我來江南也沒打算煩你,今天過來也就是來看六哥的,


    我隻是以為裏麵是林二春,她救了我,我想最後謝謝她,拜祭她這也有錯嗎?”


    童觀止慢慢轉過身來,“出去。”


    卓香琪被他駭人的神色震住,她以前沒少見過他生氣發怒的模樣,可那些跟現在比較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她本能的不敢再哭,隻嚇得愣愣的喊:“童大哥......”


    童觀止已經收迴了視線,跳動的額角和篡著的拳頭,昭示著他的心情並不平靜。再看到卓香琪,他怕自己忍不住,忍不住會做出什麽失控的事情來。


    他知道身邊的人都覺得二丫是活不成了,他自己其實,也沒有抱希望。


    可,還沒有人敢當他的麵說出來,他亦心存僥幸的自欺欺人。


    現在被卓香琪說出來,捅破了他不堪一擊的自我安慰,尤其聽到卓香琪提到二丫還救了她這件事,他心裏壓抑不住的狂躁。


    他不想她救別人,如果她沒有救人耗費力氣。她說不定此時安然無恙的站在他麵前。


    白洛川看了看他,沉著臉上前去將門給關上了。


    卓香琪呆愣愣的任由小廝帶走了,直到出了拱門,雨絲落在臉上,她才從驚嚇中陡然迴過神來,眼淚簌簌的流下。


    童大哥恨得想殺她。


    他為什麽這麽對她?她現在做錯了什麽,知道他沒有心,她明明已經沒有......


    她突然想到他的兩鬢多了一片白,想到了跪在門口的張小虎,想到了林二春,又想起在嘉興府的時候,她被林三春暗算,林二春推開她的丫鬟,不管不顧的闖進他房裏。


    所有想不通的問題,在這一時好像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她突然震驚得捂住了嘴。比方才受到的嚇還要多。


    原來他並非石頭,他也並非沒有心,他不僅有心,甚至比旁人更加……情深不壽。


    隻是他的心不在她身上罷了。


    她隻在戲文裏聽說過大悲之後會一夜白頭,他的頭發雖然不是滿頭白發,但那鬢發根部泛出的一片白,在墨發裏卻是一樣的刺目。


    卓香琪想起去年年底她被童觀止趕迴家,她娘勸她放手,別繼續在童觀止身上自找苦吃的時候,勸她的話。


    “童觀止那樣看著溫和、卻對誰都疏離有距的男人,能入了他的眼,他可能會比旁人更長情些,就跟他那個爹一樣,不過。這人心隔肚皮,也是說不準的,再說了,想要讓他動心,就好比鐵樹開花,十分難得,咱們不找那麽冷冰冰的……”


    一項縱容她胡鬧的母親,一開口就掐準了她的心思。


    她喜歡童觀止,就是看上了他們家跟自家不同的家風,看上了他父親潔身自好守著一個死去多年的女人,看上了童觀止從小耳濡目染,看上了他對女子疏離有距,一副誰也看不上的模樣,看上了他可能對妻子的長情。


    卓家兒郎多情,從她的大伯父到父親,在到那些個已經成親了的堂兄,除了正妻,都有姨娘和通房,每房裏都亂哄哄的,烏煙瘴氣。


    卓香琪從小在這樣的地方長大,能接觸到的人家跟卓家大抵也都差不多。她雖然不喜歡至親長輩們這樣,但以為家家都一樣,也就習以為常了。


    直到有一次童柏年帶童觀止來家裏做客,她偷聽到大伯父跟童家父子說話,正好撞見當時十四五歲的少年郎,頗為不耐的拒絕大伯父要帶他去開眼界的調侃之言。


    那時卓香琪才六七歲,也無意間聽過幾次家裏長輩跟十四五歲還沒成親的堂兄們說過這話。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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