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褚家出門,褚二少不知是不是已經先一步憑借那疊報紙從他父母手裏賺到了零花錢,居然大方的讓宋天耀自己這幾日先開他那輛福特49出門。


    這讓宋天耀覺得自己幫褚二少忙前忙後的辛苦沒有白費,自己這位老板還是知道懲過酬功的道理的。褚二少對生意不精通,但是不是白癡,這疊報紙把他與港督夫人,工商業管理處副處長夫人,聖公會港澳教區大主教排列在一起,就是再不通世情,也知道自己這次身份


    已經不同,從摟著陳茱蒂的紈絝歡場公子,變成了雖然仍舊摟著陳茱蒂的年輕慈善家。宋天耀,褚耀宗,褚孝忠都沒有對褚孝信說過他做慈善之後會如何如何,但是褚孝信的狐朋狗友中有聰明些的,卻也已經看出端倪,私下已經問了褚孝信多次,這個樂施


    會是不是褚耀宗幫褚二少搞出來準備幫他混個太平紳士頭銜的,諸如“信少,以後成了太平紳士,一定不要忘記關照兄弟”這種話,褚二少更是不知道聽了多少。


    自己什麽事都沒幹,就從家裏打了十萬塊的一張借據,借了十萬塊港幣給秘書,讓秘書幫利康籌備走私事宜,結果船還沒有著落,自己就已經要成太平紳士了?自己做夢都做不到的事,有人幫自己做到,褚二少當然出手大方,本來這輛福特49當日與宋天耀擊掌打賭時,他就說過,如果宋天耀能一個月內揾到錢幫他開選妃大會,他就把車送給宋天耀,自己再換一輛,但是如今聽身邊這些舅少團成員恭維,再看著眼前這些報紙上的詞匯,港督親自委任的太平紳士頭銜似乎已經距離自己不遠,這比給他開選妃大會更讓他得意,想象一下自己去歡場和人爭風吃醋,如果再遇上張榮錦幹兒子那種不開眼的撲街,完全不用倚仗自己老爹的勢力,自己頂著太平紳士的頭銜


    ,直接去見張榮錦的鬼佬上司告對方的黑狀就可以,當然,褚孝信沒有忘記提醒自己,告黑狀的時候要帶上自己這個得力的秘書,自己的英語水平畢竟還稍差些。


    所以見宋天耀告辭要出門迴家,褚二少幹脆就大方的把這輛車提前送給了宋天耀。


    然後就是宋天耀自己擔任司機,開著沒有助力的汽車辛苦的載著爛命駒和其他三個潮勇義小弟迴灣仔。


    不是他想迴太和街睡硬板床,而是鹹魚栓的喪事在灣仔籌辦,無論如何,他都很有必要去見鹹魚栓最後一麵。鹹魚栓的葬禮在位於灣仔道的香港殯儀館舉行,雖然稱為香港殯儀館,但是卻隻是個簡易竹棚搭建的大廳,專門用來為自家沒有足夠場地的底層華人置辦喪事,停放遺體


    。宋天耀開車趕到時,場麵早已經冷清,畢竟沒人會願意晚上來拜祭死者,該來上香吊唁的,白天都已經來過,此時殯儀館大廳裏,鹹魚栓的遺體被罩了白布裝殮在還未封


    頂的棺材內,棺材前豎起了一個小小的黑漆牌位,燙金一行隸書,先賢夫吳栓生西之蓮位。


    看到這個牌位,宋天耀才知道鹹魚栓本名叫做吳栓。一處火盆燃著火焰,鹹魚栓身披白孝的老婆,懷裏摟著鹹魚栓的女兒秀兒,正朝著火盆裏燒著紙錢,師爺輝和父親宋春良正在打掃場地,看到宋天耀出現,師爺輝紅著眼


    睛迎上來:“宋秘書。”


    “不是讓我老媽帶了錢來籌辦喪事,怎麽這麽冷清?吹鼓手呢?司儀呢?”宋天耀望著前方的靈位問道。“晚上隻留親人守靈,其他人都散去了,白天時人很多,福義興很多兄弟都來登門吊唁,就連……就連雷哥都趁人少時過來上了注香,又送上了很多帛金。”師爺輝壓低聲音


    說道。宋天耀微微點頭,金牙雷身為福義興坐館,能來一個社團四九仔的葬禮上露一麵,當然不會是因為鹹魚栓這個人,無非是得到消息,知道鹹魚栓是為自己而死,他通過來


    這裏露一麵,隱晦的提醒自己,鹹魚栓哪怕死,都是福義興的人,鹹魚栓雖然死,但是他宋天耀可以把人情還給福義興。


    鹹魚栓活著的時候,恐怕都沒想過自己最風光的一次,是死後躺在棺材裏。


    宋天耀上前拿起三炷香,就著燭火點燃,插在了靈牌前的香爐裏。


    他不知道人死後還有沒有靈魂在世間飄蕩,或者鹹魚栓和前世死去的自己一樣,重生到了另一個世界。“阿栓,你死的那條街,叫做太和街。”宋天耀後背倚在棺材上,側過臉望著被罩著黑布的遺體,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我在這裏對你說,那條街以後會是你家的,我幫你買下來,讓你的家人再也不用賣鹹魚,子子孫孫都記住,他們的父親,爺爺,太爺爺,是個被人叫做鹹魚栓的小販,他勤勞努力,辛苦工作,為自家子孫賺下了一條街,


    讓他們衣食無憂。”就像是語氣隨意的與一個朋友聊天,宋天耀像是突然想到什麽,笑了起來,說道:“其實等買下了那條街,可以改叫吳栓街,或者鹹魚街,以後寫在地圖上,記錄在政府營


    建署城市規劃書裏,鹹魚街,在下麵走好,阿栓。”在棺材前說完,宋天耀又走到火盆前慢慢蹲下身,對神態動作都已經木然,隻是機械的摟著已經昏睡過去的女兒,朝火盆裏燒紙的女人說道:“阿嫂,我是阿栓的朋友,我


    叫宋天耀,阿栓是為我才會這樣的。”


    阿栓的老婆年紀看起來比阿栓年輕很多,最多二十八九歲,身材有些枯瘦,麵色焦黃,但是頗為清秀,隻是一雙眼睛沒了神采,對宋天耀的話好像完全沒有聽到。


    “等處理完阿栓的後事,我想把秀兒接走。”見自己第一句話沒有迴應,宋天耀開口提了對方女兒的名字。


    果然,聽到自己女兒的名字,女人抬起頭,茫然的望向對麵蹲下身的宋天耀,下意識摟緊懷裏僅存的親人。“別擔心,阿嫂,我是想說,我準備把秀兒送去拔萃女小學讀書,那是英國人開的,香港最好的女子小學,等她讀完小學,中學,再去國外讀大學,所有費用,衣食住行,全都由我來解決。”宋天耀語氣真摯,眼神肯定的朝女人慢慢說道:“秀兒那時候已經長大,她喜歡當醫生也好,做律師也好,都可以,再也不用像阿栓一樣,那麽辛苦,


    你如果不放心我,也沒關係,我可以幫你租一套距離拔萃女小學很近的房子,你親自接送她上下學,這都是阿栓為他女兒賺下的。”女人早在得知鹹魚栓死訊時,就已經哭幹了眼淚,此時一雙眼睛紅腫著,先是望向自己丈夫的牌位,然後低頭看看懷中已經哭了整整一日的女兒,最後才眼神哀慟的望向


    對麵的宋天耀,無語凝噎。


    其時,明月初升,漫灑幡棚,夜風入室,燭影搖動。


    燈下複見妻兒影,帷前再無夜歸郎。鹹魚栓,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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