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沉默地看著他離開,摸了摸臉頰,確實有水……可他弄錯了,那是不慎撲到臉上的水花,不是眼淚。


    罷了,解釋作甚,他不來最好。


    然而……她有了身孕。


    這在眾神之巔是個喜訊,懷貞長公主第一個來賀喜。


    懷貞一直覺得,如果不是她悔婚,便不會有這樁姻緣,因此對帝女,總是存了幾分愧疚和歉意。


    她見帝女始終愁眉不展,握著帝女微涼的小手安慰:“瀾瀾莫怕,雖然生出來是顆蛋,但也不是很難忍,一下子就過去了……”


    帝女的臉色一白:“……龍蛋?”


    “心一橫,咬咬牙就生出來了。”懷貞摸著帝女清瘦的臉,想起上界七夜暴雨的傳聞,苦笑道:“瀾瀾,姑姑知道你過的苦。可你也知道,青龍一族世代守衛天庭,多少王族先輩死於戰場,咱們不能對不起人家。”


    帝女愣了愣,自嘲的笑了起來。


    時間過的太久,有時候沒人提起,她差點就要忘記了……這隻是一場無異於人間和親一說的婚事。


    龍王沒有來過鳳宮。


    也許是信守承諾,也許他不想來,帝女懶得計較。


    龍王身邊的得力下屬倒是經常過來,關心王後的衣食住行,按時帶醫仙來診脈,一來二去的,帝女反而和他越來越熟悉。


    他沒有名字,是個孤兒,曾經求龍王賜名,龍王想不出名字,便叫他無名。


    在天庭時,帝女雖然稱不上活潑好動,但至少有個嬌俏姑娘的樣子,住進鳳宮後,就變得越來越沉默,從不曾主動詢問龍王的事。


    可是,龍蛋快出生前,有一日,無名再次到來,例行寒暄過後,帝女忽然問:“他……娶側妃了嗎?”


    無名愣住,忙搖頭:“當然不曾。王後為何有此一問?”目光漸漸冷了下來,不動聲色的問:“可是有人……說過什麽?”


    “沒有。”帝女指了指錦被下的肚子,淡然道:“這顆蛋怎麽辦?他準備叫誰孵?”


    ……


    過了一天,無名帶來龍王的迴話:“事在人為。”


    帝女想,這大概就是說,總有辦法的,不用她管?


    ——再好不過。


    龍蛋生下來了,真的是一顆蛋。


    倘若是個會叫會哭的孩子,也許帝女還會動了惻隱之心,可它就是一顆不會說話不會動彈的金蛋。


    帝女疲倦極了,轉頭看了一眼,便合上了眼睛,揮手叫人帶走。


    日子就這麽過了下去,無波無瀾,也算幸事。


    直到某天晚上,嬰孩的啼哭聲響徹鳳宮,那孩子背上馱著半個殼子,踉踉蹌蹌,半爬半走的找到了帝女,拽住帝女的裙角,坐地大哭:“阿娘……阿娘……我和父王吵架了,我不咬他抱我碎——我是有娘的,阿娘你為什麽不咬我?”


    都說兒子像娘,但是那孩子的眉眼……真是像極了他的父親。


    他還不怎麽會說話,有幾個字咬音不準,說起話來奶聲奶氣的,哭的滿臉鼻涕眼淚。帝女狠下心想走,那孩子力氣卻極大,死活拖住她的腿,她沒了法子,隻能留他在鳳宮一夜,心想天亮了叫人帶他迴去。


    夜裏,那孩子吮著自己的大拇指,靠著她的手臂,靜靜的,動也不動,十分乖巧,偶爾眨眨眼睛,對她傻笑,長而密的眼睫毛撲扇撲扇。


    帝女問他:“你的蛋殼,誰孵的?”


    孩子臉色微變,委委屈屈的抿唇,快要哭了:“阿娘……”他軟乎乎的叫,哀求:“我不咬和父王碎。”


    帝女迴過神來,噗嗤一笑:“他自己孵啊?”


    “阿娘……”孩子愣愣地看著她,突然高興的笑了起來:“父王說,你都不會笑的,他騙阿嬰。”


    天亮了,無名帶走了孩子。


    天黑了,那孩子又哭鬧著跑了過來。


    日複一日,帝女後知後覺……不可以這樣下去。


    那孩子很可愛,軟糯糯的,像個小包子,小湯圓,隻要在她身邊,便是乖巧的不得了,又甜又討人疼,侍女宮人見了都稱奇,暗地裏悄悄對她說,太子在外頭那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他們這輩子就沒見過有人敢在龍王麵前大嚷大叫,也就太子敢了。


    阿嬰不和她吵架,她說什麽,那就是什麽,他總是很聽話。


    長此以往,不心軟都難。


    現在是對他的孩子心軟,下一步,又該是對誰心軟了?


    這個念頭一起,帝女受了不輕的驚嚇,連夜叫人收拾東西,搬去遠在眾神之巔另一頭的離宮暫住。說是暫住,她早打定了主意不迴來,所以臨走前,本想叫人去傳個話,告訴他,如果他想娶側妃,想納妾,不需征求她的意見,她都允了——然而,話到嘴邊,想起那極其可怕的七天七夜,還是作罷。


    這一住就是幾萬年。


    起初,阿嬰經常偷偷來見她,離宮外頭的侍衛攔下了他,他又哭又鬧,恐嚇那些可憐的侍衛要誅他們九族……帝女狠下心腸,不聞不問,每次都叫人把他帶迴蒼龍王宮。到了後來,阿嬰來的次數少了,但還是會來,也不再哭鬧不休,隻是站在離宮外,用千裏傳音說一些陰陽怪氣的話。


    帝女愈加心煩,不願意呆在離宮,時常便在外走動,有時迴天庭住上幾日,有時到處走走看看。


    有一天,她在輪迴鏡裏,看見了楚修的身影。


    她喜出望外,心想……他不能來找她,那就由她去找他,也是一樣的。


    如今阿嬰已經長大,青龍族有了東宮太子,她已經對那個人盡責。再說這麽些年了,他從未來找她,想來對她也沒什麽情意,又或許一直介意她曾經的私情,如此正好,人間滄海桑田,男女可以和離了,那他……也許會答應結束這段政治聯姻。


    他不答應。


    帝女親眼看著,那人眼裏若隱若現的,矜持的欣喜,在聽說自己的來意後,漸漸轉為冷淡的浮冰碎雪。


    她心意已決,他橫豎不答應,她一氣之下,賭氣寫了單方麵的休書,此舉觸怒了他……他把她關了起來。


    肉身被困,她隻能元神出竅逃走。


    一次次的輪迴轉世,過程和結果都不盡如人意,帝女一邊奇怪為何楚修性子會變了那麽多,一邊琢磨到底怎樣才能和他終成眷屬。


    每次迴到眾神之巔,第一眼看見的,必然是那個男人。


    龍王永遠守在她的床邊,蒼白的容色,沉默的身影。


    每次,帝女總會問他,願不願和離——得到的答案也是一致的。


    ——不。


    帝女想,如果帶著肉身跳下輪迴台,興許結果會有所不同……然而法力和修為皆不如龍王,便隻好使詐。


    其實,哄騙他,出乎意料的容易。


    給他一點好臉色,甚至不必投懷送抱,他已經千依百順,輕易的……就上當了。


    離開蒼龍王宮,帝女心中仍舊十分忐忑,太容易得手,簡直不像真的,更像是他別有所圖……可一直到了六道輪迴台,周圍也沒什麽異樣。


    她總算安心。


    身後,有人冷冷道:“阿娘。”


    帝女一驚,驀然迴首,看見那個小小的孩子,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皺眉:“你為何在這裏?”


    “因為——”阿嬰冷笑,不知何時起,那個軟糯糯的小包子,那雙清澈溫和充滿依戀的琥珀眼眸,變得如他父親一般深不見底:“隻有那個蠢貨,才會以為你對他和顏悅色,是真心實意的。”


    輪迴台的罡風刮在臉上,刀割般的疼。


    帝女容色如雪,長發飛揚,身上的披風獵獵作響,平靜道:“迴你父王身邊。”


    阿嬰笑的詭譎陰森,稚嫩的聲音戲謔道:“阿娘,你猜猜,我若出手阻攔,現在的你,能不能打過我?”見帝女雙眉擰起,他又是一聲冷笑,淡淡道:“你不必擔心,你想跳盡管跳,我不攔你——”


    罡風唿嘯,隱沒女子纖弱的身影,也吞沒了他最後一句話。


    ——因為,我們很快會再見的。


    *


    蘇蘭在寂靜中醒來,全身傷筋動骨的痛。


    睜開眼,四周的陳設,熟悉又陌生。


    這是……鳳宮。


    她終於迴來了。


    蘇蘭掙紮著爬了起來,心口一陣劇痛,連連咳嗽了幾聲,正想下床倒水,一隻翡翠玉杯出現在眼前。


    她怔了怔,順著杯子看上去,見到孩子漠然的臉。


    “阿嬰……”


    聲音沙啞。


    蘇蘭皺眉,喝了口水,遲疑片刻,虛弱的問:“你父王——”


    “有完沒完!”阿音麵目猙獰,忽的厲聲打斷,搶過她手裏的杯子,擲到對麵的牆上,玉杯摔得粉碎:“在下界整天你爸爸,你爸爸,迴來了還是一開口就是你父王!他是他,我是我——你趁早分清楚了!”


    “阿嬰。”蘇蘭輕輕喚了聲,將暴怒的孩子摟入懷中:“對不起……阿娘待你不好。你、你生氣是應該的……”


    阿嬰小小的身體僵住,半晌無言,眼裏有一滴滴淚水落下,在眼眶裏是溫熱的,流了出來,卻冷的像冰。他顫聲道:“你不公平……在下界,你尚且明白,沈修可恨,他的孩子卻無辜……可你,我不管你與父王的恩怨,我……我從未得罪你……為何不要我?”


    蘇蘭抱緊了他,眼淚無聲掉了下來,沙啞道:“對不起……”


    長久的靜默。


    阿嬰恨恨地擦幹臉上的淚,抬頭看著她,語氣生硬:“你記住了,我隻原諒你一次……就一次。”


    第82章 當然選擇諒她(4-7)


    連年苦戰, 魔族和神族皆受創不小, 近來魔族有止戈息武的議和之心,守在邊界的白虎王和朱雀王托人來信,龍王便臨時離宮,趕赴前線。


    這是蘇蘭聽宮裏人說的。


    按照阿嬰的原話,那就是:“議和談了好幾十年了, 又不是十萬火急去打仗, 有什麽好急的?虎王和鳥王分明在信裏說了——他們知道你剛迴來,他拖個十天半月的沒什麽要緊。是他看見你遲遲不醒, 自己先嚇了個半死,怕你醒來又要鬧著和離, 他玻璃心碎一地受不了,所以跑了。”


    蘇蘭又心疼又無奈, 想前去尋他, 阿嬰見她收拾行裝, 在旁散漫道:“別忙活了。父王臨走前留下話,叫我看著你, 不讓你到處亂跑。”


    蘇蘭對他解釋:“我不是要走,我是去找他。”


    阿嬰抬了抬眼皮:“邊界是個什麽情況, 誰也不知, 你貿然去了, 出事怎麽辦?等個兩天,看有什麽消息。”


    可他是不會傳消息迴來的。


    ——因為她從不關心。


    蘇蘭隻能隔上一段時間,帶著阿嬰前去白虎王宮, 找懷惜長公主打聽消息。


    一次兩次的,懷惜見到她,眼裏添了一抹憂愁,望著她直歎氣,溫言勸道:“瀾瀾,他們男人家的在外頭,頂多隔上三五個月來信報個平安,忙起來一兩年的沒有消息,那也是尋常的。姑姑……知道你的心思。再忍忍,若是這次成功議和,兩方止戈,也許……你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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