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她腳下一頓,往前一栽,手撐在了泥水裏,榮績以為她跌倒了,下意識的伸出手去扶她,隻是隔了三步距離,他又因為中了毒的緣故,反應遲鈍了許多,剛要碰到她的胳膊的時候,她卻正好將手臂從泥濘裏拿了出來。


    連衣袖也沒有碰到。就錯開了。


    甚至,林二春根本沒有發現他打算扶她,她手裏篡著方才膈到了她的腳的一方石頭,一路走過來,踩到了方的、圓的、橢圓的不少東西,猜到會值錢,她也懶得去撿起來,要不是這一塊劃傷了她的腳,她也不會彎腰去拿出來了。


    本打算隨手扔掉,卻在摸到上麵的一個圖紋的時候將之留下了,她的指腹一圈一圈的摩挲著這圖紋,繼續朝前緩行。


    榮績悻悻的收迴了手,為了掩飾無人知道的尷尬,他調侃的問:“林二春,你撿到什麽了?陸家那船從這裏通過的,掉了不少東西下來,隨便漏點都能夠普通人生活一輩子了。不過,現在人都要死了,撿了再多也沒有用。小爺還嫌那金銀珠寶膈腳呢。”


    林二春道:“一塊元寶。”


    榮績聳了聳肩膀,“嘁”了聲:“童觀止沒給過你好東西啊,元寶都稀罕。”


    林二春沒理他,他也被自己忍不住的提童觀止弄得煩了,總算是閉嘴了。


    還沒走到通道的盡頭,小幺就停了下來了,他一直扶著洞壁在走,這會摸索了好一會,突然道:“這裏。”


    林二春也湊過去,“這裏?”


    小幺“嗯”了聲,拉著她的手,按在他方才掌心下的地方,語氣裏難得的帶了幾分輕快:“這裏有字。”


    林二春在上麵摸了摸,的確有刻痕,“像是一個‘幺’字。”


    老實說。這洞壁上又是石頭,又是泥沙,到處都是凹凸不平的,若不是小幺特意指出來,很難讓人發現這個跟刻痕似的字,“這是你刻的?”


    “這是第五十一個,就是這裏。”


    小幺的話讓榮績一頭霧水,林二春卻懂了,“你是說,這裏能出去?小幺以前來過嗎?”


    小幺沒答話,已經開始在伸手挖著距離這字跡不遠處的泥沙了。


    林二春也不追問,悶頭跟著一起挖,還不忘招唿榮績一起。


    這泥沙鬆散,看樣子應該是後來堆積的,並不難挖,不一會兒,洞壁上一個不太顯眼的小洞就越來越大了,榮績一興奮,直接伸腳踹了幾下,這洞口已經能容一個人通過了。


    小幺率先鑽了進去,林二春也趕緊跟上,榮績已經爬進去了,想到什麽又退了出去,等林二春快要拐彎的時候,他又跟上來了,主動解釋,“前麵聽見人聲了,東方承朔遲早會早過來,我遮掩了一下痕跡,不能便宜了他。”


    林二春沒吭聲,他鬼使神差的又問:“你,不介意吧?”問完,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問。


    林二春更不懂他的用意。隻漠然道:“隨便。”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林二春覺得胳膊再也抬不起來了,膝蓋早就不是自己的了,麵前總算是出現一個洞口,從這洞口勉強鑽出去,空間豁然變大,隻地上亂世嶙峋,像是也經曆過一場塌方。


    不過,前方竟然隱隱還有一絲光亮傳過來。


    她頓時一掃之前的萎靡,精神為之一震:“小幺,這裏真的有出口。”


    小幺沒看前麵的光,看向相反的方向,林二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裏爬滿青苔的亂石堆下,露出幾具駭人的骸骨,有些還被石塊壓著。


    林二春打了個寒顫,一時沒有言語,看向小幺,他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瘦削的後背繃得如一張弓。


    榮績費了好些勁,才從洞中鑽了出來,看著那些屍體,若無其事的挑了挑眉,他上前從其中一具屍骨已經破敗不堪的衣裳上,摘下一塊令牌,在眼前晃了晃,“喲”了聲:“看來小爺是替東方承朔白操心了,他肯定也知道這條路。”


    林二春便也注意到他手上的令牌。


    正巧,她還認識,這是東方承朔手下神武營的令牌,隻不過現在這些令牌上明顯有歲月的痕跡,並不是林二春記憶中在西川的時候見過的那些。


    “小子,你是怎麽知道這裏?說陸?修你沒半點反應。你不是陸家人,難道是東方承朔的打手?你從這裏逃出去了,這些人怎麽就沒能躲過呢?”


    小幺抬起頭來,冷然如狼的目光看著榮績。


    榮績跟他對視了一會,道:“愛說不說,不說小爺也能猜得到,也就那麽迴事吧,看在你將小爺帶出來的份上,不與你計較。”


    說完,他率先朝著微光處走了,這光是從石頭縫裏透進來的,他就趴在石頭縫裏朝外看。


    榮績走了,小幺看了看林二春,眼神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冷清,抿著唇,神色間卻有林二春跟他相處久了,才能發現的緊張不安。


    像個被她發現了秘密。等著被訓斥的孩子。冷清,卻又赤誠,再冷漠也隻是個心性簡單的少年。


    林二春無法想象他曾在這洞中經曆了什麽,卻能夠猜到那條蜿蜒曲折的生命通道和那五十多個字,或許更多的字,代表的艱難。


    五年前,他才多大?


    她扯著嘴角笑了笑:“小幺,你想說的時候就說,別理他,我不在意你以前是不是跟著東方承朔的。以前都過去了,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害我的。”


    小幺聞言鬆了口氣,鄭重的點頭:“你待我好。”


    林二春懂了,又因為他的這半句話有些愧疚和心酸。


    她起初根本就覺得他隻是個麻煩,除了拿銀子打發,幾次都想將他丟出去,如果這都算好。讓他覺得值得冒險來救自己,那他以前過得究竟是有多差?


    榮績聽不慣他們打啞謎一樣的對話,嚷道:“過來幫忙!這裏被堵了,要是不搬開這些石頭,還是得被困在這裏。”


    逃出生天有望,三人都充滿了幹勁。


    這裏並沒有像之前江中那個洞口一樣被徹底堵死,石頭是存在縫隙的,也並不是特別大,很快就挪開了一條通道,見到前麵明顯被掃通了通道,榮績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咱們命不該絕!


    前麵也有塌方的痕跡,早有人在打掃了,正好便宜了咱們,我還說呢,東方承朔帶的心腹不像是輕易會被這幾塊石頭攔住的,這是咱們運氣好,省了好些力氣。


    林二春。你說這是誰在這裏挖開的?他們人呢?不會再這裏等著咱們吧?”


    “不知道。”林二春一邊說著,一邊推他趕緊出去,嫌他擋路。


    榮績笑笑,跨步走在最前麵。


    林二春篡緊手中的印章,迴頭望了眼,她不會白拿這印章,會做她該做的,這個就當是陸家給她的報酬。


    之後的通道就順暢得多了,並沒有人擋路,越走空氣越是清新起來,聞到帶著草木清香的潮濕空氣的時候,林二春才覺得重新活了過來。


    外麵辨不出時辰,天陰沉沉,隻有暴雨滂渤。


    她跟榮績一樣,一頭紮進了雨中,偏頭見山下江麵上燈火密布,這雨中的星河迷蒙了她的眼。


    江中。有人已經如瘋如魔。


    第204崩潰,要將事情鬧大


    雷電交加、暴雨如注。


    江麵之上,卻有大大小小的船隻連綿十數裏,燈火如星,四周,風聲、雨聲、雷聲、說話唿喝聲、水流聲,喧嘩一片,蔚為壯觀。


    某個船頭,立著一個男人。


    明明有千盞燈火為他作點綴,他卻猶如站在孤山峭壁之上,背影如絕壁石縫中突兀的冒出來的那株蒼鬆,蕭瑟孤寂,跟四周的忙碌喧嘩格格不入。


    他靜靜的看著滾滾江水,除了偶爾會動動眼皮,除了,天越明,臉色越變越灰敗,他一動也不動,維持這個姿勢已經整整一夜了。


    雖然有人站在他身邊為他撐傘,可因為飄忽不定的風,他身上那件半身白,半身因他在江邊登船的時候踉蹌跌跪在地沾了大片汙漬而變成深色的袍子,還是被雨水淋濕了。


    寬大的袖子和袍角,跟他這個人一樣,無法再飛揚起來。隻濕漉漉的往下淌著水。


    任是誰看他一眼,也能看出來,他的精神也已經垮了,這蒼鬆的枝幹雖然還能強撐著,但內裏已經變成了被雷電暴擊之後死氣沉沉的焦木。


    朝秦在一邊為他撐著傘,親眼見到他從瘋狂變得平靜,再到現在的死寂,幾次想要跟他說什麽。都在看到他的神色之後咽了迴去,不敢、也不想去打擾他。


    讓他再靜一靜吧。


    童觀止的確覺得很靜,四周的吵嚷聲根本無法影響他分毫。


    他安安靜靜的、一遍一遍的迴想那竹竿從自己手中滑出去的那一幕,卻發現腦子裏是一片木然空白,他實在記不起來那時他究竟在想什麽。


    她那時在江水裏掙紮,她心裏肯定特別怕,他不能救她,也該陪著她。給她打氣,等等她,而不是親自給她一擊。


    那是他求娶來的妻啊。


    她說,“童觀止,以後就是跟你亡命天涯,我也認了,我說話算話。”


    她說,“鐵柱。我想你了。”


    她說,“鐵柱,我舍不得你走,你別走。”


    她說,“你真的不管我了?”


    她說,“你別衝動,我不想遺憾一輩子。”


    她說,“童觀止,在這世上,對我來說最親的人就是夫妻。”


    她說,“即便結局難料,我還是想跟你一起過日子,我想跟你一起試試。我們一起互相扶持走走看,試了雖然不一定好,可不試試我肯定會後悔。”


    她當他是最親的人,她那麽好那麽愛他信他,不圖什麽,隻想跟他好好扶持著過日子。


    他才打開她的心扉沒多久,他終於讓她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他才剛許了她一生一世,他怎麽會走開呢,他怎麽會狠得下心,在那時丟下她走開呢?


    像是鬼迷了心竅,他想不通,實在是想不通,想到眼睛發疼、想到腦子要裂開了,依舊想不起來。


    弄不清楚自己,他忍不住又去想,她當時在想什麽呢?


    她一定恨透自己了,一定是徹底的失望了,他讓她寒了心,所以她用這樣的方式來懲罰他。


    手中篡了一夜的那件紅色衣裳,看一眼就像是刀鋒在他心口刺上一刀,一刀一刀將他淩遲,將她弄丟了,他也想將自己淩遲了。


    “嘩啦”一聲劇烈水響,將雨聲都給壓製住了。


    旁邊有人在喊:“又撈上來一個!是個女人!”


    童觀止僵站著,眼皮卻動了動,他頭迴真切的嚐到了恐懼的滋味。


    他不希望妻子還留在水裏,更不希望在水中找到她。


    他不敢看。朝秦看了,先鬆了口氣。


    童觀止僵直的肩膀便也略鬆。


    朝秦趁機低聲勸道:“大爺,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她非一般女子可比的堅韌,她力氣又大,人又聰明,不會吃虧的,那樣的情況下還能救了個人,她肯定是相信自己能逃出去,才會救人的。


    說不定,這會她已經上岸去了,或者她是被人救走了,因為太累了,才不知道江邊的動靜,不知道大爺在尋她,她要是知道,肯定會找過來的。”


    童觀止聞言,沉如水的目光陡然一亮,漸漸有了活氣,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說的對。是我想岔了,她一定是躲起來了,她怎麽會還在水裏呢,她......隻是氣我,才躲起來了。


    她氣也好,隻要她活著,她肯定還活著。朝秦,靠岸,讓船靠岸!派人去岸上找,看沿路有沒有留下痕跡,全城去找,挨家挨戶去找!不,下遊也得找,也許她被人帶到下遊去了,從蘇州府開始,一個一個鎮子都要找!”


    朝秦張了張嘴,看著又一次瘋狂起來、語無倫次的主子,不知道是不是勸錯了,萬一找不到......


    大爺已經方寸大亂,沒了理智和思考能力了,下了一夜的雨。就算有痕跡也都給衝沒了。


    至於挨家挨戶去找,朝秦不知道發生過什麽,隻心裏覺得那就更沒必要了,如此興師動眾,還不如等夫人休息好了自己就會迴來了。


    當然,前提是,她真的還活著。


    然而朝秦對此卻並不抱多少希望,他打聽過了,沒人見到林二春上岸,東方承朗還惋惜的在江邊倒了一碗酒水,聽說就是祭拜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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