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大的超出了林二春的預期,讓她對胡稼謙的印象也更好了,這老師還真是貼心。


    林春生見她滿意了,也鬆一口氣,自從發現三妹並不是他以為的那麽美好之後,他就對林二春一直有一份愧疚在,為以前對她的誤解和指責而慚愧不已,總想為她做點什麽。


    這會見林二春興致很高,他也沒有再掃興,隻道:“二春,等酒釀成了,給老師送幾壇子就行了。”


    林二春自然是滿口應下,送走林春生之後,她就拿著字畫去找陶家兄弟商量了,要將這畫和字都印在酒壇子上。


    陶立冬看過之後,跟林二春實話實說:“這幾個字倒是不難。就是這畫雖然看起來簡單,要是模仿出來將這弄在陶器上倒是不成問題,隻不過意境上可能會差一些。”


    畢竟他隻是個手藝人,雖然為了製陶而跟著父親學了幾年在陶器上勾畫的手藝,但是跟文人雅士的繪畫水平差距可不是一點半點。


    林二春知道陶立冬的手藝,也見過他的一些成品,包括她買迴來的大酒缸上麵都有梅蘭菊竹之類的畫,要是那樣的水平,那也完全足夠了。


    畢竟她賣的是酒,而不是酒壇子,酒壇子具有特色就行了。


    以後要開展高端業務,需要做得所有細節都精細的時候,那可以直接用瓷器做盛酒的器皿,現在製瓷器的水平是很高超的,林二春以前就見過瓷器擺件,上麵別說這樣的簡筆畫了,就連再繁複的圖也能夠弄出意境來,不過價格也也別高,眼下還是一步一步來吧。


    之後又跟陶氏兄弟商定了酒壇子的顏色、大小和數量,因為需要的數量不少,並且要求在年前就燒製一批出來,陶立冬記下了林二春的要求之後,就親自迴家準備去了。


    工具都準備齊全了,又搞定了酒壇子的事情,接下來又找人壘了兩口大灶,院子裏也堆滿了柴禾,林二春就開始準備釀酒了。


    她徹底的忙碌起來了,製作酒曲和釀酒都是精細活。必須要全神貫注,容不得她分心,也隻有在這樣忙碌的時候,她才能夠不胡思亂想,才能夠沉靜下來。


    跟林二春在虞山鎮的風平浪靜相比,童觀止在嘉興就過得熱鬧得多了。


    在林二春離開嘉興之後的一個傍晚,童柏年在嘉興近郊的宅院大門被人敲開了。


    三老太爺一邊拿著拐杖將擋路的小廝給打開,一邊罵罵咧咧:“我看誰敢攔我!我是童柏年的親叔叔,他要是敢不孝,我就去告禦狀!走到哪裏都沒有這樣的道理!”


    “童柏年呢?讓他滾出來見我!上次他倒是嘴上說得好聽,說會派人去青州跟那些綁匪交涉,說了會好好的將人給救迴來,他就是哄我的吧,這就是他救迴來的人!”


    “童柏年!童觀止!”他已經讓人去悅來樓問了,知道童觀止也過來了,這才匆匆過來堵這兩父子,不然將人湊齊也難。


    三老太爺聲若洪鍾的罵了一陣,驚得滿園子的麻雀驚拍著翅膀飛走了,整個園子都迅速的躁動起來。


    聽著前方傳來的繁雜腳步聲和說話聲,老太爺冷哼了一聲,拍了拍攙扶著他的一個中年人的手,聲音雖高但是卻溫和了不少。


    “官華,你放心,我一定為你和四弟討迴公道,我們童家一項都是人為重,錢財這些身外之物次之,童柏年父子這迴做的這些事,還真讓人看不上眼。我是不會放過他的!他這麽糊塗,今天這家主的位置......哼!”


    童官華的祖父,跟三老太爺和童觀止的祖父是堂兄弟,按照族裏排行是第四,三老太爺口中的四弟就是童官華的爺爺,跟童官華一起從京城趕迴來的,不過,此時卻並不在場。


    其實按照血緣來說,童觀止和童柏年要跟三老太爺的關係更加親近一些,不過眼下看來,這位老太爺對這個堂侄孫顯然是更加親密。


    童官華比童觀止要年長幾歲,已經年逾三旬,這會雖然麵上憔悴,還帶了幾分病容,但是目光精亮,聲音雖然有些沙啞,卻也鏗鏘有力:“先謝過三叔爺了,我跟爺爺這一次吃了虧,要不是仗著三叔爺還有各位族中長輩,隻怕也隻能忍下了。”


    他說完,身後浩浩蕩蕩的一群童氏族人——這些人有些是就在江南本地,還有的是從四麵八方各處趕迴來的,這會雖然是風塵仆仆,但是精神卻是極好,接下來有一場硬仗要打,各個都處於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興奮狀態裏,精神自然是好。


    這群人聽到童官華如此說,連忙表態:“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官華,你就放心吧,斷沒有讓人欺負的道理,這個公道我們給你討迴來!”


    三老太爺又拍了拍童官華的手,“見到人了再說。”


    這些人也沒有多做交談,童官華又道了一聲謝之後,就歇了聲,繼續往前走。


    不多時,迎麵又匆匆跑過來一個小廝,將他們領著到了會客大廳去了。


    沒等上茶水,童觀止就匆匆趕來了。


    他掃視了一眼廳內,原本空曠的大廳這會有些滿,童氏上下來的人倒是不少,其中好些還都是他的長輩。


    他的目光所到之處,眾人神色各異,目光在童官華麵上定了一瞬,嘴角勾起一抹譏誚,很快又收迴視線,隨後,他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來了。


    他來之前,三老太爺倒是想坐,可惜被幾個小廝給攔住了,不管怎麽說,現在童觀止才是家主。


    他雙手自然交合,把玩著拇指上的一隻白玉扳指,也不說話。


    很快兩個小廝拎著銅壺、端了托盤過來,放在童觀止身邊的桌子上,給了斟了一碗茶,然後??的站在他身後,絲毫沒有給大廳中其他人端茶倒水的意思。


    索性現在大家也不是過來喝茶的,倒是沒人注意到這個,全神貫注的盯著上首的年輕人。


    三老太爺率先發難:“童柏年人呢?”


    童觀止淡淡道:“他身體不好,已經歇下了,幾位長輩有什麽話跟我說也是一樣。”


    老太爺喘了幾息,還是忍住了,反正他們這次來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家主的位置,童觀止在也一樣。


    不過,童柏年若在場的話,還能夠處理得更圓融一些,畢竟童柏年是個很重感情的人。


    而童觀止的脾氣跟童柏年可不一樣,這小崽子別瞧他看似弱不經風,但是下手狠著呢,別說族人了,就連親爹他都不看在眼底的。


    幾年前,童觀止當上家主的時候,他們就都見識過了。


    老頭神色依舊不善,但是到底脾氣還是下意識的收斂了幾分:“你爹上次親口答應了我,要派人去青州將四叔公和官華接迴來,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


    “那他根本沒有派人去,也沒打算拿出一件死物去換你四叔公和官華的命,你又知不知道?”


    童觀止拿了茶碗,道:“知道。”抬起頭,又雲淡風輕反問:“這死物是我的,我不想換,不行嗎?”


    老頭被氣得胸腔拉風箱似得喘:“童家祖訓你不知道?還要我再提醒你?不管什麽東西都比不得人更重要,你知不知道,官華他們是遭了多大的罪,才逃出來的!”


    童觀止道:“這個倒是不知道。”他看向童官華,似笑非笑:“你們怎麽逃出來的?那水匪如此不堪一擊?聽說四叔公都逃出來了?難為他年紀大了,還能從土匪窩裏跑出來。”


    童官華目光閃爍,不等他說什麽,童觀止已經挪開了視線,看向老太爺:“這人不是還好好的麽,怎麽還惦記我的東西?”


    三老太爺倏的站起來,指著童觀止就道:“你如此氣量狹小,斤斤計較,又不知道為族人著想,還能成什麽大事!”


    見童觀止無動於衷的樣子,他敲了敲桌子,“你看看你現在成什麽樣子,整日窩在老家無所事事,還拘著族人活動,現在更是無情無義!


    觀止啊,你以前的報複呢,能耐呢?都被上次從馬上麵一甩跟腿一樣甩斷了?瘸了?”


    童觀止衝著老太爺笑了笑,老太爺被這目光看得有些發怵,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容不得他退縮,他這都是為了族裏著想,這麽一想,他又理直氣壯起來。


    “我看這家主之位,你已經不適合在坐下去了,童氏交給你這樣的。我們都不放心,還是得讓拎得清的人來做,童氏才能更上一層樓。”


    老太爺說完,大廳裏一片沉寂,他坐了下來,話說出來了,他既放鬆又疲憊,靠在椅子上,道:“你們也都說說,咱們童家以後該怎麽辦!”


    輩分最高的三老太爺都發了話了,馬上就有人附和:


    “我覺得官華能夠領著童家走得更長遠,他是這小輩當中最出息的一個,現在又得到賞識,前程似錦,照這樣下去,我們童家由商轉仕途指日可待。”


    “觀止這孩子從上次摔斷了腿,連上進心都沒有了,還老拘束大家這不能那不能,膽子的確不如從前了,這樣一直窩在老宅又能有什麽成就,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童家就這麽沒落下去......”


    “觀止,你可別怪五叔不站你這邊,你這次說的話,做的事也的確不地道,到底是血親,也不知道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還能比咱們族人的命更重?我就不信了,官華還能賺不迴那東西的價值?你這是讓大家寒了心了。”


    “官華和四叔跟你的關係比咱們更近,你都能夠不顧他們的死活,我們也不敢再相信你了。”


    “照我說,商戶畢竟地位底下,走上仕途才是長久之計。”


    “......”


    童官華一直在打量童觀止這個族弟,他比童觀止年長,童觀止出生的時候,他都已經入學了,等童觀止入學的時候,他已經跟著童柏年開始接觸家族事務,四處奔波了。


    童柏年是很欣賞他的,他也一直都知道在童氏這小輩裏,他是最有實力的一個。


    他忙著充實自己,跟童觀止也一直走得不近,對他的了解都是聽來的,再就是透過童觀止之前做的幾件事,從不敢小覷他。


    不過,若真的跟童觀止比較,他卻並不覺得自己有哪裏不如他,若說少年有成,他何嚐不是呢!童觀止還到處玩樂的時候,他就已經將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即便生逢亂世,也沒有能夠阻攔他的腳步。


    可,後來當他童觀止取代童柏年成了家主,當他們兩人都在京城,童觀止比他更得武德帝的賞識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哪裏輸了,他唯一輸的地方就是沒有一個當家主的爹。


    童官華跟著童柏年多年,對童柏年也是很了解的,童柏年最擅長做的就是扮豬吃老虎的事,別看他是被童觀止從家主的位置上給擼下來的,但是童官華還是覺得,其中未嚐沒有童柏年順水推舟的因素在。


    沒有童柏年幫童觀止坐鎮,童觀止的位置能夠坐得穩當麽?


    他無數次的在童觀止身後羨慕嫉妒他,直到童觀止突然摔斷了腿,被嚇得逃離京城,將到手的一切都給推了,終於讓他等到自己的機會!


    現在,童官華看著童觀止,在七嘴八舌的討伐聲,和大家對他表衷心聲中,童觀止一直沒有出聲,倒是慢悠悠的喝了半盞茶,哪裏還有多年前殺伐的半點血性!


    童官華眼中沒有絲毫的羨慕和嫉妒,反倒是充滿了憐憫,對膽小懦弱者的憐憫。


    機會和風險並存,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童官華不懂麽?


    他當然懂,可正是因為伴著虎,才有狐假虎威的機會。


    就這一點,他就自持比童觀止更有魄力,更有膽識,他永遠也不會像童觀止那樣逃避。


    而,童家不需要這樣的懦弱者來領導!


    這期間,幾個小廝悄無聲息的進來,給漸漸暗淡下來的屋裏點上了蠟燭。沒人在意屋內的光線,也沒人管現在是不是天?了。


    隻童官華不時看看屋外,算著時辰。


    “好了,你們的意思我都聽明白了!”童觀止敲了敲桌子,議論聲戛然而止。


    他揚了揚下巴,沉聲問道:“我要是不讓,你們又當如何?”


    大廳內眾人麵麵相覷:“能者居之,你要還坐那個位置,大家都不服。”


    “怎麽?你還想將我們全部都再關起來威脅一次?”


    童觀止譏諷一笑,“又有何不可。”


    轉而問童官華:“你說呢?你當如何?”


    童官華跟他對視,絲毫不退,答:“我自然是當仁不讓。”


    童觀止站了起來,揚高了聲音道:“來人!”


    童官華目光一動,厲聲道:“你是想再將我們軟禁?童觀止,你敢!”


    這時,突然從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廝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大爺,有人闖進來了!人數不少,都是來勢洶洶,穿著夜行衣,還不知道是什麽身份!”


    話落,已經隱約能夠聽見打殺的聲音。


    除了童官華神色一鬆,其餘人也都緊張起來,紛紛站起來,朝著屋外看,不遠處,似有火光攢動。


    “觀止,這是怎麽迴事?”


    “你還真的想要衝自家人下手?這莫不是你自己編的一出好戲吧!”


    童觀止負手而立,沒有理睬任何人,他走到門口,靜靜的看著屋外。


    喊打喊殺的聲音越來越近,又從光影憧憧裏跑過來一個滿麵浴血的小廝:“大爺,前麵擋不了多久了,趕緊往後門走吧,再耽擱就來不及了!老爺那邊......”


    不等此人說完,破空射過來幾隻利箭,其中一隻直接射中了還在說話的小廝,這人當即往前栽倒不言不語了,好像是死了。


    又有箭尖擦著童觀止的麵頰而過,射進了屋內,原本站在童觀止身後觀望的人頓時嚇得一跳,慌忙逃開了。


    看到童觀止麵上的一絲紅痕,沒人再懷疑這是童觀止編排的一出針對他們的大戲。


    作為童觀止的長輩,有幾個還是看著他長大的,教導過他經商的本事,自然是知道他這個人有多麽吹毛求疵,又多麽在乎個人形象,不然也不會因為腿傷就一蹶不振,縮在老家了。


    眼下都有箭矢擦傷他的麵皮了,他們都認定了,童觀止是做不出毀自己的臉麵的事情的。


    “這是真的有人殺進來了!現在該怎麽辦!這裏太偏僻了!就是喊人,官府聽到動靜來了,咱們也都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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