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她才是真正的當自己的家、做自己的主、再無牽無掛了。


    孤獨,寂寞,無所歸依?


    她一點也不在乎。


    跟這些好處一比較,全部都可以忽略。


    她迴:“大哥,我跟那個人撕破臉。家裏還能容我嗎?與其每次讓他一見到我就喊打喊殺,整天鬧得不可開交,我寧願分出去。大哥也知道,我不在家裏住,隻會更開心。”


    林春生掃了眼馬車簾子,簾子不是密密實實的,東方承朔不想看,卻也能夠透過縫隙還是能夠看見前方晃動的人影。


    他厭煩於眼前這些雞毛蒜皮的吵架之事,同時對林二春的胡攪蠻纏有了全新的認識。


    明明就是林二春先無理取鬧,自己才忍不住教訓她,卻被她一番歪理,弄得好像是自己真的做錯了。他為自己的這種想法而煩悶不已,有種不知道如何發泄出去的心頭火。


    林二春繼續道:“再說,我本身就聲名狼藉,分出去人家也隻會說我的不是,不會說家裏有錢不願意養女兒。就算是被趕出去了,大哥會不認我嗎?就算被趕出去,該給父母的孝敬我也會給,春暉,他也永遠是我弟弟。”


    隻除了林三春。


    她的聲音不小,林茂才本就是要打她,兩人中間隻隔著一個伸臂攔著的林春生,自然也聽見了這話。


    頓時吼道:“好。好得很,你有誌氣,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有本事你別跑迴來哭,別跑迴來又吃又喝,你以為你沒有這個家養著能夠活得下去?平時除了吃,你還會做什麽?老子從今天起就當你死外頭了!”


    林春生頭疼不已:“爹。”


    鄧文俊總算是反應過來姑父一家在說的啥了,他不知道林家的這些內情,但也知道將女兒家趕出去可不是好事。


    就是在他家裏,他娘雖然私底下總慫恿他爹要分家,不想讓二房幹活養著大房一家子,可到底也沒有真鬧開了。對分家又期待又害怕,就是他自己,雖然也已經成家了,馬上還要當爹了,可如果真猛不丁讓他分家,他也茫然不知所措。


    他想著,何況林二春一個未嫁女呢。


    他趕緊過來勸:“姑父別置氣,二表妹不是那樣不講道理,在我們家裏也很會幹活,又勤快,將四郎也教得聽話了。”


    又勸林二春:“表妹,有話好好說,女戶可不是鬧著玩的。”


    林二春隻說了一句:“大郎哥不會因為女戶就趕我出去吧。”


    鄧文俊撓頭,答什麽都不對。


    說“不趕”,那不是讓她去立女戶了?


    說“趕”,那他成什麽人了!


    他嘴笨,幹脆也就閉嘴了。


    林茂才繼續圍著林二春追打,鄧文俊趕緊過去拉住,這一處地方雖然人不多,但是也是不時有出城的人經過的。


    一個女兒家在外麵被親爹追著打,多丟人。


    林茂才一路被攔被拉也累了,半躬著腰,雙手叉在大腿上,直喘粗氣。


    鄧文俊還得趕緊給他順氣。


    林茂才狠瞪了他幾眼,又對林二春道:“你要辦女戶,老子去給你辦,將你的戶籍劃拉出去,現在就去!以後你是死是活,不許迴來!”


    “你有本事去告阿朔,老子也告你忤逆不孝!”


    林二春道:“爹,那現在就走。我可以不告林三春的夫婿,但是他得給我寫個保證書,保證絕對不會再殺我、傷我、暗害我。”


    剛說完,東方承朔掀開了簾子,本來他是不打算出來的,但是這事怎麽說也算是因他而起,而且林二春說來說去,總是扯到他頭上,不是指責他將她趕出去,就是說他會私底下暗害她。


    他煩不勝煩。真要置身事外,鬧得難以收拾他也難堪,遇到這樣的糟心事,他的臉色十分臭。


    他硬邦邦的衝林二春道:“你不針對春曉,我自然不會針對你,更無所謂跟你撕破臉,喊打喊殺談不上,我還不至於低劣到去欺負一個女人。”


    “你覺得大家容不下你,為什麽不想想你自己的作為?同樣是一樣人家養出來的女兒。為什麽差距就這麽大?我奉勸你一句,嫉妒除了讓人更厭惡你之外,對沒有任何好處!”


    “你一時意氣用事,離開林家隻有死路一條,人有時候就得認命,沒有那個本事,你還是安份一些吧!我言盡於此,你自己好自為之!”


    難得他居然說了這麽多話。


    林二春“嗬嗬”冷笑了兩聲,衝林茂才道:“爹,看樣子他是答應了,一會辦女戶的時候,正好借人家的筆墨讓他寫保證書,現在就趕緊去辦吧!”


    東方承朔氣得臉色鐵青,他自己還沒有台階下,先出來給她遞出了梯子,可對方不僅不接受,反而一頓冷嘲熱諷,如此不知好歹。


    他冷冷的看了林二春一眼,再不說話,退迴車內了。


    林茂才緩過來了,指著她:“你這死丫頭......”


    林二春扯林春生的衣袖:“大哥,一起走吧,你要是不去,恐怕走不到目的地我就被打死了。”


    林春生神色複雜的看她。這一瞬,他恍然覺得好像從未真正認識過二妹,輕輕歎氣:“二春。”


    林二春對他笑,“大哥。”


    轉頭對鄧文俊道:“大郎哥,一會勞煩你和兩位舅舅先將缸子拉迴去,你在這等等他們,我去去就迴。”


    鄧文俊隻一個勁的勸:“二表妹,你不能這麽倔,誰家沒點委屈呢,說清楚就好了。”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林二春聽不進去,抬腳就往前走,林春生最終還是跟上她一起走,他心中沉重。


    林茂才爬上馬車,撿了馬鞭就開始趕馬。


    鄧文俊跺跺腳,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去找大伯和他爹,他笨嘴笨舌,即便是跟去了也沒有用。


    等他們都散了,側躺在樹上,盯著這邊瞧的牟識丁隨手在樹上扯了一片葉子,叼在嘴上,嚼著。


    他也算是走南闖北見過很多人了,看不透林二春,隻能從隱約聽見的幾語中得出些許信息。


    他簡直不敢相信林二春隻是一個村姑,要是他的身世來曆被一個村姑看透透了,那他得哭了,看來還得繼續盯著她查。


    他也看不透那馬車裏驚鴻一瞥的冷麵的男人,對方身上氣勢很盛。


    因為他,牟識丁甚至不敢靠近了去偷聽,就怕被察覺。


    不過偷襲女人,牟識丁勾著唇角哼了一聲,雙手放在腦後,微眯著眼睛。


    突然,耳邊一陣勁風襲來,他連忙偏開頭,跳起來,再迴頭去看,剛才躺著的地方多了幾片插在樹枝上的樹葉。


    牟識丁頓時汗如雨下。


    他往四麵看去,哪裏還有人,隻有風穿過樹葉落在他的後背上,涼颼颼的。


    他跳下樹,認定這是警告,不知道這警告是因為林二春,還是因為車內的男人?顧不得深思,他匆匆離開此處。


    等鄧喜忠和鄧喜仁兩兄弟得知消息,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


    林二春從這會開始已經是自己的戶主了,女戶有個朝廷專門發下的文書,證明其身份,林二春貼身收好。


    東方承朔在林二春和林春生的注視下,剛憋屈的寫完幾個字。


    林二春太能不依不饒了,她指著那紙:“加上幾個字,如果再對林二春動手、暗害、借刀殺人、不軌之心......”


    東方承朔聞言,眉心顫動,對林二春,他犯的著使那樣的大手段嗎?


    不願意再與她浪費口舌,終是如她所願,洋洋灑灑下筆。


    想想再無疏漏,林二春才道:“則東方......”一個方字還沒有說出口,及時刹住,改口:“朔永失所愛,求之不得,孤獨痛苦一世。”


    東方承朔倒是沒有懷疑林二春剛才的口誤,他黑著臉寫完,“夠了吧!”


    真是鬧劇,就是要對付她,立了保證又能如何!


    林二春瞥了他一眼,看出他的神色和想法,她想,怎麽會沒有用?東方承朔被她質疑人品,看他現在憋屈無比的樣子,她就覺得有用。


    她就是發泄,就是故意折騰他,壓得他不得不服軟而已。


    而且,這也是斬斷他們前世情分,是她給自己的警告書和跟過去徹底切斷的終結書,她曾經的夫君是對她恨不得殺之的,她不能再沉湎過去。


    她相信,隻要日後她不跟林三春為難,乖乖的消失在東方承朔眼前,東方承朔肯定也不會卑劣到因為這點口角,就對她動如此手段的地步。


    那些詛咒也無關痛癢,他已經有了林三春,林三春如此費盡心機。想必也不會離開他,何來孤獨痛苦一世?


    出氣、宣泄和警告,統統也隻有她自己一人知曉,別人看來隻是一出鬧劇罷了,無人知道她經曆了怎樣的心路。


    她隻是自己跟自己較勁,思及此,她頓時意興闌珊,覺得無趣起來:“再加上一句長命百歲就夠了,一式三份。”


    “若違此誓,永失所愛,孤獨痛苦一世,長命百歲!”


    她接過那張紙。看上麵字走遊龍,力透紙背,可見他是多麽憋悶。


    她輕輕吹了吹,字跡漸幹,卻想:他沒有嚐到,反倒是她自己先嚐到了這滋味。


    莫名失笑,孤獨痛苦也罷,她還是要長命百歲,領略不同的風景和人生。


    身邊幾人神色各異:這算什麽保證和詛咒?


    就連在屋頂屏息窺視的陸?修也覺得訝然,他一一記下,事無巨細,就連林二春的神態也緊緊盯著。迴去之後,他要如實還原出來。


    東方承朔不再說話,寫完了,扔下筆就要走,突然眉頭一動,不著痕跡的抬眸看向頂端。


    空空如也,並無異樣。


    林二春將紙遞給他:“署名,就寫個朔字吧。寫完了按手印,萬一你記起過去來了,不叫這個名字,現在寫了豈不是白寫。”


    隨後,她又神色頗古怪的道:“真希望你本來就叫這個名字,給你取名字的人直接撞對了,也是一樁天定的奇緣,如此也省了我不少麻煩,不怕你不認賬。”


    “正好,大舅和大哥幫忙做個見證。你們不幫,我就去前麵的衙門找人幫,隻要花銀子,總能找到見證。”


    林春生和鄧喜忠隻好也按下手印見證。


    林三春收好一份,遞給東方承朔和林春生各一份。


    東方承朔不接,迴的隻有四個字:“言出必行。”


    “那就拿迴去給林三春!”她遞給大哥,讓他轉交,她真想去看看林三春見到這上麵的保證書時的表情。


    塵埃落定。


    林二春對鄧喜忠說:“大舅。等柿子酒一賣出去,年底我就走,不叫舅舅為難。”


    鄧喜忠一臉沉色,他不讚成林茂才,也不認同林二春,但是現在已經發生了,他也不能將外甥女趕出去,眼睜睜看她落得淒慘下場,那跟所讀的聖賢書不符合。


    林春生想要勸她謹慎對待柿子酒的事情,林二春雖點頭,但是林春生也看得出來她是根本沒有聽進去。


    他心亂不知道再說什麽,隻悄悄的將身上帶的錢袋塞給她:“過幾天大哥再來看你。”


    林春生身上的錢不多,是這個月在書院裏的花銷,筆墨紙硯、吃飯應酬一共半兩銀子,還有幾個他平日裏攢下的百來個銅板。


    家中雖然條件已經很不錯了,但是林春生知道錢的來曆是三妹,他從不鋪張奢侈,他自己的零花錢跟酒坊要用的錢也是分開的,他從不動用家裏讓他為酒坊奔走給的錢做私用,在書院他也是屬於過得艱苦的那一類人。


    林二春知道,二表哥鄧文傑跟大哥同窗,鄧文傑每個月都要八百文,有時候是一兩多銀子,他們這個年紀,又即將下場考試,交際應酬,互通消息是必不可少了,讀書本就是個耗費錢的事情。


    看著這錢袋,林二春眼圈有些發紅,不容她不收,林春生都忘了問她有銀子的事,扭頭就走。


    林茂才還在生氣,冷冷的看這個女兒,等林春生上了馬車,他揚起馬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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