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蘭恍然大悟,再看著他,便帶上了幾分忍俊不禁的笑意:“原來不是人,難怪了。我就說那條狗好生奇怪,又不是啞巴,怎麽總不愛叫喚呢……唉,好端端的,你投什麽畜生道?堂堂眾神之巔威震四方的青龍王,怎會落魄到——”


    忽然想起那時候,自己在下界,定時會和楚修書信傳情,還有……靈鳥帶來的紅豆和花,好像……都給那條餓的發瘋的旺財咬壞了,如今想想,他估計也不是餓了……臉頰控製不住的發燙,不禁低下頭,說不出話。


    龍王倒沒想到這些,隻是覺得尷尬和窘迫,低低道:“當時戰況危急,天劫將至,我無法在下界久留,所以想盡早歸位。”


    蘇蘭怔怔出神,突然慘淡的一笑,落下兩滴清淚,搖頭道:“……傻的。何苦犧牲至此,你以為眾神之巔真有幾個人念著你的好?”


    龍王伸手撫去淚珠,柔聲道:“不是有你麽。”


    蘇蘭一時覺得心酸,一時又心疼,抱著他深吻了會兒,喘了口氣,眼瞼低垂,輕輕笑了一聲:“那……當時在凡間,你傷好了些,我給你洗澡,可不是都給非禮完了。”


    龍王臉色微紅,攔腰抱起她向床上去。


    羅衫半解,玉肌雪膚。


    他的手撫過掌心底下細膩如凝脂,潔白如美玉的肌膚,感受到妻子微微的顫栗,喑啞調笑道:“風水輪流轉——總是公平的。”


    *


    龍王一早起來,神清氣爽,身心舒暢,本想去東宮,心平氣和的找阿嬰談一談,誰知剛靠近大殿的門,聽見裏麵傳來兒子空前震怒的尖叫:“這個蠢貨!混賬王八蛋!我恨他,恨死他了!這次若害我失去阿娘,我……我殺了他!”


    龍王皺眉,剛踏進內殿,阿嬰瞧見了他,露出陰森至極的冷笑,把一張破破爛爛、勉強拚湊完整的信紙,猛地扔到他臉上,怨恨道:“你為什麽瞞我?你——你可知你惹出了多大的禍端!”


    “你到底在說什麽!”龍王不知他為何這般瘋狂,按住了他亂揮亂舞的小手:“——說人話。”


    阿嬰挑眉冷笑:“你這個時候想到說人話了?你早幹什麽去了!我問你,那個司畫小仙,那個奸夫,他壓根沒死,對不對?他迴魔界了,他去當什麽鬼的太子了,對不對?!”


    父親毫無血色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阿嬰當即尖聲打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發現了!你自以為你很厲害,可以瞞天過海?掩耳盜鈴……愚蠢!還記得下界的時候,阿娘說的那個王子救公主,殺惡龍的故事嗎?你這麽蠢的龍,真活該讓人斬了!”


    龍王緊緊按住盛怒中快現出龍形的阿嬰,深吸一口氣,艱澀問道:“你……如何知曉?”


    阿嬰甩開他,一腳踩在信紙上:“你自己看!你不是懂很多字,念過很多書嗎?你來讀給我聽!”話是這麽說的,他卻自己把信拿了起來,恨恨道:“那天,靈鳥帶來了一封信,所有人都以為是你的家書,可阿娘見了,吐了一口血,把從帝宮帶來的字畫都燒了。”他抖開信,掃了一眼,聲音發顫:“人生若隻如初見……故人心易變……比翼連枝當日願,魔界長離太子。”


    龍王定定地立在那裏,容色慘白,臉上沒什麽表情,唯獨一雙琥珀色的細長雙眸,卻有駭人的戾氣蟄伏。


    阿嬰把那好不容易拚湊完整的信,撕得粉粉碎,咬牙道:“當日阿娘燒了信,我便想方設法,閱覽無數古卷,得仙草仙花,修習古法秘術,於灰燼中,讓這封信重現原貌……可我想不明白,那個奸夫怎麽想到給阿娘寫信的?怎麽知道阿娘變心——啊呸,眼瞎看上你了的?……都是你,你整天寫信迴來,迫不及待秀恩愛,肯定給他看見了。你害死我了,害死我了!”


    他坐地大哭,使性子,指著龍王命令:“你去跟阿娘說清楚,坦白從寬。長著嘴就是說話用的,你——”轉念一想,改了主意,撒開小短腿往鳳宮跑去:“我不指望你了,指望你有個屁用!趁早縫了你那張嘴罷!”


    *


    蘇蘭閑下來,拾起荒廢已久的筆,難得有心情畫了幾筆花鳥,忽的聽見遠處阿嬰哭叫不休的聲音:“阿娘!阿娘!”便起身出去,暗想怕不是阿嬰被他父王罰了,過來哭訴,有些為難,正糾結該怎麽安慰,幫大還是幫小,胖乎乎的身軀冷不丁投進自己懷裏。


    阿嬰哭的泣不成聲:“阿娘,我要你指著月亮發誓,你永遠不會拋棄阿嬰,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你都不會!”


    蘇蘭安撫道:“好好好……”又瞄了一眼窗外,為難道:“……沒有月亮。”


    “那你指著金烏發誓!”阿嬰不依不饒,緊緊抱住母親:“不管發生了什麽,不管你將來去哪裏,你都不會丟下我!”


    蘇蘭便舉起一隻手:“不管將來——”


    “等等。”阿嬰忙打斷,扭捏了半天,小小聲道:“你、你捎帶上他。”


    蘇蘭好笑,故意問他:“捎帶上誰呀?”


    阿嬰抽噎著,悶了半天,悄聲道:“外頭那條老龍。”說完,急忙瞪著蘇蘭,正色道:“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我自己——阿娘,我不去魔界,我這麽英俊又天資聰穎的幼龍,那些壞、壞人……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他們會背著你,剝我的皮,抽我的筋,拆我的骨頭,吃龍肉,喝龍血,我不要,不要!……嗚嗚,阿娘,你快發誓,你不拋棄我,也不……拋棄他。”


    蘇蘭咳嗽了兩聲,狀若不經意地瞥了眼殿外,知道龍王肯定隱匿在暗處,心中歎息,抱著阿嬰認真道:“我是神族的公主,天選帝女,又是青龍族的王後,有生之年,若非隨夫出征,斷不會踏入魔界半步。”


    阿嬰立刻不哭了,在母親懷裏賴了會兒,跳了下來,歡歡喜喜跑了出去。


    看見藏在陰影處的龍王,冷哼一聲,拉下臉,給了他一個‘你欠我一個億’的眼神,拍拍屁股,哼著小曲走了。


    同時,殿內傳來蘇蘭的聲音:“……你到底進不進來?”


    龍王便慢慢走了進去。


    蘇蘭看著他,直搖頭歎氣:“你瞧,我等著你來跟我坦白,結果……還是你兒子說了。”


    龍王神色依舊有些黯淡,眼底隱隱卻又有喜悅之色,甚為矛盾。


    蘇蘭心疼他,清楚這麽久以來,自從他發現楚修是長離太子後,肯定日夜難安,即使自己迴來了,他也依舊提心吊膽,便開口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可是在議和時?”


    龍王遲疑道:“再……早一點。”


    蘇蘭又問:“那就是在戰場上狹路相逢了?”


    龍王低下目光:“……還要早。”


    蘇蘭吻了吻他的臉頰,語氣溫柔:“你說。”


    龍王握住她的手,緩緩道:“那年……你父皇派他上戰場,我得知時,他已經死了,但是屍首……不對勁。後來,聽聞長離太子迴歸魔界……隱約猜到些許。”


    他說隱約猜到,那肯定他當時已經能確定。


    蘇蘭歎了一聲,苦笑道:“你早該告訴我的——罷了,若非親眼見他書信,我也未必會信你。可是沉樓……”貝齒在粉唇上留下一排印子,閉上眼靜靜道:“我不會去魔界,即便當年得知他死訊,痛徹心扉時,我也不去。我不怕六道輪迴台的罡風,我可以為他違抗天命,可以為他赴湯蹈火,為他死,為他靈魂永受煉獄之苦……可我是眾神之巔的帝女,怎能投敵叛族?”


    睜開眼,忽而對他眨眼笑了笑:“別吃醋。都是陳年舊事了,這些待遇,現在全是你一個人的。”


    龍王片刻怔忡,醒過神來,細長的眸中滿是柔情,便想抱住她親熱,蘇蘭惦記著——等下得去看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九萬歲小寶貝兒子,不願意跟他白日宣淫,躲開了他,問道:“對了,剛才你和阿嬰又吵架了罷?他可說你什麽了?”


    龍王坐下,定了定神,麵無表情道:“他說,我長了一張嘴不會說話,不要也罷。”


    “這孩子……牙尖嘴利的。”蘇蘭見他假作平靜,心裏定叫阿嬰給氣著了,便想時間尚早,小小的白日宣淫一下下,也無不可——便主動投懷送抱,親親他:“怎會不要也罷呢……還可以用來親我呀。”


    *


    到了晚間,忙碌了一天,又陪阿嬰看了一部電影,蘇蘭總算得空迴宮洗漱,出來時,驀地看見應白虎王邀約外出的龍王,又見他眉眼間有些倦怠,忙問:“這麽早迴來了?不和虎王一起飲酒談心麽?”


    龍王簡略道:“本是準備了酒宴,可席間……虎王和懷惜吵了起來,掀翻了桌子。”


    蘇蘭:……


    龍王無奈的長歎:“白虎太子請我勸幾句,我便勸了……”皺了皺眉,不悅道:“虎王性情暴烈,年少氣盛時也罷,過了這許多年,依舊性烈如火……不成體統。”


    蘇蘭看他那樣子,猜想他估計勸了幾句不中聽的,虎王一怒之下迴嘴了,以至於他心情不快,便笑道:“酒席沒吃成,餓嗎?我叫人傳膳——”


    龍王淡淡一笑:“我沒什麽口腹之欲,也隻見了你會想吃幹抹淨。”


    蘇蘭看了他一眼,輕哼了聲,還是吩咐下去,命人準備一些點心甘果。


    既然如此,龍王便道:“素瀾,陪我下盤棋。”


    “好呀。”擺上棋枰,盤腿坐於窗下,抬頭看他:“你別讓我——就算你讓我,我也不會客氣的。”


    龍王散漫道:“無妨。”待侍女奉上精致的糕點仙果,恭敬地退下,才苦笑了下,道:“夫妻之間分什麽勝負?當年……叫你陪我下棋,不過是想借此多瞧瞧你。”


    蘇蘭抬起頭,望著虛空想了想:“我當時也覺得你想看我——”無奈地笑了聲,歎道:“之前催了你幾次,問你是否想我侍寢,你又不答,下棋時見你盯著我看,我便暗自揣測——也許你想看清楚我的臉,決定是否睡我。”


    龍王道:“我早就見過你,怎會不知你的長相……”


    蘇蘭原本同他開玩笑,他卻當了真,便故意逗他:“我怎麽知道?原因多的很,也許你老花眼了,有時候看不清呢。”


    龍王眼神一沉:“素瀾!”


    蘇蘭笑了,過去親他:“說笑呢,誰有我夫君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呀?”


    龍王低低道:“……我不與你開玩笑。”


    “好好好,不開玩笑。”蘇蘭給他剝果子吃,隨口問道:“懷惜姑姑和虎王怎麽了?”


    龍王淡淡道:“懷惜擅音律,背著人請了個宮廷樂師,虎王聽聞後大發雷霆,把那樂師打傷了。懷惜和他吵了起來,一直吵……”他抿唇,皺起眉,明顯有些頭疼:“後來虎王說要殺了那樂師,懷惜哭著跑了,我先行迴宮,不知到底怎麽樣了。”


    “哦,我知道。”蘇蘭漫不經心,剝好仙果,遞給他:“虎王不對。那宮廷樂師又不是風流倜儻的小郎君,滿頭白發,滿臉皺紋,佝僂著背脊走路,隻一手曲子彈的當真妙極了,擔得起繞梁三日四字,虎王有什麽看不慣的?”


    龍王低下眼眸,語氣更淡:“我也這般想,勸了他幾句,於是他說,這些彈琴的畫像的都不是好東西,說我吃了這麽大的虧,還想害他也吃虧。”


    蘇蘭剛放到自己嘴邊的果子,直接掉到了地上,紅著臉輕輕推他:“別翻我的陳年舊賬。我當年才幾歲呀,你讓讓我。”


    龍王摟住她的纖腰,微微一笑,忽然開口道:“他不願意為了懷惜學音律,我卻……素瀾,你喜歡什麽,我便學什麽。”


    蘇蘭笑道:“那簡單,我喜歡看電視,你陪我看好了。”


    龍王:……


    下了一局棋,龍王狀若心不在焉,問道:“你早上說的,都是真的麽?”


    蘇蘭不知他指的什麽話,又想也沒什麽要緊的,便道:“當然。”


    龍王沉默片刻,緩緩道:“那年你在帝宮釀的清酒,我也要知曉配方。”


    蘇蘭一愣,不好意思說那麽久以前的事,配方什麽的,自己都記不清了,更不想他失望,便答應下來:“好。”


    龍王神色稍緩,似乎真的有些高興,又道:“你送我一個玉佩。”


    ……


    蘇蘭立刻就知道是哪一句了。


    ——這些待遇,現在全是你一個人的。


    想來,他是親眼見過長離太子,那人……原來還帶著玉佩。


    抬眸看著低頭凝視棋局,假裝認真思考的夫君,笑了笑。


    曾經對那人的好,他想要全盤接收。


    可那玉佩……


    蘇蘭起身,翻了翻幾個首飾、珠寶盒,挑了幾個給他看:“你選一個。”


    龍王掃了一眼,上界的美玉翡翠,自然遠勝於下界的低等白玉,然而……“罷了。”


    蘇蘭隻得作罷。


    晚上與他相擁入眠時,才想起來——那塊贈予楚修的白玉雙環佩,大概好像應該,是旺財撿迴來的。


    是他送給自己的。


    這……他心裏定是委屈極了。


    蘇蘭多親了他幾下,歎了口氣,搖搖頭。


    *


    這一年的帝宮瑤池仙宴,青龍王帝後同行赴宴,言行極為親密恩愛,眾神仙見了,無不以為見了鬼,又或是各自的天劫將至,白日出現幻象。


    阿嬰跟在父母身邊,最近在父親的整天騷擾和嘮叨下,他被迫讀書修煉,消瘦了一點,但背後的金殼依舊不見脫落的跡象。


    蘇蘭很擔心,分明有一半時間用來陪阿嬰睡,可怎麽蛋殼都不曾鬆動。


    問了龍王,對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搖頭,說了聲算了。


    宮宴進行到一半,阿嬰不知去哪裏玩耍了,龍王則因輩分高,沒能推脫掉,又不知被誰叫去調解矛盾——蘇蘭覺得好笑,他上迴在白虎王宮受了氣,早打定了主意,旁人的糾紛,他聽聽就是,絕不開口。


    尋素月、素嫿幾個說了一會子的話,蘇蘭便從乾坤袋中取出了琉璃瓶,迴到未曾出嫁時所住的仙宮,想舀一些池中水,帶迴去研究當年的釀酒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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