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晚來見我,又帶著些酒氣,真的是談工作?”江詠恩用手撩了一下額前的頭發,立在窗前打量了一眼遠處立在街邊宋天耀那輛福特汽車旁的姚春孝,又看向披著風衣


    ,立在自己身邊的宋天耀,輕聲問道。宋天耀側過臉定定的望著江詠恩看了一會兒,才收迴目光,朝著空無一人的街上繼續看去:“怎麽,不談工作難道來非禮你?你覺得我像是個深更半夜跑出來泡女秘書的色


    棍?”


    “你不太可能,不然我也不會開門讓你進來,不過如果是褚孝信倒很難說。”江詠恩說著話,把倒好的一杯水遞給宋天耀:“喝杯水,用不用我換上正裝來襯你?”


    宋天耀接過水杯,朝江詠恩笑笑,打量著江詠恩的臥室:“臥室和你這個人一樣無趣,找些代表女人的標誌性裝飾來修飾一下臥室很難呀?搞的好像我克扣你薪水一樣。”


    江詠恩的臥室非常單調,一個書櫃,一個衣櫃,一張書桌,一張單人床,一個床頭櫃,以及窗台擺的一盆綠色植物,就是這個臥室的全部。


    “老板嘛,關心下屬的工作很正常,我休息時間的環境和狀態就不勞關心了吧?”江詠恩白了宋天耀一眼:“你住的酒店和工廠房間我又不是未去過,比我臥室還寒酸。”


    “師爺輝的服裝生意現在是不是也是你幫鬼妹在名義上打理?”宋天耀喝了一口水,換了個問題。江詠恩聳聳肩,走迴書桌前拉開椅子坐下,繼續忙著在記事本上記錄明天需要處理的工作,嘴裏說道:“你讓他把服裝生意全都轉到安吉—佩莉絲小姐名下,無非是走個過場,打理生意當然還是師爺輝和他的人負責,我也隻是做做安吉—佩莉絲小姐與師爺輝之間的傳聲筒,目前工作重心仍然放在假發生意上,現在美國那邊的市場已經不滿足香港這裏隻供應黑色假發,很多委托商希望我們能生產其他顏色的假發,所以假發協會最近正考慮組織大家一起去美國考察市場,從美國方麵收購其他發色的原料,迴


    香港加工,然後再賣去美國。”


    “匯豐那邊幾次借款的手續,你都參與了對吧?確定全都是以鬼妹的名義和名下資產做的抵押?”宋天耀摸了一下鼻子,再次問道。


    江詠恩正在書寫的鋼筆頓住,她扭迴身,坐在椅子上望著宋天耀:“你是……有些擔心?擔心安吉—佩莉絲小姐?”“當然擔心。”宋天耀慢慢的喝著溫熱的茶水:“我不擔心她,畢竟香港的生意沒她我也不會這麽快走到現在,我擔心的是英國人萬一想要釜底抽薪,一石二鳥,連我與林家


    一起收拾掉怎麽辦,我總要小心些,時局不穩,殺雞取卵的事英國人又不是沒做過。”“手續沒問題,都是安吉—佩莉絲小姐的名義,我也都備份了副本,如果你不放心,我明天記得再幫你多備份一份,交給你。”江詠恩轉動著手裏的鋼筆,不解的說道:“說


    起來,你既然擔心,幹什麽又把所有產業都放到安吉—佩莉絲小姐的名下?”


    宋天耀沒有迴答她,從口袋裏摸出香煙,眼睛打量著臥室的環境,像是陷入了思索。


    江詠恩起身打開了臥室房門,轉身從外麵取來一個空杯當作煙灰缸放到了宋天耀旁邊的窗台上,用手指在宋天耀的眼前晃晃:“喂?”“師爺輝最近忙著拿到錢後籌備建廠的事,不能再這麽高調下去,不然就該是我被人盯上,他要建三個工廠,第一個工廠讓他去大馬建,避避風頭,反正大馬那邊人工也很


    便宜。”宋天耀朝著水杯裏彈了一下煙灰,對江詠恩說道。


    江詠恩打量著宋天耀的臉色:“到底在說什麽?”“我吃下林家,現在外麵所有人看我,都當我是背靠英國人,連英國人自己也這麽想,可是現在英國人自己都看衰香港,我卻吃下林家後急著在香港一副埋頭發展長遠布局的模樣,英國人不會懷疑我到底哪來的信心?地皮要倒幾次手之後才會再去開發,不過這件事暫時不要對鬼妹講,我會告訴師爺輝,讓他把第一個工廠選在大馬,然後我帶著錢去日本轉轉,香港現在環境不穩,暫時跑去日本觀望風頭,這符合我這個漢奸的生意態度。”宋天耀夾著香煙,似笑非笑的說道:“等這件事搞定,你去金山莊之類


    的機構,把你換成英國國籍。”


    “哪有自己說自己是漢奸的……我?英國國籍?”江詠恩愣了一下:“我隻是個秘書,而且是黃種人,英國國籍有什麽用。”


    “你信不信我對石智益講,你和我上過床,他一定相信?”宋天耀對江詠恩說道。


    江詠恩皺起眉頭:“你是想讓其他人都知道……”


    “我是個中國人。”宋天耀點點頭:“等幫你解決國籍問題,你去注冊個英國公司。”


    “我不是鬼妹,跟不上你的思路,講清楚些。”“等我從日本迴來,你就清楚了。”宋天耀對江詠恩說道:“走了,你明天備份一份手續,替我收好,這樣英國人如果真的殺雞取卵,我也能拖的住,以防不測。還有,胸小


    就不要穿這種凸顯身材的睡衣,不自量力,下個月我私人多發你兩百塊薪水,自己買些木瓜好好補一補。”


    江詠恩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睡衣,朝已經朝著門外走去的宋天耀問道:


    “胸小你還半夜跑來見我?”


    宋天耀朝江詠恩稍稍欠身,笑著走出了臥室的門:“至少比我自己的大,走了,早些睡。”


    ……羈押室內,林孝洽在警員的看守下,坐到見客的長桌前,對對麵坐在輪椅上望著自己的林孝則說道:“大哥,我該講的,都讓香嫂去告訴你,你何苦再浪費人情特意見我,


    不過你能見我,說明我的問題不嚴重,應該很快就能出去。”


    林孝則眼睛直直的看著對麵的林孝洽,雙手伏在膝蓋上,看起來如同木雕泥塑一樣,麵無表情。林孝洽的眼睛卻打量著桌麵上一些很久之前留下的各種劃痕,笑著繼續說道:“阿森不會是你對手,沒了阿和指點他做事,他就是個白癡,現在一定和你翻臉,阿和今次就


    算能出去,也要等很久以後,不要再手軟,我猜……”


    “為什麽害死阿康?就讓他一直忍,忍到最後徹底死心有什麽不好?”林孝則突然開口問了一句。林孝洽的話被打斷,停頓了幾秒鍾,就笑了起來:“阿康不是我害死,算不得我身上,我隻不過是勸了勸他,不要讓他忍而已,是阿和做的,何況阿康那點兒心機,你清楚,我清楚,阿和也清楚,他繼續忍下去,也許以後沒機會同阿和去爭,但是如果找到機會,一定會找我的麻煩,他老媽那件事,他隻要用心查,總會查到我身上,你看阿


    康的樣子,是準備忘掉過去是是非非嗎,所以不如幹脆讓他跳出來做由頭,現在機會就很好,我兌上阿和,外麵隻剩阿森同大哥你,贏定了。”


    “當年廣州避難時,我們全都在外麵,你都沒有跳出來謀家產,現在又因為什麽?”林孝則看起來沒有與林孝洽交流的想法,隻是古板又冷淡的問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林孝洽說道:“我不想爭,如果……”“你在撒謊。”林孝則再次打斷林孝洽的聲音:“你當日在廣州,是為了收買人心,如今林家外麵那些生意,幾乎全都是陪著林家當初去廣州避難的忠心老工人在打理,你這些年表現出來的穩重,大氣,讓很多人折服,每年用錢去維係那些林家忠臣元老的關係,也讓很多人心中為你鳴不平,你現在,是覺得時間到了嗎?這些年,你真的以為


    我隻是無聊時呆在家裏做手工?你幹的事,我知道的一清二楚,阿和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林孝洽抬起頭朝林孝則笑笑:“大哥,我頭發都快白了,查我做什麽?難道和一些幫林家打理生意的老工人聊天敘舊,買些禮物,也算是過錯?我知道,家產我爭不過任何人,我廢人來的,上不得台麵,不像大哥你,運氣好,大夫人能把你送去出國留學,我呢?隻配留下來退學,同江湖人打交道,幫父親分銷鴉片,查不查,想要收拾我都


    很簡單。”


    “最後一件事,為什麽把我撞進醫院?”林孝則仍舊沒有任何反應,再次問道。


    林孝洽先是射出震驚的目光,隨後在林孝則的目光中逐漸變的平靜:“你怎麽知道的?”“阿和不需要這麽做,阿森不會這麽做,阿傑不屑這麽做,宋天耀不該這麽做,把我送進醫院,你是想把我和你捆在一起,這樣你在外麵做了什麽,我即便是真的不知情,可是阿和阿森他們卻還會把我和你歸在一起,逼我和他們決裂。”林孝則語氣毫無波動的說道:“現在的結果,你滿意了?你把真的也好,假的也好,所有罪名都扔到了阿


    和身上,阿森把希振置業賣給了匯豐,林家兄弟翻臉,汽水工廠被查封,大夫人去世,母親謀殺入獄。”


    “阿森把希振置業賣給了匯豐?他賣不出去,隻要……”林孝洽聽到林孝則說林孝森把希振置業賣給了匯豐,眼神一閃,肯定的說道:“就算賣出去,隻要請……”


    “你隻關心阿森賣了什麽?”林孝則逼視著林孝洽:“你難道從沒考慮過整個林家,考慮下其他人?”林孝洽毫不示弱的迴望開口:“沒考慮過?當初我把……她賣去澳門?難道是因為我想?如果不是考慮母親,我會這麽做?大夫人一句話,讓我從皇仁書院退學幫家裏做事,如果不是我考慮你和母親,我會答應?如果不是考慮林家不能亂,我會帶著林家去廣州安頓,辛辛苦苦等到搬迴香港再把大權交給阿和和你?如果不是我自己退讓,我怎麽從當初打理林家所有生意到現在連個正經職位都沒有?這麽多年,大夫人也好,你也好,阿和也好,提起我永遠是識大體,顧大局,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除了母親這次擔心大夫人會除掉你我而下毒之外,有沒有人替我考慮過哪怕一次?我如果不自己考慮,等大夫人真的有一天快要咽氣時,她會不會像讓我安排那個女人一樣,安排


    了我?”


    “所以你就自己做了安排,安排你親大哥,替你做這把除掉阿森的刀?等你再出來,幹幹淨淨?”


    “大哥,你現在就算是想與阿森和解,阿森會信你嗎?”林孝洽自信的笑了起來:“你是林家長子,一切都天經地義。”“這麽晚,兩位還在這裏上演兄弟情深?”一個聲音從門外的鐵窗處傳來:“林二叔,我來送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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